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等-9
隨著玻璃的碎裂聲,神父應(yīng)聲倒下,他的胸口被一枚0.45英寸的史密斯·韋森槍彈射穿,重重地?fù)湓诘孛妫乜诤妥煜蛲忏殂槊把?br />
安莉穩(wěn)穩(wěn)地端著槍,剛剛一發(fā)中標(biāo)。
他停下來觀察了兩秒,才跨過碎玻璃走過來,瞥了眼地上的艾森,“你還好吧?”
艾森點點頭。
安莉走過來,踢開了槍,蹲在神父身邊,騰出一只手搜了搜他的身。其實這沒有什么太大的必要,神父看起來也不像還隱藏什么后招。今夜之前,安莉無論如何想象不出神父會殺生。
他放下槍,盯著神父逐漸渙散的眼神,嘆了口氣,“為什么呢?”
雖然安莉這么問,但他并沒有指望得到任何回答。反正人會為了任何事殺任何人,神父也有他的理由,或許他恨愛得萊德,或許他討厭攝政王,或許他無差別殺害兒童,或許他信教縱火入魔要殺八十八個童男童女。什么都有可能,安莉并不是真的想知道。
他伸出手想為神父合上眼,卻被神父突然攥住了雙手。
神父咽下兩口血,詫異且憤怒地盯著他:“為什么……殺……我?”
這有什么好問的。
“因為你……”安莉說到這里,突然停下來,他的手顫了一下,細(xì)細(xì)碎碎的事沖進(jìn)他腦海,模模糊糊拼出一個可怕的猜想。
足足愣了好幾秒,安德烈才問:“你們剛才在做什么?”
神父已經(jīng)目光渙散,無望地盯著天花板,臉色青灰,命中不過剩一兩口氣,他干裂的嘴唇張張,卻沒發(fā)出什么聲音。
安莉慌忙俯身貼在他耳朵邊:“什么?你說什么?”
仿佛一陣輕飄飄的空氣隨著冷風(fēng)吹進(jìn)安莉的耳邊,神父最后能說出的話是:“捉……迷藏?!?br />
“捉迷藏?捉迷藏?捉迷藏用真槍?開什么玩笑!”安莉渾身上下冒冷汗,手腳顫抖,故意放大了聲量來掩蓋內(nèi)心的焦躁不安,他伸手去把神父剛才那的槍抓過來,發(fā)現(xiàn)那槍底座刻了“彩彈槍”的標(biāo)志:“怎么可能?這是意大利□□,重量1.145,彈容15發(fā),膛線6條右旋……我掃一眼就知道的槍怎么會是彩彈槍……”為了證明,他卸掉了彈夾,“這里面怎么放彩彈,你告訴我怎么……”
他突然收了聲,停了好幾秒,又問:“誰給你的槍?”
神父已經(jīng)死去,他的目光定格向安莉的身后。
安莉干咽了一下,身體僵硬,他聽見自己心臟轟隆的跳聲,他甚至不想轉(zhuǎn)頭。
但他還是轉(zhuǎn)過了頭,艾森站在他身后幾步遠(yuǎn)的地方,高興地拍起手掌,“真殺了啊……成功了!”
安莉還來不及反應(yīng),艾森又說:“另外安德烈,現(xiàn)在你還要裝兩個人嗎?”
