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二十二回【上】
梅書遠情斷群英院
楊蕙菊親訂柯二郎
且說賈清和崔雪萍正在房中縱性取樂調(diào)笑,猛聽見大門“咣當(dāng)”一響,崔雪萍登時駭了一跳,慌忙扭頭朝門口看去,此時梅書遠已奔至眼前,揪住她衣襟揚手便狠狠給了一記大耳刮子,咬牙罵道:“賤人!淫*婦!”罵完又將她從炕上拖下。
崔雪萍還未緩過神,身上又挨了一腳,痛得她慘呼不絕,但此時已顧不得多想,忍著疼爬起來往門外跑。梅書遠氣得渾身亂顫,哪里容得她跑出去,一把拉住崔雪萍的頭發(fā),將她揪到眼前罵道:“外做賢淑內(nèi)做淫*蕩的娼婦!這些年騙得我好苦!我為著你不惜離家多年,做不孝之子頂撞父母,更因娶了妻對你含愧要用盡心力補償……誰知你竟是,竟是如此沒有廉恥!”梅書遠一邊說一邊滾下淚來,只覺心碎難言,又滿腔苦恨,再見崔雪萍披頭散發(fā),衣衫半敞,想到她適才淫態(tài)浪語,更對他辱罵蔑視,心中怒火更盛,又一掌打在崔雪萍臉上,打得那婦人耳朵嗡嗡作響,辨不出東南西北,直直跌到地上,梅書遠指著罵道:“不但淫*蕩,竟還是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小人!你捫心自問,這些年來我待你如何?我對你的情意又如何?若是你存一絲半毫的善心,便不會說出那樣的話兒!”
崔雪萍早已被打懵了,癱坐在地捂著面頰,緩了幾口氣方才回神,暗道:“梅書遠那呆子怎摸到這兒來了?事到如今已經(jīng)什么都瞞不住了,我方才說的話兒怕也都讓他聽了去,此番便是撕破了臉面,絕無轉(zhuǎn)圜余地,真真兒可恨!”想到此處她看了賈清一眼,只見賈清目瞪口呆的坐在炕上,心中又想:“為今之計只能死死抓上清哥兒,跟著他方可有日后的富貴。”便梗著脖子冷笑道:“這么些年,若不是你山盟海誓甜言蜜語的騙我,怕是我早就已經(jīng)嫁人了!你誤我這么多年的青春,許了我多少回要將我娶進門做正妻,呸!到頭來還不是貪圖權(quán)勢娶了將門閨秀?如今尚算不清誰辜負誰,你竟在這兒質(zhì)問起我來了?你早已娶了妻室,我卻沒有夫君,我愿意與誰相好又跟你有什么相干?”
梅書遠聞言氣得雙目赤紅,咬著牙道:“卑鄙無恥!這樣的賤人還不如打死了干凈!”說完上前便掐住崔雪萍的脖子。崔雪萍登時大駭,想躲已是來不及了,被梅書遠壓制在地上,兩眼翻白,雙足不斷亂蹬。婉玉躲在窗口見到此景登時大吃一驚,當(dāng)下顧不得避嫌,帶著念東提著裙子便跑了進來,跪在地上一把抱住梅書遠的胳膊,哭道:“哥哥快些停下來,若為這個淫*婦吃了人命官司,未免太不值得,不但對不起剛進門的嫂嫂,更對不起爹娘!”說著便去掰梅書遠的手指。
梅書遠聽到此話,神魂這才清明起來,雙手一軟松開崔雪萍的脖子,跌坐在地上,眼淚止不住往下淌;崔雪萍又驚又怕,渾身亂顫蜷到墻角,捂著脖子咳嗽不絕;賈清一見婉玉更是雙目發(fā)直,渾身都酥倒了。
婉玉和念東去拽梅書遠的胳膊,欲把他攙扶起來,婉玉用帕子拭淚道:“哥哥,咱們家去吧。”念東亦道:“大爺,你千萬要保重身子,萬莫讓這淫*婦氣壞了自己。”說完狠狠踢了崔雪萍一腳,啐道:“呸!小婦養(yǎng)的賤種!連窯子里的婊*子都不如!”崔雪萍疼得嗚咽一聲,又羞又恨又怕,不敢聲張,只得強忍了羞恥愈發(fā)蜷在墻角里頭。
梅書遠呆愣愣的,任妹妹和小廝將他架起來向外走,待走到門前,他忽然站定了身子,猛一回頭對崔雪萍厲聲道:“賤人!往日里是我自己瞎了眼!如若我再念著你一絲半毫,便叫我不得好死!”說完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待回到梅家,梅書遠扎進臥房一躺不起,到夜間便病了起來,渾身發(fā)燙,神智不清,更兼滿口胡言亂語,將紫萱急得六神無主。此時老爺夫人已睡了,紫萱不敢聲張,只好急急的命香草去找婉玉,又一疊聲命人去請大夫。婉玉本已寬衣卸妝要睡了,聽說哥哥病了,忙又穿了衣裳趕過來,紫萱見著她一把攥住她手腕,抹著眼淚嗔怪道:“下午跟你出去時還好好的,怎回來跟變個人一樣,失魂落魄的,到晚上竟然病成這副模樣……你到底跟他去了什么地方,讓他中了這么大的邪性!”
