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先前從邱子辰體內(nèi)取出來的那些蠱蟲,翻來覆去試了許多回，葉瑾對于給蕭瀾解蠱蟲一事，看上去倒是頗為輕松。首發(fā)哦親隔日下午,便已準(zhǔn)備好所需銀針與藥物，明晃晃在桌上擺開一排。
    其余人都在院中等，雖說已知最壞的結(jié)果無非是白忙一場,也不會有別的意外,卻也依舊頗為擔(dān)心。沒有誰有心思說話,只有幾只秋蟬趴在樹上，翅膀發(fā)出細(xì)細(xì)嗡鳴。
    蕭瀾躺在床上,對葉瑾道：“有勞谷主了。”
    “雖說那邱子辰什么都沒想起來，可我這法子是不會有錯的。”葉瑾道，“所以不必?fù)?dān)心,只管照我說的去做便是。”
    蕭瀾點(diǎn)頭：“好。”
    葉瑾放下窗邊布簾,將外頭的光亮與聲音都隔去大半，屋內(nèi)暗沉沉的,像是初夏傍晚的雨天,床頭燭火微微搖晃，挺適合蒙頭大睡。
    蕭瀾閉上眼睛。
    一根一根銀針緩緩被刺入腦頂，空氣中飄散著藥味，并不刺鼻,甚至還有幾分安神的效果。
    他依照葉瑾所言，竭力回想著那段丟失的過去，即便觸目依舊是一片茫茫白霧,可他總覺得，只要自己再往前走一步，再往深看一分，就能將多年前兩個(gè)少年重新找回，而后銘記一生，再也不會忘卻。
    解毒需得兩三日，陸追一直靠坐在回廊下，看著那緊閉的屋門。他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也不想做別的事情，總覺得只要坐在這里，哪怕什么都不做，心中都會更加踏實(shí)一些。
    楊清風(fēng)唏噓：“真是感人得很。”
    陸無名：“……”
    “你年歲比我小，怎么比我還要老頑固。”楊清風(fēng)用胳膊杵他一下，“年輕人兩情相悅，哪怕只站在一起，看著也令人心曠神怡，都這樣了，你還想棒打鴛鴦不成。”
    陸無名一瞪眼，你兒子是往家中拐，我這個(gè)是要將他自己送出去，心情自然是不一樣的，這與頑固不頑固有何關(guān)系。
    陸追聽他二人斗嘴，也“噗嗤”笑出聲來，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剛打算去廚房弄些吃食，卻覺得那關(guān)押季灝的房中，似乎有些動靜。
    陸無名也覺察到了異常，在陸追之前，已先一步破門而入。
    季灝飛躍而起，身形極快，快到陸無名只覺身邊掠過一陣清風(fēng)，院里頭的大樹上已經(jīng)多了一個(gè)人——一頭白發(fā)中夾雜著灰色，半掩著的面容遍布溝壑。
    這怕是世間蒼老速度最快之人，只短短三五日，就像老了三十五十年。不過比他的外貌更令人詫異的，卻是眼下這超乎尋常的詭異功夫。
    陸追心知他或許已經(jīng)成功吞噬了蝠，單手拔劍出鞘，縱身攻了上去。季灝向后退了兩步，揚(yáng)起右臂生生接下他一劍。
    像是砍在堅(jiān)硬的玄鐵上，陸追心中略一吃驚，不知這又是什么邪門功夫，還當(dāng)真能將自己練成銅墻鐵壁不成。趁著他微微一分神，季灝凌空騰挪，右手大張呈鷹爪狀，向著他面門襲來。
    正在此時(shí)，楊清風(fēng)突然從側(cè)路打來一拳，季灝余光瞥見神色一陰，卻也不再去顧陸追，而是中途調(diào)轉(zhuǎn)方向，轉(zhuǎn)頭沖楊清風(fēng)殺來一掌。
    “不要命了！”陸無名從衣領(lǐng)上扯住老頭，將他丟到一旁躲開，饒是如此，楊清風(fēng)腿上依舊被抓出四道血痕，鉆心般疼。
    擔(dān)心那怪物掌中帶毒，陸追將清風(fēng)劍扔給陸無名，自己去替楊清風(fēng)查看傷處。院里噼里啪啦打成一片，屋宅中的護(hù)院也聽到了動靜，紛紛舉著兵器前來相助，雖說只是一家商鋪銀號，可也終歸是從江湖第一的日月山莊中練出來的，里三層外三層，也能暫時(shí)將季灝纏住。
