第352章高巍之死
神京皇城,養(yǎng)心殿。
隆武帝背著手站在窗前,望著天空細細紛紛飄落的小雪,他的目光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苦澀。
此時距離文淵閣議政已經(jīng)過了兩日,這兩日他什么事情都沒做,就是陪著大長公主和肅親王在慈寧宮扯皮了,這時,他才知道,這兩人在京畿、山東還有湖廣等地有近二十萬畝良田,這還不算戰(zhàn)亂的中原和江南,他還知道,這里面有大半是強占百姓得來的。
雖說如今朝廷已經(jīng)開始對宗室勛貴征收田畝稅,但是大量的田地被控制在宗室勛貴還有世家的手中,這樣百姓只能租種他們的田地,除去各種雜稅和地租,余下的糧食根本養(yǎng)不活人。
如今到處都遭災(zāi),流民越來越多,無論是為了地方安寧還是緩解朝廷賑災(zāi)的壓力,都需要將被強占的田地重新分配到百姓的手中。
現(xiàn)在劉胥已經(jīng)被逼得走投無路,退一步不僅威信掃地,更是將徹底失去土地改革的可能,還會開了宗室強壓皇權(quán)的惡劣先例。
不僅是為了他自己的皇位考慮,更是為了他們這一脈皇室威嚴的堅持,他只能往前不能后退。
片刻,首輔楊漣、戶部尚書宋溥、禮部尚書徐乾學(xué)和戶部右侍郎高巍四人匆匆來到養(yǎng)心殿,“臣等參見陛下!”
“幾位愛卿平身,賜座!上好茶!”
“謝陛下。”
小黃門搬來了矮墩和茶幾,又上了好茶,方退出去并將殿門給關(guān)上。
四人坐下,隆武帝也在楊漣身邊坐下,這時,戶部右侍郎高巍拿出一本奏折,“陛下,這是昨兒剛送來的,宗室?guī)孜煌鯛斣径即饝?yīng)返還強買的百姓田地,可是又都反悔了,并且驅(qū)趕了丈量田地的戶部官員。”
劉胥臉上浮出一絲苦澀,雖說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但還是沒料到來的如此之快!
宋溥沉吟一下,道:“陛下,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還有,大宗正怎么說?”
聞言,劉胥的臉色很難看,嘆了口氣,沒有答話。
宋溥見他面色不善,便小心翼翼的問道:“陛下,可是太后他們不同意?”
旁邊的徐乾學(xué)也道:“此事利國利民,此舉可以為劉漢皇朝再延續(xù)最少一百五十年的國祚,與公與私,太后和大宗正都不該拒絕,畢竟宗室皇親都是受益者。無論是為了大漢江山社稷的安穩(wěn),還是念在黎民百姓的安危,都應(yīng)該以大局為重。”
“江山社稷?哼!”
劉胥重重哼一聲,怒道:“都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可如今那,不僅強占百姓田地,更是為了私心不顧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肆意妄為,更是干涉內(nèi)閣的決定,朕難以容忍,這次朕決定不再聽他們的擺布了。”
宋溥嚇得大驚失色,連忙伸手拉住劉恭的胳膊,“陛下,請慎言!”
劉胥冷笑一聲道:“大不了讓他們廢了我。”
劉胥怒火上燒,也不顧禮儀直接自稱‘我’了起來。
“陛下息怒!息怒!”
高巍見隆武帝動怒了,連忙勸道:“這件事情,內(nèi)閣已經(jīng)商議出了結(jié)果,其實可以不用征得他們的同意,陛下告訴太后和大宗正是出于孝心,但是國有國法,容不得個人私情存在。”
徐乾學(xué):“高侍郎的意思是,不等太后的旨意,戶部直接清理了三家強占的田地?”
“沒錯。”
高巍點了點頭。
劉胥沉吟一下道:“這么做可能有危險,朕聽說他們在各自莊園田莊派了大量的護衛(wèi)家丁,特別是長公主所占的香河。”
宋溥也道:“確實有危險。”
這時,一直不吭聲的楊漣開口道:“可是這件事情越拖約復(fù)雜,搞不好還會引起勛貴世家的不滿。”
劉胥無言以對,半晌他才道:“要不,朕再去求求太后?”