婉玉進臥房撩開幔帳一看,只見梅書遠緊閉雙目躺在床上,口中只管稀里糊涂的亂說,不由擰了眉頭暗道:“哥哥前些日子出門辦差,積了勞累,今兒個下午又怒火攻心,氣結(jié)于胸,這才發(fā)了病,身上倒是好調(diào)養(yǎng),但就怕落下什么心病。”一邊想著一邊將下午的事對紫萱說了。
紫萱又是歡喜又是氣惱,咬著牙道:“真不知上輩子造了什么孽,竟碰上崔氏這樣的下作東西,夫君總算將她看得透透的,誰知道又惹了一身病回來!”一時間大夫來了,給梅書遠診脈開了方子,一碗藥灌下去,梅書遠便沉沉睡了過去。婉玉心中放不下,跟紫萱在床頭守了半宿,怡人和香草均勸了多時,二人方才一同在暖閣里歇了。
第二日巳時,梅書遠似醒非醒,迷迷糊糊間聽見文杏道:“太太讓我來說一聲,若是大爺過會子還沒醒,就再請個大夫看看。”
紫萱道:“母親今兒早晨就親自過來兩趟了,告訴她別太惦記,大爺身上已經(jīng)不發(fā)熱了,剛濟安堂的羅神醫(yī)過來看過,說這病沒什么大礙,大爺年輕,身體底子又好,用心調(diào)養(yǎng)就是了。”
文杏道:“太太怕大爺醒了叫餓,叫廚房做了四個小菜和一鍋珍珠細米粥,用文火慢慢熬著,待會子大爺醒了若是想吃,就叫丫鬟直接去廚房端過來便是了。太太還說讓奶奶保重,別熬壞了身子。”
紫萱忙道:“還是母親想得周全,我都記下了。”
梅書遠聽著,想到昨日下午之事,憶及崔雪萍的面目,只覺惡心憎惡,一時憤恨難言;想到自己一往情深竟有眼無珠,一時心碎郁郁;想到自己為一個喪倫敗德的淫*婦頂撞母親,旁人的規(guī)勸絲毫不能入耳,一時又羞又愧,腦里千回百轉(zhuǎn)閃了無數(shù)的念頭。心中正煎熬,只覺有人用毛巾給他擦面,睜眼一看,只見紫萱正坐在跟前,見他醒了不由一愣,遂歡喜道:“你可算醒過來了,身上哪兒不舒坦?渴不渴?你從昨兒晚上就滴水未進,廚房里有粥,我這就叫人端來。”說著便要起身。
梅書遠一把扯了紫萱的袖子,搖搖頭道:“先不忙,你去幫我把妹妹叫來,我有幾句話跟她說。”
紫萱聽了只得命人去請婉玉,婉玉正坐在外間看書,聽梅書遠喚她,忙放下書本走進屋去,來到榻前,見梅書遠滿面病容,心里不由心疼,坐在床沿上道:“哥哥可是好些了?”
梅書遠嘆了一聲道:“昨兒個下午的事我已想得明明白白了……識人不清、任性妄為、頂撞父母,先前種種都是我自誤了……”說著悔恨,眼眶又紅起來,又道,“昨兒個還虧你將我拉住,否則我更鑄下大錯,世間難容了……唉,我本是梅家長子,本應(yīng)該多孝順父母,疼愛弟弟妹妹,到頭來竟是讓你們替我操心……”
婉玉看他垂頭喪氣,心里又是難過又是好笑,道:“哥哥如今看透了也不晚,幸虧沒把那淫*婦招到家里來。我知你是個重情義的人,但為那淫*婦大病成這番模樣,累父母妻子為你擔(dān)驚,真?zhèn)€兒是親者痛仇者快。依我說,你如今不但趕緊將身子養(yǎng)好了,更要跟嫂嫂恩恩愛愛的,好叫她知道,如今你過得日子好過她千倍百倍。”心中卻暗嘆一聲道:“哥哥對那淫*婦一往情深,這般大病一場也是情有可原,只怕一時半刻緩不回神,如今只能好好規(guī)勸安慰罷了。”
梅書遠道:“我是怒極攻心了,妹妹放心罷,從昨兒個開始,我就已經(jīng)跟崔雪萍斷個一干二凈。等我身子養(yǎng)好了好了就親自去父母跟前領(lǐng)罪。”
婉玉倒了一碗茶服侍梅書遠喝了,用帕子給他抹了抹嘴,將茶碗放到一旁道:“不光是父母長輩,你也要多體貼體貼嫂嫂。你昨兒晚上病了,她熬了大半宿守著,后半夜雖說是躺床上睡了,但一宿都翻來覆去的沒睡踏實,今兒個天剛蒙蒙亮就起了。嫂子雖性子火爆些,還帶著一團孩氣,但自從嫁過來說話舉止已穩(wěn)重了不少,這幾日幫著娘管家,上上下下也極有條理。論品格相貌,嫂子都是極出挑的,你守著這么個知疼著熱的人兒還有什么不知足?”