    葉瑾將最后一根針從蕭瀾身上抽走，抬袖擦了擦滿頭的汗水，心里涌上一股無名怒火——老子治病呢，叮鈴哐啷吵什么吵！
    神醫(yī)“砰”一把推開窗戶，抬手便扔了瓶藥出去。
    陸追順手接住，也沒問是什么，單腳踩上樹干提氣一躍，趕到季灝身后，扒開塞子就開始倒，淅淅瀝瀝的綠色汁水滴他滿頭。
    葉瑾道：“干得好。”
    季灝大叫一聲，隨手一抹只覺惡臭撲鼻，流過之處又麻又癢，頓時(shí)怒火攻心，額上爆起紫色青筋，轉(zhuǎn)身一掌便劈了下來。
    陸追側(cè)身閃開，并不接他的招式，只是一路后退。
    季灝□□：“貪生怕死。”
    “我是挺惜命。”陸追道，“一身毒還沒解完，能不動手還是別動手為妙。”
    見他眼底神情譏諷，季灝冷笑一聲，全身骨骼作響，身形驟然拔高，抬手攻了過來。
    陸無名在這一瞬間，方才明白他為何能逃脫天蠶絲的束縛，不是掙斷，而是縮小身形，從其中退出來。
    沒料到面前這人竟能猛然拔高一丈多，陸追來不及多做考慮，帶起寬大衣袖瞬間打出一道疾風(fēng)，將身側(cè)所有護(hù)衛(wèi)家丁都掃到了一邊，以免被對方那陰狠招式所傷，卻將他自己暴露在了季灝面前。陸無名見狀大吃一驚，剛欲上前相助，卻已有一人破窗而出，黑色身影如同呼嘯捕食的獵鷹，眼神凌厲，一把便將陸追攬入了懷中。
    “你醒了！”陸追大喜，還沒來得及說下一句，人已被放到了陸無名面前，再看時(shí)，蕭瀾卻已到了數(shù)步之外，與季灝過了數(shù)十招有余。
    ……
    陸無名心里詫異，他只當(dāng)葉瑾是在替蕭瀾治失憶癥，為何治好了，卻似乎連功夫都漲了。
    陸追道：“他方才說話了嗎？”
    陸無名道：“什么都沒說。”
    陸追：“……”
    陸無名問：“你想要他說什么？”
    陸追有些被噎住。
    邪了門了，莫非自己才是話本看多的那個(gè)。
    危急關(guān)頭竟然還想起了幾句情話。
    要命。
    季灝與蕭瀾過了幾百招，面上表情雖不顯現(xiàn)，心中卻有些駭然。他占據(jù)了蝠的一身功夫，在強(qiáng)行封住幾處大穴后，原以為已足夠拼著一口氣逃離這處院落，卻沒想到會中途殺出一個(gè)蕭瀾，更沒想到他在昏睡兩天后，功力竟會如此突飛猛增。
    陸追看了一會，道：“是他原本的功夫。”
    “什么？”陸無名沒懂。
    “我以為他還練有另一套功夫，只是先前忘了，可這幾百招看下來，招式都挺熟悉，依舊是那套舊日的鞭法，不過加了許多……”陸追想了想，似乎在考慮該如何描述。
    陸無名道：“加了許多新的變化。”
    陸追點(diǎn)頭：“嗯。”若說先前是按照圖譜，一招一式練就而成，出手雖也勇猛彪悍，卻總有破綻露出，只能靠“快”來彌補(bǔ)。而此時(shí)此刻，蕭瀾的功夫卻像是無縫□□，流水行云，招式之間銜接緊密，即便是舉著一盆水去潑，只怕也沾濕不得他的衣擺。
    陸追的眼底逐漸歡喜起來。
    陸無名嫌棄道：“你看你這美滋滋的模樣。”
    陸追道：“爹看起來，似乎比我還要高興。”
    陸無名笑容一僵，恢復(fù)威嚴(yán)：“胡言亂語！”
    不承認(rèn)就不承認(rèn)吧。陸追一撇嘴，也不上去幫忙了，將清風(fēng)劍反手合回劍鞘，繼續(xù)看蕭瀾出招。
    葉瑾替楊清風(fēng)檢查過后，唉聲嘆氣道：“只有將腿鋸了。”
    楊清風(fēng)五雷轟頂，著急道：“可這血都是紅的。”
    “紅的，才更毒。”葉瑾從袖中抽出小刀，“前輩忍著點(diǎn)。”
    楊清風(fēng)愈發(fā)嗓音沙啞，六神無主：“這是用來作何？”