***
“不,我不認(rèn)為安德烈先生會傷害艾森少爺,請讓我來說明?!?br /> 赫爾曼這時終于嚴(yán)肅了起來,放下了他的雪茄和酒。
“一開始我拿到安德烈先生的初測結(jié)果后,就對他進(jìn)行了一系列的測驗,這些測驗針對所謂的精神分裂,從結(jié)果上看無法判斷他有精神分裂傾向,后來的病理檢查也沒有在他腦部中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
我和安德烈先生本人交談后,他認(rèn)為自己有精神分裂,表現(xiàn)就是‘雙重人格’。我已經(jīng)告訴您,這并不是同一個概念,而他認(rèn)為如此,他告訴您,您讓人偽造了初測報告。一切就這么開始了,前期大部分時間我找錯了方向。
我判斷安德烈先生并沒有精神分裂后,開始研究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的可能性,以安德烈先生為例,就是雙重人格。
一般來講,后天的次人格是主人格在經(jīng)受某種刺激后出于保護(hù)防御機制、不良環(huán)境或病理分離性素質(zhì)等原因誕生的;主人格和次人格的思維決策和個性稟賦不受彼此干擾,完全獨立運行;主次兩種人格周期性地控制患者行為。
這些是較為基礎(chǔ)的表征,除了第一點,后兩點安德烈先生均不符合。
他告訴我他是由于‘鬼纏身’才有了第二人格,盡管他并不能向我證明鬼魂的存在。我與兩個人格的交談中發(fā)現(xiàn),次人格完全從屬于主人格,充當(dāng)了一個護(hù)盾,只在所謂‘鬼來了’的時候出現(xiàn),并在需要的時候消失,主次人格對于對方時期經(jīng)歷的一切事項完全了解,并且有共同的目標(biāo)和思維邏輯,交叉信息過多。第三,據(jù)他所述,則次人格的出現(xiàn)是被動的,是不可控的,且出現(xiàn)后不改變?nèi)魏维F(xiàn)實條件。那么假如在關(guān)鍵時刻,次人格出現(xiàn)卻失控,是否意味著主人格的危機呢?事實證明,這樣的事一次都沒有過。十四年間,總會有次人格不合時宜的出現(xiàn),但卻沒有造成任何后果……”
赫爾曼的眼神動了動。
“您也意識到了?!贬t(yī)生擦了擦頭上的汗,“如果次人格是獨立的,如果次人格是主人格為了逃避某種不能反抗力量而出現(xiàn)的,即因重壓而誕生的次人格必然更具攻擊性、更主動。我們把每一個人格當(dāng)成一個獨立的人,那么一個人的出現(xiàn)完完全全是為了替另一個人受難,這樣的模式能持續(xù)十四年,根本站不住腳?!?br />
赫爾曼動了動手指,看向醫(yī)生,“你的意思是,沒有次人格,他臆想出來的?”
“長時間的心理暗示。艾森少爺問我的那本小說,是安德烈先生推薦給他的?!贬t(yī)生說,“我認(rèn)為,安德烈先生在某個時刻萌生了逃避的念頭,可他自認(rèn)為無法逃脫,便為自己杜撰了一個第二人格。用安德烈先生的話來說,第二人格承受了‘看不見的侮辱、暴力、以及逃無可逃的絕望’,以便是主人格能夠保持尊嚴(yán)和清醒繼續(xù)生活下去。
安德烈先生在年幼時萌生了‘雙重人格’的念頭,通過不停的暗示和心理催眠,逐漸達(dá)到了一個較為自然的混沌狀態(tài)。當(dāng)次人格出現(xiàn)時,安德烈先生完全了解,事實上也正是他本人,可他的自我意識被保護(hù)起來,放在一個‘泡泡’里,不被打擾。當(dāng)一切結(jié)束,便刻意不去提起。
他表現(xiàn)出來的雙重人格特征——比如雙方似乎不知道對方在做什么,比如各有各的性格,各有各的能力,也都是通過閱讀書上的這類特征而加以模仿。因而破綻百出。”
赫爾曼打斷醫(yī)生:“所以他是個正常人?!?br /> “……我也不會用正常來形容他。這種有意識的自我催眠非常危險,可以說他處于一種長時間的緊張狀態(tài),類似踩在冰與火的交界線,如果要用什么詞來形容這種狀態(tài),我想可能是‘精疲力竭’。這恰恰因為他精神方面沒有任何問題,他才更加疲憊,如果他真的——通俗地講,發(fā)瘋了——他會輕松很多?!?br />
“這一切和艾森有什么關(guān)系?”
“安德烈先生無論暗示也好,催眠也好,發(fā)展‘兩個人格’,似乎都是為了偽裝出一個‘正常的生活狀態(tài)’。但艾森少爺也許在利用這種偽裝,尤其是次人格?!?br /> “利用做什么?”
“這我也不清楚。”
赫爾曼猛地站起來,走到桌邊拿起電話打給外庭,叫來了薩繆爾。
“艾森呢?”