高巍是個剛正不阿的保皇派,聽了這話,哪里還忍得住,不過他也不是傻子,宗室子弟行事多無顧忌,雖說自己是戶部右侍郎他們不敢將自己怎么樣,但是背后下黑手打自己一頓他們還是做得出來。
想到這,便說道:“可以先去良鄉(xiāng),那里多是良鄉(xiāng)縣主的皇莊,并且駐扎著前軍都督府一營兵馬,想來他們還沒這個膽子在軍方的眼皮底下謀害朝廷大臣。”
“可是...”
劉胥猶豫一下,又見高巍一臉期盼的看著自己,沉思了片刻,“朕讓武成侯調(diào)一千禁軍護衛(wèi)愛卿前去。”
高巍笑著擺擺手,道:“多謝陛下關(guān)心,禁軍就不需要了,臣帶著戶部官員還有差役去就行了,一千禁軍他們肯定會將矛頭指向陛下。”
楊漣放下手中的茶碗,“還是小心為好,一千確實多了,三百吧。”
說完,頓了頓,又道:“此事宜早不宜晚,下午高大人就直接去良鄉(xiāng)吧。”
“行。”
高巍用力點了下頭。
徐乾學(xué):“此事還是提前和西梁王打聲招呼,讓他命良鄉(xiāng)的駐軍注意一下高大人的安全。”
“可。”
劉胥點點頭,轉(zhuǎn)頭對他說道:“此事就有勞徐愛卿了。”
“...”
徐乾學(xué)愣了一下,無奈道:“臣遵旨。”
.......
廣安門前,戶部尚書宋溥嘆了一口氣又道:“此去定要小心,事不可為不要勉強,啊!”
高巍沉思了片刻,便對宋溥躬身施禮道:“下官多謝部堂關(guān)心,清理宗室勛貴田地關(guān)乎著江山社稷,這件事情決不可讓步,就是拼上這條老命,我也要為陛下為大漢江山社稷搏出一個希望。”
這時,一直不吭聲的徐乾學(xué)開口道:“高大人大義!”
說著,對著他深深一揖。
宋溥亦施了一禮。
高巍微微一笑,還禮道:“請轉(zhuǎn)告首輔,我明日回來找他討酒吃。”
“一定轉(zhuǎn)告,高大人一路順風(fēng)。”
馬車緩緩駛離了廣安門,三百名禁軍騎兵環(huán)護左右,宋溥對著灰蒙蒙的天空呼出一口白氣,此刻他恨不得跟著高巍一起前往良鄉(xiāng)。
就在這時,廣安門內(nèi)趕來幾名騎馬之人,為首者是一名宦官,遠遠地便喊道:“太后旨意,命戶部右侍郎高巍高大人立刻去慈寧宮覲見!”
谷閿
....
未時中,高巍快要抵達良鄉(xiāng)城外的田莊,離田莊還有十余里,此時,高巍的腦海里還回蕩著宋溥對慈寧宮副總管太監(jiān)的駁斥。
為了這件事情,戶部已經(jīng)得罪了太后,馬車朝著田莊快速駛?cè)ィ恢挥X便到了盧溝河,這時馬車停了下來,負責(zé)高巍安全的禁軍千總官走過來,稟報道:“高大人,前面橋斷了!”
高巍掀開窗簾探身望去,只見橋的另一頭被人推倒在了水中,冷笑一聲,道:“繞路,前面三里下了官道有一條小路直通田莊。”
馬車約行了兩里路,高巍興致高昂,正在和幾名戶部官員商討分配方案,這時,禁軍千總官在車外低聲道:“高大人,前面都是樹林,此地人煙稀少,恐怕不安全,不若咱們退回去吧。”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遠遠就見這些身份不明的騎兵張弓搭箭,一道道清脆的破空聲突然響起,一支支閃動著冰冷寒光的箭矢,帶著銳利的鋒芒,徑直的向禁軍士卒的身上激射而來。
在一道道清脆響聲和凄厲的慘叫之聲當(dāng)中,騎在戰(zhàn)馬上的禁軍觸不及防之下,被鋒利的箭矢擊中,無力的栽倒在地上,發(fā)出痛苦的哀嚎之聲。
“敵襲!”
