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七十二章 我留下
?【第七十三章-坦白】從頭到腳都散發(fā)著濃濃牙婆氣息的蕭大公子
陸追擰住蕭瀾的衣袖,指節(jié)上泛出森白色骨色。
他有些后悔,也有些忐忑,一顆心七七八八懸在高處,不知落下去后等著自己的,會是繁花還是利刃。
蕭瀾安慰地拍拍他,低聲道:“前輩找我呢。”
這話說得多余,陸追自然知道是陸無名要找他,正因如此,才更不愿放手。
陸無名又咳嗽了一聲。
蕭瀾將他的手放回被窩,輕輕笑了笑:“好好歇著。”
陸追眉頭緊鎖,目光越過他深深幽幽投向門口。
陸無名:“……”
蕭瀾出了客房,掩上屋門后回身:“前輩。”
陸無名與他對視,一張臉黑得似要下雨。
蕭瀾目光坦然。
岳大刀站在不遠(yuǎn)處,有些手足無措地看著兩人對視,不知自己該不該上去說兩句話,也好緩和下氣氛。不過還未等她攢足勇氣,陸無名已經(jīng)同蕭瀾一前一后,從樓梯上走了下去。
街上不知何時又起了風(fēng)。雖不像東北雪原那樣刺骨凜冽,卻也夾雜著片片雨和雪,待兩人策馬出城到了林中,已連肩頭都被沾濕。
蕭瀾并不知道陸無名會如何發(fā)問。
但無論問題是什么,他的答案都只有一個。
客棧里頭,陶玉兒端著藥上來,問:“瀾兒與陸大俠呢?”
“出去了。”岳大刀回答,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碗,又道,“陸公子還在睡,要喚醒他吃藥嗎?”
陶玉兒搖頭:“這是給林威的,你送去給他吧。”
“嗯。”岳大刀接過來,走了兩步又頓住,歉意道,“夫人,那個,對不起。”
陶玉兒道:“嗯?”
“我騙了夫人,沒有告訴夫人我的來歷。”岳大刀心虛。
“人在江湖,本就不該有太多掏心掏肺。”陶玉兒道,“你并未做錯什么。”
岳大刀又問:“那夫人生氣嗎?”
“你既沒做錯事,我又為何要生氣。”陶玉兒笑笑,“快去送藥吧。”
岳大刀答應(yīng)一聲,心里總算得了些許輕松。
城外樹林,蕭瀾側(cè)身閃過一道疾風(fēng),后退幾步靠著樹:“前輩。”
陸無名以枯枝為劍,掃開雨雪迎面殺來,沒有絲毫要收手的意思。
蕭瀾揮臂一擋,半邊身子都被震得有些發(fā)麻。
陸無名沉聲道:“亮兵器。”
蕭瀾搖頭:“前輩并未亮劍。”
“少廢話。”陸無名一掌將他拍得踉蹌,連牙縫都癢癢,“若今日贏不了我,我便宰了你這小兔崽子。”
蕭瀾趁機(jī)問:“那我若贏了呢?”
陸無名險些被他氣得昏厥。
你還敢贏。
烏金鞭梢纏上枯樹巨枝,蕭瀾的身形如同獵鷹。若換做平時,陸無名或許還要贊一句年少英雄不可小覷,但換做此時,卻只想打斷這混小子的狗腿。
那一截枯枝被內(nèi)力貫穿,如同淬煉過的精鐵,雖被烏金鞭的倒刺層層咬住,也不見折斷彎曲,反而迸發(fā)出強(qiáng)大的力量,劍氣卷起嗚咽寒風(fēng),震得樹林沙沙作響。
蕭瀾心中詫異,他曾見陸追使過陸家劍法,卻不知原來練成之后,竟會有如此威力。
兩人對戰(zhàn)數(shù)百招后,陸無名手腕一抖,枯枝徑直刺向蕭瀾心口,卻只是虛晃一招,趁著對方躲避之際,一道掌風(fēng)直擊他腹下三寸。
蕭瀾有些狼狽地閃開,這種下三路的打法,他先前卻是全然沒想過。
陸無名收招落地,一臉傲然看著他。
蕭瀾道:“前輩承讓了。”
陸無名上下打量七八回,越看越覺得此人除了長得高些,實(shí)在沒有其它優(yōu)點(diǎn)。但這世上長得高的人千千萬萬,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又不是糊墻匠。
陸無名聲音里溢著怒意殺氣:“何時開始的?”
