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衫吃早飯時接到喬風(fēng)的電話，他自稱已經(jīng)到了白塔機場。
    她拍了兩下腦門，確定自己沒有在做夢，接著撂下筷子就往外跑。藍天和商萍萍都嚇一跳，問她要去干嘛。
    “接個人！”她的聲音從門縫里甩進來。
    老兩口面面相覷，都猜到一些。
    然而過了沒一會兒，寶貝女兒又回來了。她沒帶錢……
    帶上錢包，藍衫打車去了機場，在那里果然看到了喬風(fēng)。他瘦了一圈，臉色也很憔悴，眼下還有些發(fā)青。
    藍衫看著有些心疼，問道，“昨晚沒睡好？”
    “沒有，”他搖搖頭，“我昨晚沒睡。”
    藍衫摸了摸他的臉，“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看著她，眸色平靜，眉宇間疲態(tài)顯露。他說道，“這就要問你了。”
    藍衫沒有說話，而是低下了頭。這表明她多少有些心虛。
    喬風(fēng)并不揭破。兩人一同攔了輛出租車，司機問他們?nèi)ツ睦铮{衫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去xx酒店，”喬風(fēng)答道，說著看了藍衫一眼，“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為難的。”
    她再次低下頭。
    汽車平穩(wěn)地行駛在公路上，太陽已經(jīng)升起來，金色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他們身上，曬得人皮膚暖暖的。兩人一路上沒再說話，到了酒店時，藍衫把他送了進去。
    “要不你先休息一下？”她看著他烏青的眼圈，建議道。
    喬風(fēng)抱胸立在床畔，定定看她，“藍衫，我們談一談。”
    “嗯。”她點了點頭。
    喬風(fēng)嘆了口氣，幽幽說道，“藍衫，你知不知道，我愛你。”
    藍衫沒料到他會表白如斯，她眼圈發(fā)紅，咬著唇，“喬風(fēng)――”
    “我聽我媽媽說，‘喜歡’就是每天都想看到那個人，而‘愛’，就是會認真思考和那人的未來。藍衫，我不止喜歡你，我還愛你，我有認真想過我和你未來。但是，我很好奇，”他頓了頓，直視她，眸子雖平靜，卻有些淡淡的涼意，像是手術(shù)刀的刀刃，要劃開她的皮膚，看進她的骨肉。他問道，“藍衫，你的未來里有我嗎？”
    在這樣一個清新又燦爛的早晨，他如此直接又直白地，問出了她一直在回避的問題。
    藍衫是一個很矛盾的人。她在工作時往往雷厲風(fēng)行，但是面對人生選擇時，卻又總是畏葸不前，不去想不去面對，潛意識里希望那個問題快快自動消失。
    喬風(fēng)也是矛盾的。他是一個溫吞的人，有時候甚至墨跡得不像個男人，可對于某些根本性的問題，他總喜歡單刀直入，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把它們陳列在前，一一瓦解。
    此刻，面對他的質(zhì)問，藍衫知道自己終于避無可避，她也嘆氣，說道，“其實我當(dāng)初留在b市也沒打算一直待下去，畢竟我爸媽只有我一個孩子，他們年紀(jì)又大了，我……我總要待在爸媽身邊啊。”
    喬風(fēng)攥了攥拳頭，追問，“那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你打算怎么辦？”
    “我不知道，”藍衫神色暗了暗，有點委屈地看著他，“你覺得我不愛你，可是如果我不愛你，我早就痛痛快快地和你提分手了，為什么要拖到現(xiàn)在？”
    聽到“分手”兩個字的時候，喬風(fēng)的心臟突然生疼，像是被雕刻刀狠狠剜了一下。他猛地上前，抓著她的肩膀，“我不會和你分手！”
    藍衫嚇了一跳，“你你你你別激動，我也沒說和你分啊！”
