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二十回【上】
崔雪萍挑唆癡情郎
張紫萱怒打刁毒婦
且說婉玉洗了臉,方才收拾心緒告辭出來。剛在吳夫人面前,她含著傷心不敢表露,待走到園子里方才撐不住哭了起來,倒將怡人唬了一跳,忙連聲詢問,婉玉只是搖頭,一邊拭淚一邊往前走。
梅書遠離了吳夫人房卻未走遠,在樹叢后頭見妹妹一邊哭一邊走,心中登時不是滋味,連忙跑了過去,深深作揖道:“好妹妹,剛才是我氣迷了心,滿嘴里胡說八道,妹妹只當我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千萬莫要跟我一般見識。我給你賠不是了!”
婉玉別過臉道:“橫豎你心里頭只念著那個崔姑娘,現(xiàn)在連帶我跟娘都讓你看不順眼了……莫非你的心讓豬油蒙住了?你可知道崔雪萍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梅書遠嘆一口氣道:“妹妹,我心里也難受得緊。其實雪萍是個極聰慧極清俊的好女孩兒,她的事情我都知曉的……”說到此處看了婉玉一眼,將她單獨拉到清凈之處,低聲道:“她并未瞞著我,自打頭一開始便對我說了,她十四歲的時候被歹人壞了清白,為此整日里不敢見人,還尋死過好幾回,若是我因此不愿娶她,她也毫無怨言......雪萍太過可憐命薄了些,她生得好,又極有才藝和見識,卻遭遇此大不幸,我怎能就因此嫌棄她?反要對她更好些才是。”
婉玉聽了心里一震,暗道:“這崔雪萍果然是有手段的,知道哥哥心軟,一下子便掐了他的死穴,可恨,可恨!”口中試探道:“她其他事兒你倒是知道不知道?我聽外頭每每有許多風言風語,傳得不甚好聽。”
梅書遠皺了眉道:“既然是風言風語那必不是真的,都是旁人窮極無聊亂嚼舌根子,妹妹從來不是說歪話的人,旁人亂傳之事豈可當真?”
婉玉心里頭冷笑,但點了點頭,再不多說。梅書遠又道:“雪萍等了我這么多年,委實不容易,娘就是嫌棄她不清白才不肯點頭讓她進門,這一拖竟這么久了……”
婉玉道:“可如今跟張家的親事已經(jīng)訂下,連皇上都知曉,所以這事是決計不能改的了,哥哥歡喜也罷,厭惡也罷,都要將紫萱娶進門。”梅書遠聽罷長嘆一聲,久久無言。
婉玉觀其神色,便知哥哥心里再不情愿,但也默認了這樁親事,便又接著道:“我先前便因為所托非人,找了個忘恩負義之徒,落得如今這個下場。我原想著哥哥是個重情義的正人君子,跟旁人不同,但眼下你眼中就只有一個崔姑娘,連我和母親都讓你看著討嫌,日后保不齊張家姑娘也如我一般……”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
梅書遠急道:“妹妹這是說得什么話?我怎么能做傷天害理之事?妹妹竟這樣想我,這豈不是讓我再沒有立足之地了?”說完又是一聲長嘆道:“若是成親了,我自然會善待她。只是太虧欠雪萍……”說著心里發(fā)酸,眼眶通紅,又對婉玉深深作了個揖道:“好妹妹,哥哥央你一件事,求你在娘跟前多說幾句雪萍的好話,求娘允許我日后將雪萍納進來,妹妹你千千萬萬要答應(yīng)才是。”
婉玉微微挑了挑眉頭,笑道:“崔姑娘等了這么些年,就是為了嫁進來做妻的,她向來心高氣傲,又怎會愿意屈居人下做個小妾呢?哥哥這樣說豈不是小看了她?再者說,咱們梅家是有家訓(xùn)的,若非妻不能生育子嗣,方可納妾收房,哥哥莫非忘了不成?”
梅書遠連忙道:“原先雪萍跟我說了,若是能與我在一處,即便是作妾也甘愿。但我因想著萬不能委屈了她,這才未同意罷了。爹爹向來不理內(nèi)宅,若是娘肯答應(yīng),我再去求爹爹同意便是。”又央告道:“娘一向最疼妹妹,求妹妹幫一幫我罷!我怎能讓人背后戳脊梁骨,罵我是忘恩負義始亂終棄之徒!”