    葉瑾扯起他的褲腿擦了擦刀刃，道：“鋸?fù)劝　！?br/>     楊清風(fēng)嘴唇顫抖，幾欲昏厥。
    葉瑾手起刀落。
    楊清風(fēng)雙眼一閉，昏了過去。
    葉瑾將那割下的半截褲腿丟到地上，指揮下人，將老頭扛了回去。
    烏金長鞭閃著寒光，在空中現(xiàn)出毒蛇般的長牙，季灝躲閃不及，只一個(gè)分神，就幾乎被咬斷了所有肋骨。
    他重重跌落在樹下。
    這一幕有些熟悉，在幾日前的子夜，也是一樣狼狽不堪，被蕭瀾一鞭炸開了肩頭血肉。只是那陣在這驅(qū)殼里，尚且承載著兩副水火不容的靈魂。他原以為在吞噬蝠之后，這種事情已經(jīng)不會再發(fā)生，可現(xiàn)實(shí)卻是殘忍而又真實(shí)的。
    蕭瀾單手卡住他的脖頸，將人懸空拎了起來。
    陸追幾步跑上去。陸無名道：“你要?dú)⒘怂俊?br/>     “他有活下來的理由嗎？”蕭瀾問。
    季灝表情痛苦，竭力想要奪回一點(diǎn)呼吸。
    陸追搖頭：“殺了吧。”
    陸無名眉頭緊皺：“可你的毒——”
    “他不會說實(shí)話的。”陸追道，“先是假裝被蝠所傷，今日又想伺機(jī)逃脫，出手都是蝠的功夫，八成已經(jīng)將那老怪物消化干凈，練成了穿魂**，哪里還用呼吸，卻偏偏要裝出這示弱可憐之相。事到如今還在演，他愿意說，爹愿意信？”
    蕭瀾手下又多用了三分力。
    季灝的神情卻反而平靜下來，盯著陸追看了一會，呵呵笑出聲來。
    “看你這模樣，八成又要在死之前，說幾句瘋瘋癲癲的話來刺激我了。”陸追搖頭，“可我還真天不怕地不怕，來來回回?zé)o非就是又死又瞎，半分新意也沒有，還是省省力氣吧。”
    季灝道：“那冥月墓，你闖不進(jìn)去的。”
    “陸家的祖墳，我想進(jìn)去還用闖？”陸追搖頭，“非但不用闖，百年之后，我還要同心上人舒舒服服躺在里頭，合上機(jī)關(guān)，看外頭許多像你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賊竄來竄去干著急。”
    蕭瀾險(xiǎn)些笑出聲來。
    陸追抬起右掌，搭在季灝腦頂。
    “你要做什么？”季灝嘶啞著問，想要將他的手掙開，卻動彈不得分毫。
    陸追道：“穿魂**而已，從冥月墓中來的秘籍，你真當(dāng)我這陸家人不會？”
    陸無名：“……”
    季灝道：“你以為我會相信？”
    陸追看著他的眼睛，隨口念了一段內(nèi)功心法出來。
    季灝心中有些驚恐。
    “這下信了？”陸追牢牢攥住他的腦頂，“那若我再告訴你，蝠所練的穿魂**只是皮毛，我所學(xué)的才是正統(tǒng)，你又該如何？”
    季灝全身僵硬，心中慌亂，不知該說些什么，他竭力想要將蝠所授的穿魂**再回憶一遍，看其中究竟有何破綻，腦海里卻亂成一片，平靜不得。
    陸無名與蕭瀾對視一眼，都不知陸追想要做什么，但見他念念有詞，像是一直在引導(dǎo)季灝，想要從他嘴里套出些許事來，便也沒有出言打擾。
    季灝神情有些恍惚，他原本是警覺的，知道這或許是陸追的計(jì)謀，可卻又不由自主，想要步入他所設(shè)下的局中。
    陸追問：“蝠在哪里？”
    季灝道：“死了。”
    陸追惋惜道：“死了？那冥月墓的秘密，可就當(dāng)真無人可破了。”這句話與前頭說得矛盾，換做任何一個(gè)旁觀者，怕都不會相信，季灝卻惶急起來，莫非蝠還有什么事情，瞞著自己不成？
    陸追道：“當(dāng)真不能再將他找回來了嗎？”
    季灝渾身顫抖，說不出話來。
    “看來是真死了。”陸追嘖嘖，又道，“白玉夫人的墓穴也被毀了，你知道嗎？”
    季灝嘴唇喃喃煽動著，像是還在懊惱蝠的死去，并沒有對白玉夫人多做反應(yīng)。