蕭瀾答:“明玉重返冥月墓時。”
陸無名險些又背過氣,十九歲?
蕭瀾又道:“我會好好待他。”
陸無名臉色鐵青:“閉嘴!”
蕭瀾道:“前輩若是不相信,將來有的是機(jī)會讓我證明,可此時至少要先齊心協(xié)力,將城內(nèi)的麻煩解決掉。”
陸無名問:“你舍得毀了冥月墓?”
蕭瀾搖頭:“我原也不愿意接任掌門,況且那里本就是陸氏先祖長眠之地,自該交還前輩定奪。”
這倒是像句人話,陸無名卻依舊對他不滿。
不過也是情理之中,因?yàn)榇藭r此刻在陸大俠眼中,蕭瀾從頭到腳都散發(fā)著濃濃的牙婆氣息,專管拐賣人口。
蕭瀾提議:“不如先回去?”
陸無名胸口郁結(jié)未消,他從未像此時這樣后悔過,后悔沒有將兒子一道帶出海,而是任由他胡鬧,一個人去了冥月墓。
這么多年,他已經(jīng)不可想象,這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究竟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何種地步。
蕭瀾擔(dān)憂:“前輩,你沒事吧?”
陸無名重重在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
沒事你祖宗。
蕭瀾倒吸冷氣,眼冒金星。
陸無名又扣住他的脖頸,這回卻沒有使力,而是帶著一道隱在暗處,低聲道:“別出聲。”
蕭瀾微微皺眉。
遠(yuǎn)處傳來“呼哧呼哧”的聲音,像是有野獸出沒。
可這天寒地凍的季節(jié)……蕭瀾與陸無名對視一眼,兩人都只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果然,只過了片刻,林中便轟然沖出一道黑影,這回是站著的,并未四肢著地,不過也能看出是同一只食金獸,手上閃著寒光,指甲彎曲而又鋒利,一爪就能掏出人心。
來這里做什么?蕭瀾心中不解,又透過枯枝向外看了一眼,恰好那黑影也靠著樹坐了下來,微微向上仰著頭,露出未被毛皮包裹的喉結(jié),依舊是人的皮膚,向下延伸處,還有一片暗紅色的痕跡,像是胎記。
蕭瀾忽然想起了一個人,那人他曾在城中見過。
陸無名此時也能斷定,對方絕非什么傳說中的猛獸,而是個實(shí)打?qū)嵉娜恕?br/>
劉成在樹下休息了一陣,便又爬了起來,像前幾日一樣,四肢著地跑向了枯林深處。
蕭瀾與陸無名自然跟了上去。
天色已經(jīng)漸漸暗了下來,劉成最后停下的地方,是一處亂葬崗。
陸無名擋住蕭瀾,示意他不要再往前靠。尸坑四周臭氣熏天,劉成卻像是絲毫也聞不到,幾下便從薄薄的土層中扯出一具尸體,雙手在夕陽下高高舉起,又重重插入那已經(jīng)停止跳動的心臟中。
即便是見慣了血腥與殺戮的陸無名,此時也幾欲作嘔。這哪里是食金獸,分明就是最骯臟的地府妖魔。
在接連挖了十幾具尸體后,劉成呵呵啞笑著,像是對自己的戰(zhàn)果極其滿意。
兩人一直隱在暗處,直到夜色降臨,方才一路尾隨他回了洄霜城,不意外的,最后依舊是躲進(jìn)那處枯井。
曹敘恰好也在附近,見到陸無名后慚愧道:“門主恕罪,這怪物動作太快,屬下實(shí)在盯不住,正打算去客棧回稟。”
“沒事。”陸無名拍拍他的肩膀,“你也辛苦了。”
“他今日去了何處?”曹敘問。
陸無名道:“亂葬崗,挖了十幾顆人心,沒吃,更像是為了發(fā)泄。”
“究竟是什么鬼東西。”曹敘暗自嘀咕。
蕭瀾在旁插話:“我似乎認(rèn)得他。”
此言一出,現(xiàn)場兩人都一驚,陸無名一臉嫌棄:“你還認(rèn)得這玩意?”
蕭瀾點(diǎn)頭:“先前沒看清,不過下午在枯樹林中時,他仰頭露出的那片胎記,像是前些日子來洄霜城的一個小混混,名叫劉成。”
“劉成?”曹敘道,“如果是他,那我也聽過,不學(xué)無術(shù)一事無成,是個倒霉透頂?shù)娜耍蔀楹我粋€大活人在短短數(shù)日內(nèi),竟會長出一身獸皮?”
