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百一十一章 疏散
云樸子與青袍老者在雷平峰,好奇韓謙要怎么收拾殘局,隨后數(shù)日從敘州出發(fā)東進的第三批人手逾五百人,在馮繚、季希堯等人率領(lǐng),也陸陸續(xù)續(xù)分批抵達茅山、東廬山,與赤山軍會合。
這一批五百人里,從州營抽調(diào)的基層武官僅百人。
敘州實行是的募兵制,以家兵子弟及左司精銳斥候、子弟為基礎(chǔ)形成的武官團隊,是敘州兵備的根基。
前后已從敘州抽調(diào)了逾四百名武官,不可能再對敘州的軍事潛力無限制的進一步壓榨下去,要不然敘州周邊虎視眈眈的大姓勢力,可未必還會繼續(xù)保持當前溫順乖巧的模樣了。
第三批調(diào)來的五百人里,還有近百人乃是百工各有專擅的匠師、匠工,此外還有近三百人來源就較為復(fù)雜了。
這些人有當年被淘金熱誘騙到敘州的流民,有相當一批是當年隨馮家人西遷的奴婢,也有少量的馮氏族人,也有一部分是四姓被強制遷下山,遷到臨江、中方等縣定居的番戶寨奴,也有敘州客籍平民。
這些人又有一個共同的特性,那就是他們除了粗習筆墨,能簡單的書寫閱讀外,敘州這些年大規(guī)模修江堤、興水利、通道路、墾新田、筑屯寨,特別是在推行田稅改制及土客合籍過程中,他們參與進去,并接受一定的培訓(xùn),并在這個過程里,掌握一定的基層組織領(lǐng)導(dǎo)的能力與經(jīng)驗。
天佑帝定鼎江淮,為何要與世家門閥妥協(xié)?
除了江淮軍有相當一部分主力兵馬,乃是直接來自以徐氏為代表的世家門閥外,還是一個主要原因是自身沒有形成文官培養(yǎng)、選拔體系,不與世家門閥妥協(xié),大楚所建立的政權(quán)觸手就無法順利的延伸到州縣,更不要說沉入到里鄉(xiāng)一級的基層了。
而韓謙與父親當初能敘州推行田畝改制及土客合籍等新政,除了已經(jīng)在武力上徹底瓦解土籍大姓勢力的抵抗這一個大前提外,也與他們手里能任命一批能深入基層推動改制工作的胥吏有直接關(guān)系——這里面,馮氏奴婢里也貢獻出一大批人手。
韓謙征召奴婢入伍,敢與世家門閥結(jié)怨結(jié)仇,他的主要依仗,除了青壯奴婢能用老卒、武官組織起來,編為赤山軍,也在于此。
唯有足夠多的基層胥吏,能帶領(lǐng)老弱婦孺分散出去就糧,才不至于成為赤山軍越來越不堪重負的負擔,才不至于成為赤山軍變成被群雄環(huán)伺的肉包。
赤山軍除了收編青壯為常備兵馬外,還將這幾年早就已經(jīng)習慣于半軍事化管的桃塢集婦女、少年子弟動員起來,組建女營、少年營,強化內(nèi)部秩序的建立跟維持。
這些都是為分散就糧創(chuàng)造必備的條件。
也是青袍老者對云樸子所說的破局之法就擺在他眼前,他自己卻無法看破而已。
而分散就糧之地,不是太湖南濱的湖杭平原,也不是當涂、采石等金陵西側(cè)的寧西平原,而是宣州東部的浮玉山(天目山)。
當涂、采石位于南衙禁軍及壽州軍的腹心之地,太湖南濱的湖杭平原,以湖州刺史黃化為首的世家門閥勢力極大,分散就糧,每一隊分散出去的老弱婦孺要派多少兵馬保護,才能從地方上成功的獲得穩(wěn)定而充足的糧食?
