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醫(yī)務(wù)室內(nèi)。
白熾頂光灑落,宋亦霖微抬下顎,被晃得眼酸,索性閉上,任憑醫(yī)生處理額角傷口。
“剮得不輕啊。”消過毒,醫(yī)生丟掉棉簽,蹙眉,“小姑娘,你怎么弄的?”
宋亦霖自若地笑笑:“雨天路滑,沒注意摔了。”
謊話信手拈來。
謝逐抱臂斜靠一旁,神色淡然地看她演。
處理好擦傷,兩人離開醫(yī)務(wù)室。上課鈴早就打響,校園空曠寂寥,宋亦霖正想開口,就被謝逐打斷:“有沒有要拿的東西。”
她頓了頓,“沒有。”
他微一頷首,“那走。”
“去找梁澤川他們?”宋亦霖問。
謝逐簡短道了聲“是”,便不再多話,徑自邁步往東門方向去。
看出對方心情不佳,她也沒摸清這人時好時壞的脾性,索性閉嘴,只管悶頭跟著。
本以為要打車過去,結(jié)果離開學校,卻見謝逐拿了串鑰匙,走向停車區(qū)某輛價值不菲的黑色摩托。
宋亦霖步履頓住,還沒有所反應(yīng),謝逐便長腿一邁跨上車,隨意朝她丟來一個頭盔。
她接住,條件反射地熟練戴好,等調(diào)整完扣帶長度,按擋風罩時,她猶疑著望向他。
夜色薄漠,冷光自他側(cè)臉分割而過,勾勒清晰英挺的輪廓。他散漫坐在光影交匯處,眉眼鋒銳冽厲。
“上車。”他言簡意賅。
宋亦霖聽話走近,思索兩秒,問:“……你有駕照?”
謝逐眼簾略掀,“戴頭盔這么熟練,你現(xiàn)在問我這個?”
宋亦霖:“……”大意了。
沒好意思再裝,她輕咳一聲,乖乖跨上后座,老實抓緊車兩側(cè)。
謝逐偏首乜她一眼,見她這副如坐針氈的模樣,眉宇輕蹙。
宋亦霖剛坐穩(wěn),手臂就被一股力道牽扯,她猝不及防,順著傾身貼近,雙手下意識攬住他。
“你離我近點是不會死的。”謝逐頭也不回道,語調(diào)平直。
夏季衣衫本就單薄,宋亦霖指尖緊繃,感受到少年勁瘦有力的腰身,抿唇?jīng)]有回話。
天太熱,她耳尖像在燒。
下一瞬,油門擰動,車驟然疾駛,晚風鼓噪著從耳畔掠過。
距離過近,呼吸間只剩身前人的氣息,不容抗拒。像她的世界里,他無處不在。
宋亦霖覺得兵荒馬亂,見車已經(jīng)駛?cè)氪蟮溃俣绕椒€(wěn),便不著痕跡地將手收回,重新扶穩(wěn)后座兩側(cè)。
路旁樹影綿延,風是和雨后抵牾的清涼,她安靜注視飛逝而去的景物,許久沒有開口。
正恍神,謝逐倏地一個急剎,她始料未及,被慣性帶著磕到腦袋,悶鈍的疼。
事發(fā)突然,宋亦霖沒繃住脾氣:“你干嘛?”
“紅燈。”他淡聲。
宋亦霖:“……”
她沒轍,氣極反笑,“行。”
說完,便自暴自棄地俯身抱緊他,嚴絲合縫,相當安全的姿勢。
兩人胸背相抵,少女青澀柔軟的曲線依附在后,觸感清晰,謝逐脊背幾不可察地繃緊。
自討苦吃的難熬。
直到身后傳來宋亦霖的聲音,理智才幾分回攏。
“逐哥,綠燈了。”她懶怏怏地,尾音輕挑,“走啊?”