婉玉暗道:“先哄哥哥將這親結(jié)了再說。”便假意答應(yīng)道:“成了,我答應(yīng)你就是了。”梅書遠大喜,千恩萬謝的作了幾個揖才罷。
婉玉別了梅書遠,暗想道:“因婚期訂得急,也太忙亂了些,故而一時之間未顧得上那娼婦,可恨她又小心謹慎,做得滴水不漏。與她有染的均是大家公子,也不好差遣,而且此時即便說了,無憑無據(jù),哥哥也不會信服。這些時日我是想了幾個主意,可細一琢磨又覺得不好,真真兒是……”婉玉正在犯愁,這時有管事的婆子前來領(lǐng)牌子,便只得丟開了心思,轉(zhuǎn)了回去。
閑言少敘。這一日便是迎親大喜之日。自寅時起,梅府上下燈火彩明,光彩奪目。卯時一到,立即燃了鞭炮,更伴有鼓樂齊鳴。四班小戲耍百戲給眾人看,比廟會還要熱鬧十倍。往來官客眷屬不消細說,王孫公子不勝枚舉,更有配刀掛劍的武將,車水馬龍,浩浩蕩蕩,車馬轎子蜿蜒了整整一條街不止。梅書遠身穿喜服,騎高頭大馬,將花轎迎接而來,身后跟六十四名紅衣家奴,另有吹吹打打的樂師與抬嫁妝的下人,總有二三百人,氣勢非凡。旁人觀之無不指點贊嘆,一時間路旁亦人頭攢動。
待接入府中,點吉時新郎新娘拜堂,鞭炮齊鳴,震耳欲聾。
婉玉在府中一刻也不能得閑,因不忍吳夫人太過操勞,故而府中之事大半落在她身上,日夜不閑,妥帖籌劃,約束下人,往來之人見了都暗暗驚奇。
婚禮直熱鬧了一天方才散了,婉玉身心俱疲,茶飯都未用幾口便胡亂睡了。第二日清晨起床,梳洗打扮停當便去吳夫人院中請安。待進正廳一看,只見梅海泉和吳夫人正端坐于上首,梅書達站在一側(cè),紫萱跪在地上,正托著茶碗獻茶,梅書遠則跪在另一旁。
婉玉細細端詳,見紫萱身穿大紅底子帶立領(lǐng)五彩纏枝迎春刺繡垂絡(luò)子流蘇云肩,大紅底子五彩纏枝迎春刺繡圓領(lǐng)袍,頭戴大紅的宮花,并插一支大龍鳳金步搖,臉兒上施了脂粉,帶著新媳婦的喜氣和羞怯之情。梅書遠亦是一襲紅色直身,在一旁跪地磕頭。婉玉見二人神情均無異樣,這才舒一口氣。
吳夫人將茶接過來喝了一口,看看紫萱又看看梅書遠,怎樣看都是男才女貌再未有這樣登對的了,不由覺得自己歷盡千辛萬苦終尋了個滿意的媳婦,心懷大暢,笑得合不攏嘴,握著紫萱的手道:“好孩子快起來罷。”說完取出一封大紅包塞到紫萱手中。
梅海泉看了梅書遠一眼道:“如今成了家便更不同了,善待你媳婦兒,也將那些往日里散漫的心思都收一收。待你婚假過了便去衙門述職,男子漢大丈夫,家是成了,業(yè)也要立起來才是。”梅海泉說一句,梅書遠便應(yīng)一句。梅海泉又看了看梅書達道:“還有你,這些日子凈知道淘氣玩樂,如今也將心收了,明年開春還有會試,你哥哥考了二甲,給你做了榜樣出來,你要多學學才是。待過幾日你便收拾了去京城,咱們家在京城有一處舊宅,你去了好好讀書。”梅書達亦點頭應(yīng)了。梅海泉待看到婉玉,聲音略放柔了些,道:“這段日子你也辛苦了,旁人均能躲閑,唯有你不能,回頭讓廚房做點滋補的東西吃。”
婉玉笑道:“都是自家人的事,有什么勞累可言呢。如今有了嫂子,也能幫我分擔一二。”
吳夫人一手拉著紫萱,另一手拉著梅書遠道:“愿你們倆能和和美美的過日子,能早日給梅家開枝散葉。”紫萱臉漲得通紅,低下了頭。吳夫人一笑,對紫萱道:“若是遠哥兒欺負了你,你只管來告訴我,我替你打他出氣。”紫萱“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吳夫人知道她羞臊,便尋個話頭將事情岔開,屋中也其樂融融。婉玉悄悄打量梅書遠,見他神情自若,但眉目間仍有落寞之色,不由暗暗皺眉。
十日之后,梅書遠自去衙門述職,梅書達收拾行裝與吳其芳一道進京趕考。紫萱在梅家與眾人相處也融洽,她性子活潑,又極愛說話,待下人寬厚,故府中上下的人也多愛與她親近。梅書遠待紫萱雖不似新婚燕爾如膠似漆,但也總有幾分憐惜之情,事事處處多予照顧,吳夫人看在眼中暗暗高興,婉玉卻存了幾分隱憂。
這一日,紫萱在房中給吳夫人抄佛經(jīng),寫了兩頁便覺得肩膀酸,便問道:“什么時候了?大爺是不是該從衙門回來了?今兒個中午太太說晚上讓我們單獨吃,便不過去了,問問小廚房做了什么菜?大爺昨兒個多喝了一碗火腿鮮筍湯,今日仍做了這個湯送上來。”
丫鬟領(lǐng)命去了。紫萱站起身到廊下逗了一回貓兒,忽想起有事要跟婉玉說,便帶了大丫鬟香草去了婉玉之處。到了才知婉玉帶了珍哥兒到園子里玩樂,便少不了到園中尋找,一晃眼的功夫瞧見梅書遠身邊的小廝念東從二門外頭閃過。紫萱喚了一聲,念東身上一頓,又趕緊往前走。香草見了一連喚了十幾聲,念東方才停了下來。
紫萱將他喚到跟前道:“沒聽見我喚你?跑什么呢?”