    喬風(fēng)一把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摟著，他力道太大，藍衫的骨頭都有點疼了。他把頭埋在她白皙的頸間，嗅他身上淡淡的體香。他著了魔一樣地吸氣又呼氣，死摟著她不放，藍衫只好回抱他，輕輕拍他的后背，一邊安慰他，“好了好了，真的不會分手的，我也舍不得你啊……”
    “那么你打算怎么辦？”他緊追著不放，非要一個明確的答案，才能心里踏實。
    藍衫卻給不出這樣的答案。愛情就是這樣，愛的時候不管不顧，真要廝守了，守的全是現(xiàn)實問題。藍衫之前當(dāng)了鴕鳥，總不愿意去想這類問題，可是他今天突然地出現(xiàn)，突然地質(zhì)問，又把所有問題拋了出來，由不得她不面對。
    她只好說道，“你給我兩天時間好不好？”
    喬風(fēng)也知道逼太緊沒用，很可能適得其反，他松開她，低頭親吻她的唇角，“好。”
    兩人又擁在一起說了會兒話，亂糟糟的心情總算平復(fù)下來，喬風(fēng)得到了藍衫“不會分手”的保證，也終于放下心。她走之后，他洗了澡，睡了個好覺。
    藍衫回家時，商萍萍問她來的人是誰，藍衫笑笑沒回答，但是商萍萍夫婦都已經(jīng)猜出來了。不過他們猜的是這一對小情侶鬧別扭了，喬風(fēng)大概是追來求和好的，否則也不會那樣突然。
    在做出最終決定之前，藍衫不打算讓喬風(fēng)見她的父母。晚上，她旁敲側(cè)擊地問了爸媽對于b市的看法，得到的答案是適合旅游度假，不過不適合常住，理由是人口擁擠和交通污染。
    藍衫心想，她也不能為了一己私欲讓老爸老媽拋棄生活了幾十年的地方，去和首都人民搶空氣。
    第二天傍晚，藍衫還沒思考出結(jié)果時，她突然在自家窗外發(fā)現(xiàn)了喬風(fēng)。
    他站在樓下，正仰頭看，像是在尋找正確的方位。外頭天氣陰沉沉的，藍衫推開窗時，一股強風(fēng)灌進來，吹得她的臉幾乎變了形。她朝喬風(fēng)喊道，“你在干嘛？”
    風(fēng)太大，她說的話被卷走了，他沒有聽到。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了她。
    這時，雨點突然噼里啪啦地打下來，很快形成瓢潑之勢。藍衫朝喬風(fēng)招手，“下雨了，別傻站著！”
    下著雨，話語就更聽不清楚了。喬風(fēng)站在原處，隔著雨簾看藍衫，呆立不動。
    “這傻子！”藍衫嘆一聲，拿著雨傘出門下樓了。
    她看到喬風(fēng)，拉著他往回走。喬風(fēng)反握著她的手，解釋道，“抱歉，我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些事情，所以來找你，我不知道會這樣快地下雨，也不是有意在這樣的情況下進入你家……”至少該帶點禮物來的。
    藍衫不聽他絮叨，走進樓道時收了雨傘，拉著他回家。
    藍天和商萍萍已經(jīng)被驚動了，看到女兒領(lǐng)著個落湯雞回來，夫婦倆哭笑不得。誰說一代不如一代了，年輕人們簡直一代比一代能折騰。藍天拿了自己的干凈衣服讓喬風(fēng)先去洗了個熱水澡，然后他給他弄了點姜糖水驅(qū)寒。
    喬風(fēng)洗完澡出來時，捧過未來岳父大人親自遞來的姜糖水，激動得連聲道謝。商萍萍偷眼觀察，發(fā)現(xiàn)這個年輕人很是謙和有禮。
    和喬風(fēng)客氣地寒暄幾句，藍天和商萍萍退回臥室，留兩個孩子在客廳交談。
    喬風(fēng)捧著熱熱的姜糖水，一邊吹一邊喝，把姜糖水喝出了參湯般的享受。藍衫捅了一下他的手臂，“你到底在發(fā)什么瘋？！”
    喬風(fēng)放下姜糖水，認真看著她，“我說我想通了。”
    “想通什么了？”
    “藍衫，我舍不得你為難。”
    雖然還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這類似于情話的話語讓藍衫覺得心頭甜絲絲的。她笑了笑，問，“你到底想明白什么了？你的波函數(shù)能縮了？”