實在夠種。
謝逐略一咬牙,沒接茬,擰下油門。
這回彼此一路無話。
夜沉如水,宋亦霖偏著頭,端詳這座她生活十幾年的城市。萬家通明,燈火寥落。
像鋼筋鐵骨的籠,人是縮影,被困囿其中。
舊景紛飛而逝,她后知后覺感到透支般的疲累,輕緩闔眼,抵在謝逐后背。
摩托風馳電掣,晚風獵獵喧囂,宋亦霖卻從心底隱秘角落里,生出從未有過的寧靜。
是心安。
-
老地方。
包廂門一推開,宋亦霖稀松朝里掃了眼,路予淇,梁澤川,薄酩,魏余諶,之前見過的喬覺居然也在。
倒是熱鬧。
魏余諶看見他們,沒正形地溜了聲哨,“一起來的啊?”
謝逐懶得搭理,將兩人頭盔往柜子一擱,落座。
路予淇眼尖,目光落在宋亦霖額角,驚訝道:“怎么了這是?”
宋亦霖對此早有預料,正要故技重施,謝逐就替她答:“摔了。”
謊話自己說還好,經(jīng)他人之口,總覺得微妙。她神色自若地頷首,道了聲“沒大事”,便走到預留的位置坐好。
想起她上次也是傷在臉,路予淇疼得不行,“以后注意點,留疤怎么辦?”
“傷口不深,放心。”宋亦霖笑笑,耍賴似的挨住她,“怎么,留疤丑了就嫌棄我?”
路予淇果然被轉(zhuǎn)移話題重心,沒好氣地捏她臉,“就這么想我?”
“不敢不敢,路姐愛我至深。”
宋亦霖在大事化小這方面很有一套,三言兩語就將自己帶過,引眾人繼續(xù)之前的話題。
而她也輕松融入,十足上道,即使是后來者,也絲毫不見隔閡,仿佛性格原本就熱鬧。
談笑間,唯獨薄酩若有所思地掃過她領(lǐng)口,見衣領(lǐng)立起,幾乎遮嚴頸部肌膚。
她作得多,見的也多,因此對某些事有精準直覺,將探詢目光轉(zhuǎn)向謝逐,后者漫不經(jīng)心地挑眉,不置可否。
薄酩于是心中有數(shù),了然地抿了口酒,言笑晏晏加入群聊,好似無事發(fā)生。
每年國慶假后,一中都會舉行秋季運動會,眼看僅剩大半月,幾人就這事聊得熱絡(luò)。
“要不賭這次誰班第一?”薄酩提議。
同班的喬覺踴躍附議:“我覺得行。”
“靠!”魏余諶第一個坐不住,“你們班四個體育生,好意思賭啊!”
計謀被識破,薄酩打著哈哈:“有嗎?”
“當初喬覺還忽悠我,說短跑基本都普考生。”梁澤川也翻舊賬,忿忿道,“結(jié)果我往檢錄處一站,扭頭就見這小子沖我笑,我他媽真服氣。”
路予淇也想起這茬,忍俊不禁:“那你這回報長跑。”
“靠,可別。那痛苦程度,我黃泉路上連干三碗孟婆湯都忘不掉。”梁澤川惡寒,“長跑跟跳高還是給逐哥包攬吧,我躺贏。”
說到項目,路予淇問宋亦霖:“你要參加嗎?”
“我都行。”她唔了聲,“以前都是報八百和接力,短跑看情況。”
“八百?”路予淇兩眼放光,“這項目每次咱班都猜拳決定的,這回靠你了!”
“我也就耐久還行,不一定第一,別抱太大希望。”
“那有什么。”路予淇滿不在乎地擺手,“你第幾在我們這都算第一。”
“就是。”梁澤川附和,“團寵待遇!”