浮玉山橫跨宣歙杭湖衢五州,南北綿延一百五十里,東西綿延三百里,再往西則是同等規(guī)模的黟山(黃山)山脈,北部又是以丘嶺地形為主的界嶺山(宜溧山地),山勢險峻,其范圍也要比小小的茅山大上百倍不止。
楚州軍短時間也急欲擴編兵馬、控制東部的常州、蘇州,不想過度急切的分兵南下,與赤山軍對峙,而宣州兵則想著以鄰為壑,更希望將赤山軍引入東面的湖州去。
韓謙借著當前的勢態(tài),先在界嶺山的西麓、西南麓建立兩座城寨,然后便組織老弱婦孺從界嶺山的西南麓繞過,但在進入湖州境內(nèi)之前,便南下以二三百或三五百婦孺為一隊,走山間小徑險道,跋山涉水分散深入浮玉山中。
這是另一種形式的以山為城。
能這么做的前提,就是將青壯奴婢抽出來后,每一隊一二百甚至三五百為主的老弱婦孺,在脫離主力兵馬之后,必須要能保持一定的自保能力,要保持一定自力更生、利用一切有利條件組織生產(chǎn)及自救的能力,也要有相當強的約束力,避免與當?shù)卮逭拿癖姰a(chǎn)生過度激烈的對立與矛盾。
這是普通流民軍絕對做不到的。
流民軍極其龐大的婦孺隊伍,基層組織是渙散的,是純粹的流民,只能跟著主力兵馬四處流竄,根本不敢分散出去。
而每到一個地方,除了會像蝗群一般對地方生產(chǎn)造成嚴重的破壞外,自身也因為過度臃腫龐大,而易為小股精銳兵馬所趁。
但赤山軍不一樣。
除了從敘州調(diào)一批民吏來,每一隊分出去的婦孺有牽頭人外,還有桃塢集的女營及少年營成員十數(shù)到三四十人不等,保證每一隊分散入山的婦孺都能維持一定的自保能力及組織能力,也能維持與主力兵馬的緊密聯(lián)絡(luò),而不是一團團隨時會失控或扔出去就不管不顧的散沙。
目前婦孺主要分散進入的浮玉山北麓山地,分別屬于湖州、宣州境內(nèi),韓謙率赤山軍主力兵力留在山外,主要盯住湖州兵、宣州兵的主力,將這地州兵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令其不敢分兵入山進剿,便能化解掉老弱婦孺所面臨的最大威脅。
同時,又事先分出千余精銳,形成數(shù)以十計的精銳小隊深入浮玉山的深處,對山中一些頑固勢力進行警告、彈壓,協(xié)助分散進山的婦孺在山里立足。
浮玉山深處,雖說耕地也是極少,能征購的糧谷也是極為有限,但夏秋之季、位于雨水充沛、氣候溫潤之地的廣袤山林,能找來充饑的食物來源,卻怎么都要千余年來被充分開發(fā)過來的平原地區(qū),來得充足。
就像荊襄附近的山地里,數(shù)以萬計的山寨民眾藏在深山老林躲避戰(zhàn)亂,雖然日子過得極其清苦,但好歹也是熬了過來。
更重要的一點,那就是老弱婦孺分散到浮玉山之中,赤山軍的主力兵馬護衛(wèi)壓力大降后,活動范圍便能變得更廣,更靈活自如,便能騰出手來,到更遠的地方、區(qū)域籌集糧谷,運入山里,補充婦孺就糧的不足。
由于征糧的區(qū)域變得極廣,不再局限于一縣,甚至不再局限于一州,而是從浮玉山周邊的湖杭宣歙衢五州籌集糧草。
這么一來,每個地方所承受的糧食壓力大減,反抗就會大幅削弱,甚至未必就沒有和平交易的可能!
韓謙派出精銳兵馬,以合理的糧價從一縣購三五千石糧谷,甚至暫時拿不出財貨來,以岳陽或直接以赤山軍的名義賒購三五千石糧谷,被拒絕的可能性,怎么都要遠遠低于從一縣征購二三十萬石糧食、直接將一縣存糧徹底榨干。
這一切的前提,就是脫離世家門閥,對近三十萬老弱婦孺的基層組織能力,要能深入到一兩百人編一隊的程度。
單純從與岳陽、敘州聯(lián)絡(luò)的方便性上,韓謙使赤山軍及婦孺進入池州與歙州之間的九華山脈、黟山山脈或許更好一些。
九華山脈的山嶺綿延直逼長江南岸,西南又延伸進洞庭湖平原。
不過,韓謙避開這個區(qū)域,除了不想替楚州軍去牽制安寧宮的兵馬外,還有就是經(jīng)赤山軍的抽吸后,金陵城及周邊的人口依舊高達七十萬,此外還有南衙禁軍及南渡壽州軍愈十萬的兵馬。
他要是使老弱婦孺分散退入九華山、黟山,而率赤山軍主力停留在金陵的西南,只會將剩下的大量人口往金陵城內(nèi)壓縮,更不要說給金陵城繼續(xù)往外圍疏散饑餓人口留出更大的空間來。
不管別人怎么看他,他這一次的核心目標就是為疏散金陵此時已經(jīng)步入饑荒的擁擠人丁,破掉楚州軍的圍城之策。
前期的準備相對遲緩,但為防止楚州軍及宣湖州兵反應(yīng)過來,真正組織婦孺跳躍式分散轉(zhuǎn)移時,速度極快,差不多有五天時間內(nèi),便有逾二十萬婦孺從茅山南麓的延伸丘嶺區(qū),直接疏散到浮玉山北麓山地之中。
之后,赤山軍駐守茅山北麓、中麓,擴充到九千人規(guī)模的第一都,也是赤山軍最為精銳的戰(zhàn)力,又在一天時間內(nèi),放棄所有這兩個月來辛苦建造的防寨,迅速收縮到界嶺山西南麓,叫楚州軍抓不到糾纏的機會。
信昌侯李普得信,都難以相信這樣的事實,匆忙率領(lǐng)百余騎兵趕到原赤山軍第一都在茅山北麓主駐營蒼龍背。
看著嶺嵴之下狼籍不堪、空無一兵一卒的防寨,信昌侯李普欲哭無淚,背脊發(fā)涼:韓謙這孫子將人馬都撤走了,沒有留下一兵一卒!
赤山軍一兵一卒未留,全部收縮到一百里開外的界嶺山西南麓,甚至還有可能從界嶺山西南麓往郎溪縣的東面收縮,他率部所守的溧水城,就像是一個柔弱而美麗的少女,突然被扒|光所有的裙衣,被扔在一群煎熬多年、充滿饑渴欲|望的大漢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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