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難就是苦難，它不值得歌頌，更不必賦予它某種勵志拼搏的光環(huán)。
    它應(yīng)如罪惡，人類與它不共戴天。
    滕王和李素節(jié)聽完老人的述說后，二人表情露出慚愧之色。
    他們難以下咽的食物，竟是老人難得的口糧。
    他們不可理解，世上竟有如此難吃的東西，而貧苦的人卻管它叫“糧食”，這種難吃的糧食還不能管夠，吃一頓少一頓。
    兩個階級之間的差距，在此刻驟如天涯海角。
    同時二人也明白了李欽載今日突然私訪江州村莊的目的。
    土地兼并問題，確實已經(jīng)很嚴(yán)重了，滕王是皇叔，李素節(jié)是皇子，二人皆是天家宗室，大唐社稷暗藏如此嚴(yán)重的危機，二人尤感焦慮。
    告別了幾位老人，李欽載領(lǐng)著二人又在村莊里逛了一圈，如閑庭信步，一邊欣賞農(nóng)田風(fēng)光，一邊與村莊農(nóng)戶閑聊寒暄。
    看似漫不經(jīng)心的聊天，話題卻很豐富，不經(jīng)意間李欽載便知道了江州附近村莊的概況。
    問題最終還是歸結(jié)于江南八大望族身上。
    江州的農(nóng)田至少有一半以上被地主兼并，地主背后還有大地主，大地主的背后便是八大望族。
    不僅如此，幾位皇室宗親的影子也在其中若隱若現(xiàn)，所謂的皇室宗親，并不是李治的子女，而是一些跟皇室有親緣關(guān)系的人。
    別的不說，玄武門之變后，李淵被軟禁，后宮生了一大堆，這些人都被李世民封王封公主，賜了封地，數(shù)十年后，這些人長大了，于是有意識地學(xué)著望族和權(quán)貴那樣，侵占天下良田。
    巡察之后，李欽載的表情有短暫的疲憊。
    問題很棘手，不容易解決。
    像影視劇里那樣，欽差奉旨下江南，見到貪官污吏就下令斬首抄家，換到現(xiàn)實里，哪有那么簡單。
    世界上的事如果靠殺人就能解決，這個世界要么早已毀滅，要么越來越亂。
    面對不平事，李欽載雖然殺性頗重，行事卻也謹(jǐn)慎，他知道世上的大部分難題，殺人是沒有用的，反而會把問題越搞越糟。
    逛了一圈后，天色已是下午，李欽載與眾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座村莊。
    回江州城的路上，李欽載表現(xiàn)得很沉默，他在思考如何解決問題。
    與他并肩而騎的李素節(jié)卻突然道：“先生，多謝您。”
    李欽載回神：“謝我什么？”
    “多謝您此行江南帶弟子出來，若非如此，弟子還在長安城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卻渾然不知人世間竟有如此凄慘的人。”
    李欽載笑了：“別謝了，是你死乞白賴非要跟來的，跟我沒關(guān)系，不過出門一趟不是壞事……”
    “再過兩年你父皇或許會封你為官，既然為官一任，當(dāng)知民間疾苦，現(xiàn)在伱已親眼所見，亦當(dāng)敬畏生命，深知治國治民不易。”
    “將來你在地方上當(dāng)了官，推行政令當(dāng)謹(jǐn)慎再謹(jǐn)慎，坐在官署里啥都不干，腦袋一拍便胡亂頒行政令，以后你若干出這種事，別說我是你老師，見面請優(yōu)雅地擦身而過，彼此相忘于江湖。”
    李素節(jié)苦笑道：“弟子再不肖，也不至于如此胡來，先生放心，弟子不會弱了咱們師生的聲譽。”
    滕王在一旁捋須笑道：“景初你這人雖沒個正經(jīng)，但本王不得不說，你教出了幾個好學(xué)生。”
    李欽載哼了哼：“好學(xué)生？你問問這貨，最近一次考試得了多少分？”
    這話題就有點傷感情了，李素節(jié)半晌沒敢吱聲，心虛地四下張望，假裝沉醉于江南風(fēng)景。
    實話實說，其實那群小混賬最近的成績已經(jīng)進步很大了，當(dāng)初宣城公主說過，保證小混賬們的成績能拿滿分。
    話說得有點滿，離開長安前最近的一次考試，李欽載認(rèn)真批閱了試卷，發(fā)現(xiàn)所有人居然基本接近于滿分了，包括成績墊尾的契苾貞，也拿了九十多分。
    小混賬們的進步令李欽載頗為驚喜，但還是那句話，不能給他們好臉色，一夸他們就飄，必須時刻剪斷他們的翅膀，毀了他們的天堂，讓他們腳踏實地過日子。
    江州城外一行，滕王的心情也頗為沉重。
    土地兼并的問題滕王以前知不知道？
    當(dāng)然知道，他這兩年負(fù)責(zé)推廣種植番薯，行走于大唐的村野鄉(xiāng)間，每天跟土地和農(nóng)戶打交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土地兼并的問題。
    知道歸知道，但他從未往細(xì)處深究，他很清楚這個問題的危險性，實在是太敏感了，以滕王的身份都不敢輕易觸碰。
    直到今日，李欽載把這層窗戶紙捅破了，滕王卻輕松不起來。
    以往不愿且不敢面對的問題，如今已擺在眼前，接下來呢？
    “接下來該跟八大望族接觸一下了。”李欽載笑吟吟地道。
    滕王皺眉：“你是要拿八大望族開刀，還是想徹底解決大唐土地兼并的問題？”
    “徹底解決有點難，但可以從解決八大望族開始，希望他們給我一個滿意的表現(xiàn)。”
    “何謂滿意的表現(xiàn)？”
    “比如派刺客來殺我，比如煽動民變等等……”李欽載笑得殺意森森：“總要給我一個借口吧，不然我怎么好意思對他們下刀。”
    “這跟解決土地兼并有何關(guān)系？”
    “凡事總要講究個先小后大，比如你在外面撿了一根繩子，結(jié)果繩子后面拴了一頭牛，丈人莫急，讓小婿先把繩子撿起來。”
    李欽載說得含糊，滕王聽得滿頭霧水。
    但有一點滕王卻能肯定，這位賢婿此行江南，約莫真要殺人了。
    殺人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但殺人卻是解決問題的手段之一。
    回到江州后，李欽載一行還沒入營，便見轅門外靜靜站立著一個人。
    這是個中年人，穿著一身青衣，面容儒雅風(fēng)度翩翩，明明是個管家下人的打扮，氣質(zhì)卻像是當(dāng)科狀元，儒雅中帶著幾分傲氣。
    見李欽載回營，中年男子上前行禮。
    “在下吳郡陸氏門下管家陸安通，拜見遼東郡公，拜見滕王殿下，拜見郇王殿下。”
    今日三更，還有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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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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