    “不是這個，”他搖搖頭，“首先我要聲明，我是不會接受異地戀的。如果我們想在一起，或者你留在b市，或者我留在h市，沒有第三條選擇。既然你留在b市讓你為難，那么我留下來好了。”
    藍衫嚇了一跳，“你瘋了？”
    “我沒瘋，我認真考慮過了。h市也有大學(xué)，我在這里一樣可以做學(xué)術(shù)研究。b市和h市相距不遠，飛機也只有一個半小時的航程，我們可以經(jīng)常回去看望我爸媽，也可以和他們視頻通話。科技能縮短人的距離。”他看著她，眼睛一派澄明干凈。
    他說得這樣云淡風(fēng)輕，藍衫卻覺得鼻子酸酸的，眼眶發(fā)澀，她搖搖頭，“不行，這里的大學(xué)和b大差太遠了，我不能因為我就毀你前程。”
    “我的前程在我自己手里，與在哪所大學(xué)工作關(guān)系不大。現(xiàn)在互聯(lián)網(wǎng)這樣發(fā)達，我隨時隨地可以做我的學(xué)術(shù)。”
    藍衫還是搖頭，“不行，你當(dāng)我傻嗎？而且說實話，b市總是比h市好的，你都在那里呆慣了，我怎么能讓你背井離鄉(xiāng)呢？”
    喬風(fēng)突然笑了。他扶著她的頭，兩人額抵著額，他望進她的眼睛里。
    然后他笑道，“那怎么辦呢？我就是愛你，我舍不得你難過。我愿意追隨著你，不管遇到什么問題，所有的問題都要為你讓路。”
    藍衫張了張嘴，淚花終于還是滾了出來，她哽咽道，“你怎么這么傻呀？我就從來沒見過你這么傻的！”
    他用手指幫她輕緩地拭著眼淚，答道，“我不傻，我是個天才。”
    藍衫咬著嘴唇，眼淚嘩啦啦地流，她的眼前被水汽蒙住，模糊一片。喬風(fēng)一邊幫她擦眼淚一邊說道，“我覺得你應(yīng)該是因為感動而哭的，但是看到你掉眼淚我還是難受，藍衫，不要哭了……”
    “咳，”不遠處一聲輕咳打斷了他們。藍天歉意地看著回過頭的兩人，他說道，“不好意思，我因為有些擔(dān)心，所以聽了一部分你們的談話，”說著，他朝藍衫招招手，“衫衫，你來，我和你媽有話對你說。”
    藍衫跟著爸爸去了他們的臥室，喬風(fēng)便坐在沙發(fā)上，又捧起姜糖水來喝。
    商萍萍看到女兒哭得眼睛紅紅地走進來坐在她身邊，她拉著藍衫的手，笑道，“我和你爸都聽全了。其實一開始我挺擔(dān)心的，但是剛才聽了那些話，我相信他是真把你放在心上了，所以你一定不要錯過他。”
    藍衫點了點頭。
    商萍萍又道，“但是衫衫，我和你爸都不同意你的一些想法。”
    藍衫意外地看著爸媽，“什么？”
    藍天解釋道，“當(dāng)年我在外上學(xué)，后來工作也在外，知道你爺爺怎么說的嗎？他說，‘小鷹長大了，就應(yīng)該飛向自己渴望的地方，我怎可能把他困在身邊呢’。現(xiàn)在，爸爸把這話送給你。衫衫，你長大了，就該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商萍萍說道，“我起初還以為你在和喬風(fēng)鬧別扭生氣，早知道是因為這件事，我早該和你說的。衫衫啊，我和你爸當(dāng)然不反對你留在h市，但前提這是你根據(jù)你自己內(nèi)心渴求所做出的選擇，而并非困于孝道的牽絆。我們愛你，因為愛你，所以不會束縛你，你該飛向你想去的地方。”
    藍衫聽到父母的剖白，剛止住的淚水又落下來了，“可是我走了誰來照顧你們？”
    “傻孩子，”商萍萍搖頭，“我們可以照顧自己，等到有一天照顧不動了，當(dāng)然還是要你來照顧。不過誰知道那一天會是什么時候呢？我怎么可能因為這種可能性把你留在身邊？”
    “可是……”
    藍天擺手打斷她，“沒有可是了，兩個城市的航程也只有一個半小時，你想我們的話就常回來看看，還可以視頻通話。嗯，我和你媽今年準(zhǔn)備買臺電腦，到時候你教會我們就好啦。”
    藍衫還想說話，商萍萍說道，“如果因為我們的存在而使你做出并非出自本心的選擇，我們都不會快樂的。”
    藍衫便低頭抹眼淚。她活了二十八年，從沒像今天這樣覺得自己擁有得如此之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