“不單單是容貌劇變,還有功夫。”蕭瀾道,“比先前高了數(shù)十倍不止。”
“嚯!”曹敘道,“被鬼怪開光了不成。”
蕭瀾沉思片刻,道:“往后我在此處守著吧。”
陸追看他一眼。
蕭瀾解釋:“我的輕功跟蹤他沒問題,若他只去亂葬崗也就罷了,要是又晝伏夜出禍害百姓,官府不是對手,至少得有個人攔著。”
“也行。”陸無名點(diǎn)頭,“不過今晚你得隨我先回趟客棧。”否則出去是兩個,回去是一個,萬一旁人以為自己將這兔崽子打死了呢。
蕭瀾摸了摸鼻頭:“好。”
曹敘看了兩人一眼,淡定將疑問咽了回去。
雖說氣氛似乎有些詭異,但自己無關(guān)的事,也沒必要細(xì)問。
客棧中,陸追正靠坐在床上,心不在焉吃粥。
岳大刀搬了張椅子在他身邊,問:“我喂公子?”
陸追回神:“我一個大男人,沒斷胳膊沒斷腿,要你這小丫頭喂什么。”
“再不吃都要涼了。”岳大刀替他拌了拌,“師父同蕭公子出去辦事,等會就回來了。”
她說得懇切,陸追卻有些哭笑不得,這是真將自己當(dāng)成多愁善感的大家閨秀了不成。
岳大刀又將粥重新熱了一回,繼續(xù)看著他吃,又想起了一件事:“對了公子,先前在遇襲的時候,為何阿六要扯著嗓子叫爹?”
這個……陸追咳嗽兩聲,道:“先前在蒼茫山中時,他與我打賭打輸了,先前約定好,誰輸誰認(rèn)爹。”
岳大刀:“……”
陸追道:“嗯。”
岳大刀糾結(jié)張開嘴。
先前她還以為阿六那聲爹,是在呼喚歸天的羽家先祖保佑。萬萬沒想到,陸公子就是爹。
陸追關(guān)切:“你沒事吧?”
岳大刀算了算,這樣一來,自己與阿六豈不是就差了一輩?可先前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嫁一個高大俊朗的公子少俠,沒想到最后,最后,居然是……外甥。
她覺得自己有些五雷轟頂。
陸追安慰:“鬧著玩罷了,不必當(dāng)真。”
岳大刀癟嘴。
陸追看得好笑,又有些羨慕。在最好的年華里無憂無慮,遇到喜歡的人就能成親,最大的煩惱無外乎是這笑話般的輩分。他低頭又吃了一口熱粥,真好。
門外傳來走路的聲音。
岳大刀趕忙上前打開門,果然是陸無名與蕭瀾,于是松了口氣。幸好幸好,都沒缺胳膊斷腿。
陸追道:“爹。”
陸無名黑著臉坐在床邊,給他試了下脈相。
陸追主動道:“藥已經(jīng)吃過了。”
陸無名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打發(fā)蕭瀾:“你,繼續(xù)去守著那處枯井。”回來也回來了,可以走了。
蕭瀾道:“是。”
“什么枯井,”陸追道,“才剛回來。”
陸無名深吸一口氣,提醒自己莫要動怒。
陸追抽出一邊的手巾。
陸無名震驚,這是準(zhǔn)備嚎啕大哭了不成。
陸追擦了擦嘴,方才吃完粥,有些黏糊。
陸無名:“……”
屋中是詭異的安靜。
陶玉兒站在門口:“你們這是在干嘛呢?”
蕭瀾轉(zhuǎn)身:“娘。”
陸追道:“夫人。”
“出去做什么了?”陶玉兒問。
蕭瀾道:“與陸前輩去山中查食金獸一事,若我沒猜錯,那應(yīng)該是劉成,前些日子剛剛進(jìn)城的一個江湖小痞子,只是不知為何,卻會在數(shù)日內(nèi)變成野獸模樣。”
陸追糊涂:“什么食金獸?”
