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個男朋友是吧？”
　　安德烈先問道，臺蘇里的臉色一下變青。

　　“我調(diào)查了一下。別怪我，我看到你在我們上床的時候放置的攝像頭，你藏得太差，我想赫爾曼一直應該也知道。我覺得，既然你錄像，那我調(diào)查調(diào)查你應該也算公平。有來有往。”安德烈摸了支煙，“你有個男朋友，在藝術(shù)學院讀大三，你常常去找他，商量跟他一起遠走高飛，你給他錢，供他吃穿上學，赫爾曼給你的錢，你有沒有給他？你似乎還把自己賬戶密碼告訴了他——這可不好。”
　　臺蘇里的嘴唇蒼白，干咽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該看安德烈還是看赫爾曼。
　　“但他有個未婚妻，你不在的時候他坐兩小時火車去見她，她懷孕了。你送他的畫，他都沒有留著，你寫的信，他也沒有看過，你可以去你們‘愛巢’廚房下那塊你總是要他修的地板磚下面，可以發(fā)現(xiàn)你送他的一切東西。包括你這么努力得來的錄像帶，是的，我拿走了……別這么看我。另外他有備份，我看到他把備份交給了什么人。你應該也聽出來了，有人雇傭他，他接近你來補貼家用，畢竟妻子懷孕，四個月了？要奶粉錢的嘛?！?br />
　　“五個月?！?br />　　赫爾曼糾正道，他正點起雪茄，橘色燈光后，煙霧騰起，遮住他的臉，唯有那雙眼睛的目光，壓迫在臺蘇里身上，讓臺蘇里簡直如墜深淵。

　　“首先，我得糾正一件事，我和你父親從來都是敵人，自我國戰(zhàn)敗以后，他就是國家的恥辱，民族的罪人，怎么會不是我的敵人?！焙諣柭畔卵┣?，“臺蘇里，這就是你的問題了，你這樣的年輕人，喜歡根據(jù)自身經(jīng)歷的變故劃分人生階段，說你父親去世前你如何生活，他去世后你又如何改頭換面，但我的老天，前前后后也就不過兩三年，被你說得好像前世今生。不好意思，也許對你來說是人生分水嶺，但對其他人來說，實在是再普通不過的兩三年。
　　接下來，關(guān)于我對你的感情。我毫不意外你會覺得我為你著迷，一來我很少見到你，每次見你我都最大可能表現(xiàn)出了善意，因為你自戀又自卑，一點點暗示你就會自己說服自己，風花雪月想太多。好多你剛才提到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不過你說起來讓我剛好想到，你驚慌癥發(fā)作的那天，三點打電話，我在和誰一起來著……忘記了，總之我們笑了好一會兒，她讓我給你唱首歌，曲目她來挑，我們故意掛掉幾次電話，等你再打，賭你一共會打來幾次。
　　另外一個會讓你誤會我感情的原因，恐怕是你周圍人的影響，你的教父，你的導師，你的學長，都替我講話，否則你怎么會知道我如何‘力排眾議’，如何‘保護你’。你的教父是參議院三區(qū)的法官，因為你父親坐了很多年冷板凳；你的導師是軍隊參謀，因為你父親郁郁不得志；你的學長更不用說，是我的忠實追隨者。
　　聽到這里也許你會想，我為你精心編織了一張網(wǎng)，細細密密逼你走投無路。如果你這么想，說明你惡心人的浪漫病還是沒有好。實際上根本不需要我做什么，人和人本就是一張網(wǎng)，你懂得太少，也不夠敏銳，你父親氣數(shù)已盡，他倒臺后被審，是個人都知道避一避，門庭一冷落，你就覺得此時靠近你的多半沒什么好求，只是陪你而已。臺蘇里，人走茶涼，人情冷漠，這一點是真的。關(guān)于你的事，會有人獻來給我，我要做的，無非就是抬抬手而已，不用費什么力氣，找個住處、安排你念書、和你吃幾頓飯，比起我能從你身上得到的東西，根本不足一提。
　　你父親身后遺產(chǎn)頗豐，這點你也知道，他和國外某些重要人物的聯(lián)系尤為寶貴，對我們很有用。雖然法律上講你父親已經(jīng)無可翻案，但人情上我總不能讓你流落街頭，于是我適當了表示了一番——相信我臺蘇里，親密關(guān)系是一種非凡的武器，一旦我表現(xiàn)出這番好意，再有疑問的人都會緘口，畢竟按流程你是要一起被審判的，再加上你自己在動小腦筋，想要利用我，所以也撲上來，這樣你情我愿，就更完美了。
　　在你準備你的‘復仇計劃’的同時，審判已經(jīng)差不多結(jié)束，你父親的東西已經(jīng)被分完，好拿的就被拿走，不好拿的就捐贈或充國有，給你的每張通知單，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躺在我的辦公桌上——超過法定期限無異議，由法庭處置。對了，那個我為你在旁邊買的莊園你還記得嗎？我確實買了，用了你父親的錢，只不過不是給你的。
　　臺蘇里，你也不必妄想東山再起，這其中的人各個工于心計、自私自利，擅與人為敵，但你偏執(zhí)自戀，天真到以為誰會為你著迷，實在太可笑了，這種‘浪漫’讓我覺得很蠢。我無法理解，我覺得這不是愛情，這種迷亂和失智，酒鬼、毒蟲、弱智都做得到，一旦人為此失智，基本也就廢了。恕我直言，你連競技場的邊都摸不到，對付你就像踢一只螞蟻，只用腳邊帶起的風就夠了。不過，你賣字賣畫好幻想，喜歡萬千寵愛的浪漫，基督山的復仇橋段，最好合二為一——一位由血海深仇、苦大仇深的萬人迷主演的愛情劇。
　　也沒辦法，就由你去吧，去想吧。你的心注定是要傷的，這是自戀及愚蠢的宿命?！?br />
　　安德烈在這過程中一直看著臺蘇里，看他那張陰影下年輕的臉上細微的表情，從意得志滿先是變成驚訝困惑，又很快帶著某種恍然大悟，似乎終于拼上了腦海里久存的疑慮，當赫爾曼陳述完事實開始公然侮辱他人格的時候，臺蘇里臉上的表情扭曲錯愕，手握成拳又放開，緊緊地抓住了手邊的刀叉，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眼里泛出紅色，不清楚是血色還是淚水。他未做任何行動，強迫自己坐著聽完這一段話，或許以此當作對自己的懲罰。
　　當赫爾曼說到宿命為自己的發(fā)言做結(jié)后，那最后一個音節(jié)剛落下，臺蘇里便一躍而起，似乎要從桌上爬過來捅死赫爾曼。但侍從們反應更快，第一個侍從按住他，門外的軍隊人員緊跟著就進來毫不費力地制服住他。
　　他在遠比他強壯的男人們手下如同一只羔羊，唯有雙眼通紅，牙齒咬得吱吱響，仿佛即便沒有刀叉，臺蘇里咬也能把赫爾曼咬死。但現(xiàn)在，臺蘇里只能發(fā)出一些不成句的嘶喊，像一只斗敗將死的狗。