“去夫人家了,今天他練舞?!?br /> “打個電話確認(rèn)一下他在不在?!?br /> 薩繆爾走了出去。
赫爾曼再次坐下,“醫(yī)生,安德烈會不會傷害艾森?”
“我認(rèn)為不會。安德烈先生盡管不太配合我,但他也許只是想讓‘事情回歸正常’?!贬t(yī)生皺皺眉頭,“可我不知道艾森少爺想做什么。”
赫爾曼沉默下來,他也不知道艾森想做什么。
沒人知道艾森想做什么。
薩繆爾快步走了進(jìn)來,忘記敲門,赫爾曼一見他的臉色就噌地站起來。
“不在嗎?”
“沒去舞蹈課,說司機送他回山莊了。我剛才聯(lián)系了山莊,下午還在,晚上出去了?!?br /> 赫爾曼剛要問,張張嘴竟然緊張得有一瞬間的失聲。
而薩繆爾已經(jīng)回答了他:“和安德烈出去了。走前和山莊管家說,‘去之前常打彩彈槍的教堂玩了’?!?br />
***
安德烈很久都一動不動,艾森有點奇怪地靠近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哈啰,安德烈?”
這時他發(fā)覺腳下黏黏的,低頭一看,是神父的血。
死人的血讓艾森大驚失色,他連退了兩步,不敢置信地望著死去的神父,沒想到死人會有如此大的出血量,安德烈仿佛一座站在血泊里的墓碑。
死人?
艾森還從來沒有見過死人。
“人死……是這樣的嗎?”艾森臉色蒼白地喃喃自語,表情變得困惑起來,“什么是死啊……”
很久沒動的安德烈猛地抬頭看他,眼眶因怒火發(fā)紅:“你他媽說什么?”
艾森被他嚇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
安德烈沉重地向他邁了一步,“他死了。你不知道什么是死,為什么要……你在做什么?你想要什么?”安德烈不理解,他的手在晃,槍也跟著晃?!澳惆才帕诉@個嗎?”
艾森發(fā)現(xiàn)自己不自覺地看向死尸,可他又明明不該看,他現(xiàn)在其實對死亡是什么都還不太清楚。
“……是?!?br /> “為什么?”
“呃……”艾森舔了舔嘴唇,“我跟你說過,神父想殺我。所以……我安排了這個?!?br /> 安德烈又朝他走了一步,“你常來嗎?”
艾森點點頭,“我和索佳福、萊科辛,還有保鏢,我們會來打彩彈。有時候是白天,有時候是晚上,彩彈槍是我們給的。一開始神父只是把二、三樓借給我們,因為一樓是禮拜堂,二樓是儲物室,但我們沒花什么力氣就說服他了。后來神父也就一起參與了,只是游戲。為了方便游戲,我們對這地方做了一些改裝。我們一起來,神父想殺我也下不了手,而他只要還想殺我,就不會拒絕我來?!?br /> 安德烈看著他,突然回憶起神父身上的傷,鬼纏身的傷是不會留下來的,那些傷勢哪里來的?彩彈槍受的傷嗎。另外艾森,今晚為什么,要給他喝酒。為了達(dá)到那種“理智懸于一線”的感覺,以便讓安德烈搖搖晃晃嗎。艾森篤定神父要殺他,是不是就基于那一次接觸,一個成年人后續(xù)如此多的機會,真的動不了手嗎。神父接納他們來玩,會不會也因為,他一個人獨居太久了呢。
這些充斥這安德烈的腦海,這些都可以用于反駁艾森,但安德烈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艾森嘆口氣:“……我總要保護(hù)我自己。”
安德烈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
“如果你來,還可以一石二鳥?!卑呷ィ斐鍪掷∷母觳?,“你不用再假裝什么雙重人格了,我說過我會幫你選一個對吧?!?br /> “……”安德烈試圖說話,但他說不出口,于是他掙了一下,抽出了自己的手。
艾森急切地說:“安莉是不錯,可是雙重人格是病對吧,不然你為什么一直要看醫(yī)生?我?guī)湍憬鉀Q掉了啊……”
安德烈仰頭看屋頂,樹葉被吹落在玻璃穹頂上,漫無目的、無處可去地打著轉(zhuǎn),又隨著下一陣風(fēng)抬起,在風(fēng)中流浪兩三秒,隨便落回哪塊黑色的土地。