“敵襲!”
“敵襲!保護大人!”
.....
戶部右侍郎高巍被殺的消息在傍晚時分傳回了神京,整個神京為之震驚了,一名戶部右侍郎,兩名戶部主事,五名書辦還有三百名禁軍士卒被人悄無聲息的殺死在京畿,這還是大漢朝立國以來第一次,此事立刻招來了所有人的關(guān)注,一時間滿城風(fēng)雨。
據(jù)前軍都督府的哨探回報,現(xiàn)場非常慘烈,兇手幾乎是一邊倒的屠殺了禁軍士卒,最讓人震驚的就是,高巍不僅被殺了,頭顱還被兇手給砍下帶走了,此舉無疑挑起了前軍都督府駐軍的殺心,一營兵馬全部出動,但可惜的就是,沒能查到任何線索,只知道這些兇手渡過了盧溝河往房山和涿州方向去了,哨騎追了二十里沒有查到一點消息。
高巍和所有的禁軍全部被殺,沒有一個活口,他們到底是何人所殺,滿城議論紛紛,不過多數(shù)人懷疑此事是肅親王劉恒所為,無論禁軍戰(zhàn)力再爛,要想殺光三百名禁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這件事一定牽扯到了軍隊,而恰好步軍營在西山大營休整編練,并且步軍衙門提督劉恒有動手的理由。
隆武帝劉胥第一時間下旨,下令嚴懲兇手,并表示無論涉及到誰,都將嚴懲不殆,哪怕他是皇親國戚也不能免罪。
.......
第二日清晨,東城高巍的府門前已經(jīng)搭起了靈棚,前來吊孝的大臣絡(luò)繹不絕,高巍的長子高斌跪倒在靈前一一答謝。
隨著時間的推移,高府已經(jīng)聚集了百余名官員,他們都在腰間系了一條白布,內(nèi)閣已經(jīng)遣人來催促了兩次,讓他們抓緊回衙門辦公,然而高巍的死深深刺激到了他們,言稱宮里不給個說法,他們將不會回去上衙。
巳時初,高府的門前來了一群官員,為首的正是戶部尚書宋溥,他身后跟著戶部大小官員三十余名,這已經(jīng)嚴重影響戶部運轉(zhuǎn)了,然而宋溥已經(jīng)顧不得這些了,高巍為何而死,滿朝文武無人不知,此事必須嚴懲兇手,否則以后誰還敢為朝廷辦事,這會傷了忠臣之心。
高斌一出來便悲聲大喊,“請世叔為我孤兒寡母做主!”
喊完,他便跪在宋溥的跟前給他磕頭,他一連磕了三個頭,他身后的百官一起施禮,“請宋尚書為高大人做主,嚴懲兇手!”
宋溥嘆了口氣道:“賢侄請節(jié)哀順變吧!”
高斌滿臉淚水地悲憤道:“世叔,家父如今尸骨不全,泉下之靈不得安生,請世叔看在以往的情面上讓朝廷迅速尋回家父頭顱,也好安葬。”
“大軍已經(jīng)搜遍了方圓五十里,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還請賢侄再耐心等幾天。”
這時,戶部眾官員身后傳來了一個深沉的聲音,眾人一起回頭,竟然是大學(xué)士李守中,眾人紛紛施禮,“參見閣老。”
高斌雙膝匍匐上前,跪倒在李守中面前,“閣老,我父親為人和善,一輩子沒與人紅過臉,更別提仇家了。他此次被殺就是因為清繳被占田莊一事,這種事情是誰做的,滿城誰不知道。再說了,父親有三百名禁軍護衛(wèi)著,可是連他們也全部被殺死,有能力做這種事的宗室有幾人?”