梅書遠聽婉玉這般一講,想起適才看紫萱的雙目確是通紅的,看來真是熬了一宿,見他醒過來滿面喜色也絕非裝出來的,不由微微動容,拍了拍婉玉的手道:“妹妹說的我明白……”
婉玉見梅書遠神色倦怠,知他是累了,說了兩句便退了出來,將紫萱拽到了另一間耳房里,道:“你放心罷,哥哥這次是真的回心轉(zhuǎn)意了,日后自然會好好跟你一起過日子,再不會理睬那淫*婦。事情雖了結(jié),但有樁事要跟嫂子說一說。”
紫萱聽了忙道:“妹妹快說。”
婉玉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過咱們下套的事萬不能讓娘知道。娘一向是‘刀子嘴豆付心’,牙尖嘴利,說得狠絕,但心腸卻比菩薩還軟。我聽說原先梅家小姐嫁到楊家,她夫君身邊有一個妾,原先是柳夫人身邊的丫鬟,但后來楊家大爺抬舉做了姨娘。因仗著自己是太太的人不把梅氏放在眼里,背后每每跟人‘瘸子長、瘸子短’的稱呼。在梅氏跟前不敢爭寵,但在楊家大爺跟前總打扮得妖妖俏俏,讓人晚上宿在她屋里,更在柳夫人跟前說梅氏壞話。柳夫人本就不喜梅氏,嫌棄她是瘸子,如此這般婆媳二人就更生了嫌隙。梅氏一怒之下用了手段,將那小妾安了罪名從府里攆出去賣了,結(jié)果此事在她回娘家的時候跟娘提及,反而被娘罵了一頓。說她手段未免太毒了些,不知凡事需留有余地,網(wǎng)開一面,此番下去必有損陰德。若此事讓娘知道,保不齊她善心一發(fā),最后就饒了崔氏。但崔氏那種小人豈是能饒了的,斬草不除根,春風(fēng)吹又生。”
紫萱對崔雪萍早已恨之入骨,聞言立即點頭道:“妹妹說的是,母親素喜吃齋念佛,是個心腸軟的,倘若她當(dāng)初拿出你一半手段,也不容崔氏跋扈到今日。”又垂了頭幽幽道:“大戶人家的公子老爺都是三妻四妾的,今兒納一房,明兒娶一個,眼下崔雪萍是給打發(fā)了,但不知……不知夫君日后會不會再想納小妾進門來……”
婉玉道:“梅家有家訓(xùn),除非正室沒有子息方可在三十歲之后納妾。那條家訓(xùn)是爹爹定的,不是祖上傳下來的。倘若爹爹故去,哥哥當(dāng)家,又或是他獨立了門戶,他改了這一條也未嘗不可。”
紫萱聽了心中不由一沉,低著頭默默無言。婉玉拉了紫萱的手道:“你且放寬心,哥哥是個極孝順的人,如今沒了崔雪萍,他必會依著父親的意思,若是你延了梅家的香火,怕是再也不會納妾進來。”
紫萱道:“好妹妹,我且問你,如若日后你的夫君要納妾,你又當(dāng)如何呢?”
婉玉冷笑道:“天下男人大多朝三暮四,貪心好色,我早已看得透透的了。若是今后真有了妾,能把她們管住是你的能耐和手段;管不住,就只能任她們耍心計來跟你爭寵,自己白白忍著受氣。但假若夫君對你一絲真情實意全無,反生怨恨,即便你治了所有的姨娘,那又有什么意思呢?”說著嘆一口氣道:“所以還不如不嫁罷了,嫁了也是鎮(zhèn)日勾心斗角不得安生。待我服侍爹娘百年,再尋個寺廟當(dāng)個姑子倒也干凈。”
紫萱聽了嚇了一跳,瞪圓雙目道:“我的好妹妹,你小小年紀怎生出這樣的心思來了?你原跟我說過日后要去當(dāng)姑子,我還只當(dāng)你說笑,難不成這是你的真心話兒?”
婉玉勉強笑道:“自然是假的,我存心說出來嚇你呢。”
二人正說著,卻見個婆子從門外走進來道:“大奶奶、二姑娘,太太請二位過去一趟,說有打緊的事商量。”
欲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