宋亦霖聞言微怔,啞然失笑。
謝逐從手機中一抬眼,映入的就是她眉舒目展的模樣。
沒有平時的敷衍客套,她是真的在笑,眼尾微彎,瞳底熠亮,整個人都柔軟起來,鮮明生動。
謝逐視線稍滯。
她鮮少這樣毫無戒備,像是冰冷瓷器,此時終于有了溫度。
這才與他久遠記憶中的身影重合。
眼梢低斂,謝逐不帶情緒地收回目光,不再看。
-
酒過三巡,不知覺已經(jīng)將近十點。
宋亦霖離開包廂,去了趟洗手間。
太久沒喝,全憑酒量兜著,幾瓶啤酒而已,倒不至于讓她萌生醉意。
站在洗漱臺前,她接了把冷水撲臉,聽見后方大門開合聲響,也沒多在意。
擦掉水漬,再睜眼,卻看到來人是薄酩。
薄酩抱臂倚在墻邊,姿態(tài)閑適松散。她身段姣好,校服都能穿出獨有風情,一雙桃花眸似笑非笑,好不招搖的明艷。
見宋亦霖發(fā)現(xiàn)自己,她從容招手,彎唇,“我怕你喝醉了,過來看看。”
宋亦霖頷首,“沒事,還不至于。”
“酒量不錯。”薄酩隨口問,“練過?”
“天生的。”她笑,不像假話。
聞言,薄酩很輕地挑眉,顯然察覺到宋亦霖此時的笑,跟之前在包廂不同。
——這小姑娘很有意思。
生得標志,言行規(guī)矩,眉眼總帶著笑,似乎很好相與。但仔細想,其實宋亦霖從沒有過多余情緒。
溫和浮于表面,笑時不入眼底,如果不深究,很難察覺她興致缺缺,好像秉性缺乏熱度。
偏偏又偶爾流露幾分乖張痕跡,讓人想探尋更多。
薄酩若有所思地端詳她,突然示意領(lǐng)口位置,問:“你在學校被誰欺負了?”
宋亦霖神色一怔。
轉(zhuǎn)瞬間,她暗道不好,迅速調(diào)整表情,然而在對上少女隱若含笑的雙眼后,只能認栽。
薄酩太聰明,跟她演,犯不著。
“以前的同學。”宋亦霖無奈坦白,“你別這樣,弄得我以后不敢跟你說話了。”
“抱歉抱歉。”薄酩輕笑出聲,沖她眨眨眼,“你也不是一詐就露餡啊,我差點裝不下去。”
對這種貌美無賴沒轍,宋亦霖嘆了口氣。
“老同學的話……高三那屆,我想想。”薄酩輕掰手指,思索片刻,“嘖,不會是寧念楚那幫子吧。”
薄酩是生來倍受矚目的那類人,驕矜恣意成績好,百里挑一的漂亮,社交圈廣泛,因此她會知道寧念楚,宋亦霖并不意外。
她不置可否,只問:“你跟她認識?”
“可熟了。”薄酩把玩著頸側(cè)落發(fā),笑,“我高一時,那小丫頭還堵過我呢。”
分明對方是學姐,這稱謂和語氣,倒像成了她后輩。
“這種事再有下次,跟我說聲。”她摩挲她額角紗布,點兩下,“疼就得說,受委屈就得喊,哪能總憋著。”
望著少女近在咫尺的精致眉眼,宋亦霖從中看不出半分假意,好像真的只是疼惜。
她心軟了軟,問:“為什么幫我?”
薄酩唔了聲,正色道:“因為你漂亮。”
這答案出乎意料,宋亦霖微愣,實誠回應(yīng):“你更漂亮。”
這回輪到薄酩怔住。
她啞然失笑,忍不住捏捏宋亦霖臉頰,“唉,你怎么這么有趣。”
“你吧。”她笑意未散,倒也終于正色,回答她剛才的問題,“心思太重。把你當朋友,護著你,哪來什么理由?”
說著,薄酩將她臉側(cè)濡濕碎發(fā)勾起,略到耳后。她眼梢輕佻,望著她逐字逐句——
“我看上的妹妹,誰都別想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