    “想讓誰來救你？”陸追又問。
    季灝腦海中閃過一個(gè)人，一個(gè)蒼老的婦人。
    “藥師。”他說。
    “你與她一直就暗中勾結(jié)，對不對？”陸追繼續(xù)問。
    季灝道：“是，我們，她，她一直就在幫我。”劇痛與驚慌交加，他已分不清腦海中閃現(xiàn)的，究竟是自己的記憶，還是蝠的記憶，只是道木然回答著陸追的提問。
    葉瑾替楊清風(fēng)處理完傷口，也出來湊熱鬧，原來除了那下流又淫|蕩的相思局，其余**陣也頗有看頭。至少季灝現(xiàn)在看上去已經(jīng)七葷八素暈暈乎乎，云山霧罩不知身在何處。
    最后一個(gè)問題之后，季灝身子一歪，呼吸全無。
    “燒了吧，已經(jīng)咽氣了。”陸追收回手，臉色有些發(fā)白。
    “你這是從何處……”陸無名問，“陶夫人？”
    “自己摸索出來的。”陸追搖頭，“我有些累。”
    蕭瀾道：“我先帶你回去休息。”
    陸追點(diǎn)點(diǎn)頭，對陸無名道：“爹去看看楊前輩吧。”
    陸無名看出他應(yīng)當(dāng)有話要對蕭瀾說，心中雖說著急，卻也不好多加干涉，只好先去了隔壁。
    屋門關(guān)上，陸追與蕭瀾異口同聲，一個(gè)道：“你都想起來了？”，另一個(gè)問：“穿魂**？”
    陸追沉默了一會，道：“你先說。”
    蕭瀾握住他的手腕：“方才那不全然是陣法，你何時(shí)學(xué)了穿魂**？”
    “什么學(xué)，就同你在墓道里看的那一回，記住了口訣。”陸追哭笑不得道，“我怎么會去學(xué)那邪門功夫。”
    蕭瀾看著他沒說話。
    ……
    “我也是突發(fā)奇想，”陸追抽回手，老老實(shí)實(shí)道，“見季灝與你打斗，我突然就想起了那穿魂**，覺得可以試著與**陣連在一起，將他繞進(jìn)去。可誰知后頭念了兩句內(nèi)功心法，反而將感覺念了出來，還真就揣摩出了幾分意思。”
    蕭瀾也不知自己是該氣還是該笑，將感覺念了出來？
    “你怎么不夸我悟性好。”陸追嘟囔，“至少成效不錯，對吧？”
    蕭瀾在他腦頂重重敲了一下。
    “好好好，我以后不想那心法了還不成。”陸追牽住他的手，“我說完了，該你了。”
    蕭瀾直爽道：“醒來之后，反而忘得更干凈了。”
    ……
    陸追與他對視片刻，從他手中抽回雙手，誠懇道：“蕭兄啊，我三月后回王城成親，你千萬要記得來送賀禮。”
    “一窮二白，什么也送不起。”蕭瀾嘆氣。
    陸追上下打量他，流氓吧唧：“送個(gè)人吧。”
    “送人我豈不是虧了，”蕭瀾一笑，將他拉入自己懷中，“按照從小到大的土匪做派，我似乎應(yīng)當(dāng)將人搶了才對。”
    陸追沒說話，或者是想說卻又說不出來。
    他看著蕭瀾的眼睛，像是要從中看到兒時(shí)的影子，看到漆黑墓穴中，那耀眼而又溫暖的少年。
    是自己唯一的光，唯一的依靠。
    陸追臉上神情微微變動著，有時(shí)歡喜，有時(shí)又有些忐忑。蕭瀾心中的感情終于變得不可遏制起來，他收緊雙臂，像是要將懷中人的骨頭一起勒斷，低沉的聲音里，帶著不可覺察的顫抖。
    “我想起來了。”
    “所有的事情，我都想起來了。”
    陸無名將季灝的尸體付之一炬，回到住處時(shí)，葉瑾正在院中休息。
    “燒了？”
    “燒了。”陸無名點(diǎn)頭。
    “可算是消停了。”葉瑾嘆道，“他千辛萬苦奪了蝠的身體，想必前幾天還是雄心勃勃的，覺得會大干一場，誰會想到美夢做了不到十日，就被一鞭子抽沒了命。”
    “傷他的是蕭瀾，殺他的卻是明玉。”陸無名往屋中看了一眼，道，“練過穿魂**之后，人便成了死人，死人又有誰能殺得，季灝有恃無恐，敢在眾目睽睽下往外闖，也是有道理的。”