他好疲憊。很多年來執(zhí)著于讓生活繼續(xù),就像咬著塊苦膽,咬得滿嘴苦汁,還要維持里里外外都體面。沒誰可以說。說什么。從哪里說起?說出口的都是云淡風(fēng)輕“過去的事”,翻來覆去夜不能寐,咬碎牙熬干眼的糾結(jié)、猶豫、痛苦、憤恨、一了百了的念頭跟誰說。誰也不能說。
很矛盾,如果安德烈自己沒能給自己找條“出路”,他就不能日后輕飄飄地提到“鬼纏身”,又正因為他輕飄飄地敘述,沒人會把它當(dāng)回事。
一切都可以這樣繼續(xù),安德烈沒有成為任何人的麻煩,放著他不管,他就能生存下去。這樣當(dāng)他出現(xiàn)在人面前時,仍舊瀟灑自在、成熟灑脫,處于一種“解決完苦惱”的狀態(tài)——安德烈需要這些成果維系他的自尊,類似于有些窮人想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總想活得不卑不亢。
所以安德烈不理解。
他低下頭看艾森,問:“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或許因為他太疲累了,他的聲音幾乎沒有發(fā)出來,而艾森看著他剛才那一瞬間仿佛抽掉了脊椎的樣子,開始擔(dān)心了起來。
“你說什么?我聽不清?!卑瓬惖剿磉?。
“我問你,艾森,這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為什么要殺掉一個我?”
“為什么不呢,一個身體里為什么要住兩個人?!卑卮鸬美硭?dāng)然,而后又因為看見了地上的血,小心地動了動腳。
安德烈沒什么好說的,他知道赫爾曼向來強勢、自我,他以為那是因為赫爾曼斗過很多人,而艾森只是個孩子,沒想到孩子能更殘酷、更拒絕理解、更唯我獨尊,那這不是個人的性格,說不定就是愛得萊德家的特質(zhì),艾森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
“放手。”
艾森沒有松開手,反而抓得更緊,“你怎么了?我不明白,我做得不好嗎?我做得很好了。神父要殺我,我精心設(shè)計了這么久,他死了;你自以為身體里有兩個人,我讀過書了,這是心理暗示和催眠,我?guī)湍闱逍堰^來了,你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很疲憊。只是很疲憊。
安德烈掙開他的手,轉(zhuǎn)身看了眼神父,神父連雙眼都沒有合上。安德烈蹲下來,把手覆蓋在他的眼睛上。
艾森小心地拽拽他的衣角,“死人啊……別碰了……”
安德烈轉(zhuǎn)頭看艾森,“你不知道死是什么,為什么一定要讓他去死,你不知道我經(jīng)歷過什么,為什么要干涉我的事……”
他說到這里看著艾森瞪圓的眼睛,一想到自己在和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兒說這樣的話他就想捅死自己,一個十二歲的小孩,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啊,要鋪墊多少知識才能讓這可怕的聰明頭腦理解現(xiàn)在的一切?
艾森想了想,問他:“安德烈,今天的事哪個步驟你不懂呢?”
安德烈不再說話,站起來向外走去,他已經(jīng)聽不進(jìn)去艾森在說什么,他的胃里翻江倒海,他把神父死亡的面容刻在腦海里反芻,他渴望神父死去的憤恨怨靈出現(xiàn)在他身邊,一切就像回到原點,安德烈再次站在那條向上的小道上,他不知道最后將會走向何方。
艾森小跑著跟在他身邊,“安德烈,怎么了?你不想殺人嗎?”
安德烈不理他。
艾森伸手拉安德烈,卻沒拉住人,“你殺過人,你應(yīng)該不介意的……你是不是怕去監(jiān)獄?沒有關(guān)系,我爸爸會把你救出來的……你怎么了?……你在生什么氣呢?”