“不錯,這件事一定是步軍營作為。”
“對,就是肅清王...”
“不錯...”
百官們義憤填膺,忽然有人喊道:“去肅親王府,讓他滾出來償命!”
“對,讓他償命!”
高斌一咬牙,捧起哭喪棒,滿眼仇恨地高聲道:“天日昭昭,世人皆知兇手是誰,我不相信這大漢的天是黑的,還請諸位世叔為我孤兒寡母做主!”
說著,對著一眾官員重重跪下。
宋溥與李守中對望一眼,李守中點了點頭,道:“老夫親自與你們走一趟。”
“多謝世叔!多謝世叔!”
說完,高斌重重地給李守中磕了三個頭,額頭上的白布上全是血,李守中嚇得連忙扶起他,“賢侄快快請起!”
百余名官員浩浩蕩蕩向西城公侯街而去,高家族人人人披麻戴孝,哭聲一片,裹著白布的棺材被高高抬起,引來無數(shù)百姓的觀望,一路上不時有聞訊趕來的官員加入隊伍,不多時,官員的隊伍變成了數(shù)百人,一行人便浩浩蕩蕩來到了公侯街,此時,公侯街上已經(jīng)戒備森嚴,數(shù)千名銳士營軍卒站在街道的兩邊,不過沒有攔住他們的去路。
肅親王府早已嚇得大門緊閉,圍墻上站滿了王府侍衛(wèi),他們張弓搭箭,看著黑壓壓的人群,緊張不已。
王府門前,數(shù)百名官員無聲靜立,最前面放著裝有高巍無頭尸身的棺材,整只棺材被白布緊緊包裹。
這時,宋溥鼻尖一涼,他仰起頭,一團團雪花在空中打著卷兒,斜飄落下,下雪了。
“下雪了!”
幾聲尖叫聲在人群不同的幾處幾乎同時響起。
李守中一邊伸出一只手掌接著紛紛飄下的雪花,望著陰沉沉的天空,兩眼閃著光,這雪下的太及時了。
高斌渾身披麻帶孝,他慢慢走上前,手中握著哭喪棒,滿眼仇恨地向肅親王府的大門走去,旁邊的禮部郎中蔣凡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將他拖了回來,“
世兄,不要亂來,這里是王府,沒有旨意就是砸門都是重罪,咱們不能授人把柄。”
說到這,瞥了眼院墻上的王府侍衛(wèi),在他耳邊低聲道:“說不得他們正等著你上前呢。”
蔣凡的一句話提醒了他,不過他知道這些王府侍衛(wèi)不敢動手,因為隊伍后面全是手持火銃的銳士營軍卒,只要他們敢射箭,這些銳士營軍卒就敢開槍。
就在這時,遠遠地傳來一陣馬蹄聲,眾人轉(zhuǎn)身望去,只見幾名騎馬之人匆匆趕來,為首之人正是慈寧宮總管太監(jiān),他老遠便喊道:“戶部右侍郎高巍之子高斌接旨!”
高斌心中悲憤之極,他知道老太后是來給肅親王府解圍來了,他也知道,只要自己跪下,這件事就是高家輸了,沒了高巍,他又沒有功名在身,高家的衰敗已成定局,搞不好在這件事情被人漸漸遺忘之后,高家也會在這個世上消失。
想到這,他內(nèi)心深處的血性迸發(fā)出來了,傲然而立,沒有跪下接旨。
見狀,數(shù)百官員一個個都沉默著,沒人跪下聽旨。
宋溥與李守中對望一眼,他們都清楚,從這一刻開始,慈寧宮的旨意失去了公信力,這是一場信任危機。
慈寧宮總管太監(jiān)有些尷尬的站著,寒風(fēng)凜冽,寒風(fēng)象刀子一般吹刮著他的臉龐。
所有人的目光都愈發(fā)緊張起來,雪越下越大,不一會兒,地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7017k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