“忘了沒同你說。”陶玉兒坐在床邊,將蕭瀾告訴自己的事情又重復(fù)了一遍給他聽。
“食金獸?”陸追想了想,“我像是也聽過這故事。”
“那可不是真的野獸。”蕭瀾取過一旁的披風(fēng),上前將他裹住,免得坐起來又著涼。
陸無名:“……”
陶玉兒:“……”
陸追繼續(xù)道:“我知道那不是真的野獸,而且我聽過一個法子,能將人變成野獸。”
“是什么?”眾人異口同聲。
“曾經(jīng)聽大哥說過,極為陰毒就是了。”陸追道,“一些巫蠱小國抓了好好的活人,先強(qiáng)迫其服下藥物,令周身血液沸騰,而后便在身上割開十幾道小口,趁熱裹上獸皮,如此炮制數(shù)日,便能得到一個半人半獸的怪物,用來祭天,或是帶去別國賣藝賺銀子。”
岳大刀聽得毛骨悚然。
“只是傳聞,不知真假。”陸追道,“可若功夫在數(shù)日內(nèi)暴漲,聽起來又更像是邪|教。”
“有人在背后操縱劉成,”蕭瀾道,“先從挖死人的心開始,往后可就指不定會做什么了。”
陸追眉頭擰著,像是在想事情。
“怎么了?”蕭瀾問他。
“我總覺得,似乎我也曾在冥月墓中見過同樣的黑影。”陸追疑惑,“可又想不起來了。”
“你也見過?”陸無名問。
陸追先是點(diǎn)頭,后又搖頭:“忘了。”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好好休息。”蕭瀾道,“什么時候想起來了,再說也不遲。”
陸追點(diǎn)頭:“也好。”
屋中便又安靜了下來。
許久之后,岳大刀先開口:“師父。”
陸無名道:“嗯?”
岳大刀小聲撒嬌:“你去看看阿六吧,他也受傷了。”
陸無名看了眼蕭瀾。
岳大刀趕緊道:“蕭公子就不用去了,阿六只想見師父一人!”
陸無名:“……”
岳大刀硬將他扯了出去,臨出門又道:“夫人,夫人……林威的藥,好了吧?”不如你下去看看呢。
陶玉兒嘴角一揚(yáng):“已經(jīng)喝過了。”
岳大刀悶悶道:“哦。”
陶玉兒站起來,對蕭瀾道:“看著明玉吃了這碗粥,你來我房中一趟。”
蕭瀾道:“是。”
陶玉兒拍拍陸追的手,起身出了客房。
屋門掩上之后,一對小情人總算是松了口氣,相互看著彼此,還沒說話,卻又笑出聲來。
蕭瀾雙手捧住他的臉頰,先湊上前不管不顧吻了一番,直到將那有些蒼白的唇色染上紅,方才戀戀不舍放開:“身子怎么樣了?”
“沒事。”陸追握住他的手,“爹究竟帶你出去做什么?”
“比武。”蕭瀾道。
陸追問:“贏了嗎?”
蕭瀾搖頭:“前輩功夫出神入化,我輸了。”
“這世間沒幾個人能贏他。”陸追安慰,“沒什么。”
蕭瀾道:“前輩說了,待這城中事了,再同我算賬。”
陸追笑,湊上前摟住他的脖子:“沒事,我護(hù)著你。”
“其實(shí)這樣也好。”蕭瀾道,“你身上又是毒又是蠱,這毒蠱偏偏還與情有關(guān),坦白之后,大家才好一起商量對策,否則先前遮遮掩掩,也不是長遠(yuǎn)之策。”
陸追道:“嗯。”
“過幾日,陸前輩會親自送你去千葉城。”蕭瀾拍拍他的背,“到了日月山莊,只管好好養(yǎng)病,我會盡快來與你會和。”
陸追將他抱得更緊。
“在想什么?”見他半天不說話,蕭瀾問。
“在想食金獸。”陸追答。
蕭瀾道:“不準(zhǔn)想。”
“我先前一定見過它。”陸追松手坐直。
“見過就見過吧,我能遇見,你自然也能遇見。”蕭瀾道,“娘親說你小時候比我還喜歡到處亂跑,指不定在哪個墓穴中就遇到了。”
“可要是真的見過,那么奇怪的怪物,我又怎么會記不清,只有一個模糊輪廓?”陸追百思不得其解。
蕭瀾道:“所以?”
陸追將臉埋在他胸前,仔細(xì)想了一陣,關(guān)于食金獸的記憶未出現(xiàn),頭卻越來越疼。
“別想了!”見他眉頭緊鎖面色痛苦,蕭瀾握著他的肩膀晃了晃,“明玉,醒醒!”
陸追費(fèi)力睜開眼睛,思緒也片刻恍惚。
“怎么了?”蕭瀾擔(dān)憂。
“我的確見過他。”陸追掌心沁出冷汗,像是溺水之人初上岸,“我想起來了,他還同我說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