念東賠笑道:“適才小的走神,一時沒聽見奶奶叫我,請奶奶贖罪。”
紫萱將信將疑,將念東上下看了幾遍,道:“大爺呢?是不是已回府了?我怎沒看見他?”
念東道:“大爺……大爺一時有應(yīng)酬,要我先回來了。”
紫萱疑慮愈發(fā)深了,暗道:“念東向來是夫君貼身的小廝,萬萬沒有離開的道理,即便是去什么地方應(yīng)酬,也該讓他守在旁邊等候才是。”見念東心神不寧,眼睛有意無意的往臨著二門的那處房間瞟,心里隱隱明白幾分,忙往那處房子走去。念東一見登時急了,搶先上前攔住,陪笑道:“大爺在府門前遇見舊識,就多說了會子,馬上就回來了。這里風大,奶奶先回去等一等罷。”
紫萱一把將念東推開,喝道:“滾一邊去!”說完走到房子邊上,剛欲推門而入,卻聽里頭有絮絮的說話聲,將耳朵提上前一聽,只聽得有女人的抽泣聲道:“如今倒怎樣才好了?你娶的是堂堂將軍的女兒,大家閨秀,又得你母親的歡喜。像我這樣見不得人的,你又何苦惦念著?”
紫萱一聽立時便怔住了,只聽梅書遠道:“雪萍,你這番話說得太不像了。你等我這么些年,我怎么能辜負你?這些時日我才剛剛調(diào)職過去,日夜忙亂,我那上峰原是我爹的學生,我更要做出點事業(yè)來,萬不能丟梅家的臉面。故沒功夫去看你,我已命小廝送了銀子和書信過去,你該知道我的心才是,這般尋到府里,幸虧二門的小廝是我的人,否則被我娘知曉,定要不得安生了。”
崔雪萍幽幽道:“多少銀子都比不得你過去探望我一眼。”
這一句說得梅書遠既羞又愧,他這段日子未見崔雪萍,一來因政務(wù)繁忙,二來因沒臉去見心上之人,三來因方才新婚便與情人幽會未免心中對紫萱含愧。呆了一陣,梅書遠方長嘆道:“是我錯了!我辜負了你,活該遭天打雷劈……”
話還未說完,崔雪萍便上前捏住他的嘴,哭道:“你何苦說這樣的話?你這不是存心慪死我么?你若死了要我指望哪一個?”
梅書遠將崔雪萍摟在懷中,握著她的手道:“雪萍,你且等上些時日,我自會跟爹娘提,擺酒請客將你娶進來……只是這身份太委屈了你了。”
崔雪萍看了梅書遠一眼,眼中含了淚道:“我委屈倒不算什么,若是……若是你爹娘仍然不允呢?又或是你妻子容不下我,那又該如何是好?”
梅書遠一時語塞,崔雪萍緊接著道:“我說幾句話,你萬莫要惱我……依我之見,你不如分出家去單過,如若這樣,你要再做什么,又何須看著你爹娘的臉色行事?”
梅書遠擰著眉厲聲道:“這萬萬不可!爹和娘如今歲數(shù)大了,弟弟雖考了功名,但畢竟還小,正是我要在跟前多盡孝的時候,我是家中的長子,本就該多擔待,你怎能說出這樣的話來?”說完看到崔雪萍滿面委屈之色,方放柔了聲音道:“雪萍,我知你心急,但此事不能再說了。”
崔雪萍心里暗恨,但面上垂淚道:“你心里有我就好……只怕你如今有了嬌妻美眷便再記不得我了。聽人說張家的姑娘綺年玉貌,你待她是極溫柔體貼的,日后你兒孫滿堂,哪里還能再想起我來?”
梅書遠聽了頓時心里發(fā)酸,指天指地發(fā)誓自己不會變心,又道:“這樁親是父母給訂的,我娶她是為了盡孝,待她之心好比對自己妹妹一般,自然不能與你相比的。”
話音還未落,便聽門“咣當”一聲被撞開,梅書遠和崔雪萍登時驚得一顫,只見紫萱殺氣騰騰站在門前,一手提了裙子邁進門,另一手指著崔雪萍大聲罵道:“哪里來的淫*婦,竟跑到我的家里勾引有婦之夫?偷漢子偷到我頭上,我打爛你個沒臉的下賤種子!”說罷抄起立在墻邊的門閂照著崔雪萍便劈頭打了過來。
欲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