安德烈向外走,向外走。走出了教堂,向東走,東邊是什么?不知道,看起來是片開闊的天空和大地,他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不顧一切地向前走,他的耳邊能清晰地聽見風(fēng)的每個腳步聲,卻聽不到艾森在說什么。
他的脖子仰得疼,但仍舊望向天上,如同朝圣一樣向前走,一直走,走到?jīng)]有路的時候,就用手里的槍自殺,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他也終于解脫了,從他誤殺人以來十四年的鬼纏身和苦苦維系的自尊、從他入行以來十五年的追殺和血帳累累的錯誤、從他與伏基羅十六年反反復(fù)復(fù)的父子拉扯、從他出生二十八年以來渴求母親和家庭的隱秘孤獨愿望、從他夢寐以求的自由和遠(yuǎn)飛、從伏基羅那雙刻進(jìn)他生命里的擔(dān)憂雙眼中,解脫。
一切都在前面的路上。
在月亮下,他走過三條街道,跨過兩座橋,穿過一條隧道,終于來到一處廣闊的麥田。仿佛冥冥中有天意,他將在開始的地方結(jié)束,這為他臉上平添了笑意。
他嘗試過苦修強行讓生活繼續(xù),在難以為繼時遇到了神父,神父,如今冷冰冰地躺在地上,究根問底,他有沒有嘗試謀害過艾森已經(jīng)不重要了,因為艾森安全無虞。
月亮的周邊環(huán)繞著星星,今夜亮得璀璨異常,真好啊,天地悠悠。
他跪下來,把槍對準(zhǔn)太陽穴,但又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伏基羅死前曾經(jīng)對他說,任何東西我都不愿留下來,我不愿意有什么東西在我身后留下來。安德烈確信,這一點上,他做得比伏基羅好。
于是他扣動扳機,但槍卻向他前方響起,他轉(zhuǎn)頭看,淚流滿面的艾森正死死地扒著他的手,嘴里在喊些什么。
安德烈聽不清,他注視著艾森,過了一會兒才聽見艾森在說話,他說:“……求求你別死……我害怕……安德烈,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里……”
艾森抓著他的手,又摟住他的脖子,吻他的臉,安德烈由著他像只貓一樣爬在身上,又慢慢抬起頭。
他很久沒動,艾森的淚水也很久沒干,孩子的眼淚洇濕了他的脖子,安德烈今晚辜負(fù)了這么美好的月色和星光,他最終還是扔開了槍。
艾森急忙去把槍踢到了一旁,安德烈則縮在了地上,他蜷縮著就像在母親的子宮里,他雖沒有見過她,但她曾慷慨地為他提供過那么一個安全的歸宿。
艾森趴在他耳朵邊,彎腰問他在說什么。
安德烈閉著眼睛喃喃自語:“……”
“什么?安德烈,什么?”
安德烈不是在回答艾森,只是在往心里挖,“……我想我的狗了……我好想她……”
艾森摸他的頭發(fā):“那我們再買一只吧!”
安德烈的臉貼在地上,他睜不開眼,他想就此睡去,鋪天蓋地的疲憊給他一種錯覺,就算他不用槍,僅憑他這不愿呼吸的傾向,很快就可以自然死亡。他想做一顆植物,或者一滴水,他想象著自己成為這些東西,他不必動。
遠(yuǎn)處幾架直升機的聲音讓艾森猛地跳起來,他望著轟鳴聲音的來處,碩大的探照燈強迫著燈光照在他們身上,艾森跳起來對著他父親的人招手,安德烈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作為一棵植物在死去。
很多人從落地的直升機上下來,赫爾曼也跑在最前面,臉色蒼白地跑向艾森,幾乎跌跌撞撞地?fù)湓诎磉叄话阉浪罁ё∷?,又放開他仔細(xì)檢查他身上有沒有什么事。而其他人下來,用槍圍著安德烈——安德烈蜷縮在地上一動不動,作為一棵植物在死去。
艾森告訴赫爾曼,救救安德烈。
赫爾曼問他么了,受傷了?說著準(zhǔn)備來看看安德烈。
艾森說安德烈想自殺。
赫爾曼臉上頓時劃過一種厭煩,他拉住艾森,讓人把安德烈拖走。
艾森想要跟上去,赫爾曼把他拉回來,告訴他會找人照顧安德烈。
艾森站在父親身邊,看安德烈一動不動,作為一棵植物被帶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