    葉瑾道：“啊？”
    “是明玉散了他的魂魄。”陸無名道。
    葉瑾：“……”
    葉瑾道：“管他是誰，那老怪物死了就成。”而且死前還說了不少東西，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怎么前輩看上去反而有些生氣。
    “這事以后再說吧。”陸無名問，“蕭瀾當(dāng)真好了？”
    “這得前輩去問問，不過我猜八成是好了。”葉瑾揣著手，“有事的是楊前輩。”
    ……
    屋中一縷清香幽幽蔓延，挺好聞，像是春日的花，冬日的酒。
    楊清風(fēng)深深嗅了一口，醒轉(zhuǎn)過來，睜眼看了許久木頭床頂，他才猛然回想起之前的事情，于是慌忙動了一下受傷的右腿，面色卻驟然煞白。
    腿根以下毫無知覺，像是已經(jīng)被徹底斬?cái)唷?br/>     他趕忙伸出手想去摸，卻又在中途頓住，生怕會摸到半截殘肢，那刀口或許都如同狗啃，很不整齊——畢竟在自己昏過去之前，神醫(yī)手里的那把刀，看起來很像是平日里削野果的小匕首，也不鋒利。
    有人壓住他的手，抬頭卻是陸追。
    “我……”楊清風(fēng)掙扎了一下，試圖坐起來。
    “前輩節(jié)哀。”陸追眼底沉痛，“只是半截腿而已，沒了就沒了，前輩在日月山莊時(shí)，見過老岳吧？”
    楊清風(fēng)耳邊亂響一片，茫然道：“老岳？”
    “老岳天生殘疾，卻意志堅(jiān)定，自強(qiáng)不息，”陸追滔滔不絕，苦口婆心，“既能上山打虎，也能下河摸魚，前輩多練練，也一樣能行。”
    楊清風(fēng)喃道：“是，是哪條腿？”
    陸追隨口道：“兩條。”
    何為晴天霹靂，楊清風(fēng)此生算是頭一回嘗到了滋味——先前哪怕是被先帝一日之內(nèi)連降七級，也不及此時(shí)三分。胸口像是被壓了千斤巨石，他猛烈地咳嗽起來。
    陸追還在說：“毒性蔓延，只能將兩條腿一起鋸，前輩切不可著急，否則只怕連胳膊也保不住。”
    陸無名在身后踢了兒子一腳。
    陸追猝不及防，踉蹌向前撲去，恰好楊清風(fēng)吐出一口黑血，噴他滿身。
    ……
    ……
    ……
    “好好好，毒血吐出來就沒事了。”葉瑾松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床邊，拍了楊清風(fēng)一下，“腿沒事，唬你呢。”
    楊清風(fēng)哭道：“神醫(yī)莫要騙我了。”
    葉瑾：“……”
    “前輩，真騙你的。”陸追也蹲在床邊，將被子掀起來，“有些木罷了，過個(gè)三五日知覺就回來了。”
    楊清風(fēng)愣了片刻，猛然坐起來，盯著自己那兩條腿。
    陸追滿臉堆笑：“谷主說，得讓前輩將血吐出來，所以我便胡亂說了幾句。”
    楊清風(fēng)一擦眼淚，抬手就要打他。
    陸追閃身躲開，小聲抱怨：“前輩不謝就算了，還要打我，好沒有道理。”
    楊清風(fēng)握住他的手，不輕不重拍了一下，也不知自己是要繼續(xù)嗚嗚哭，還是嘿嘿笑。
    “出來。”見楊清風(fēng)已經(jīng)沒事，陸無名總算是放了心，轉(zhuǎn)身出了臥房。
    “完了。”陸追抱怨，“前輩也不多暈兩天，這一醒來，爹就要同我算賬了。”
    楊清風(fēng)壓低聲音：“你又闖禍了？”
    陸追道：“嗯。”
    “不怕，”楊清風(fēng)哄他，“若真有事，讓那蕭家的小子去替你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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