　　安德烈這時才轉(zhuǎn)頭看了眼赫爾曼，一陣寒意從頭澆到腳。在臺蘇里為一句“我愛你”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時候，在安德烈為一杯熱茶猶豫不決的時候，赫爾曼在想什么？

　　即便此時被臺蘇里沖天的恨意針對，赫爾曼也毫不在意，他看著臺蘇里的眼睛，“不過我懂你現(xiàn)在的感受，當你父親一伙人出賣國家，害前線戰(zhàn)士枉死的時候，我也這樣恨過。甚至還比不得你，我那時連目見仇敵的機會都沒有。”赫爾曼按滅煙頭，扔開雪茄，“我的哥哥就死在那個時候?！?br />
　　至此，赫爾曼對臺蘇里再沒有其他話可講，他轉(zhuǎn)頭看安德烈，看到安德烈的表情，愣了愣，旋即笑笑：“你又怎么了，兔死狐悲？”
　　安德烈臉上有幾分自嘲的笑。
　　赫爾曼伸出手來拉住安德烈的手：“不過這都不重要了，我今天之所以接受跟他對談，無非就是想證明，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影響我們之間的因素了?！?br />
　　安德烈試圖抽出自己的手，赫爾曼仍舊握住他，“你看不到我在盡力嗎？”
　　聽了這話，安德烈邊望向?qū)γ娴呐_蘇里。以前的臺蘇里，即便落魄好歹也是干凈矜持的，現(xiàn)在卻被人按在桌面無能為力，他已經(jīng)喊不出聲，眼睛也由憤怒轉(zhuǎn)做一片灰暗，嘴里仍在念念有詞，但聲音幾乎聽不見，他的臉被軍士粗糙的手套毫無尊嚴地壓在桌面上，因為合不上嘴，涎水流了出來，又浸濕了自己的臉，而撒出的飯菜就在他臉邊，睫毛上沾了一點褐色的醬。臺蘇里這時已經(jīng)從憤怒中逐漸清醒過來，沒有了保護他的“巨大憤懣”，他開始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和羞辱，他終于開始流淚，緊接著臉開始失去血色，他最后看過來一眼，和安德烈對上了視線，然后他沉重地閉上了雙眼，用一種幾乎失神的狀態(tài)自欺欺人地逃避起來。
　　安德烈問赫爾曼：“盡力做什么？”
　　赫爾曼回答得天經(jīng)地義，仿佛已經(jīng)說了很多遍，不理解安德烈為什么一直問。
　　“盡力修復我們的關(guān)系?！?br />
　　安德烈轉(zhuǎn)頭看赫爾曼：“你覺得我們關(guān)系有問題，是因為他嗎？”
　　赫爾曼便去看臺蘇里，看一眼就皺起眉頭，抱怨起來：“我受不了這種歇斯底里發(fā)神經(jīng)的人。這房子不見血，帶他出去?！?br />　　兩個人一個捂著臺蘇里的嘴，拎著他的肩，另一個抱起他的腳，抬起他向外走，如同抬一只火架上綁住手腳的羊。

　　安德烈一把拉過赫爾曼的手腕，“聽著，如果你殺了臺蘇里，我向我的狗發(fā)誓，你一定會付出代價?！?br />　　赫爾曼不解地看他：“你們一夜夫妻還做出感情了？”
　　安德烈沒回答，只是盯著赫爾曼。
　　那兩人站在門邊等指令，赫爾曼看了一會兒安德烈，轉(zhuǎn)頭跟他們說：“你們聽到他說的了。”
　　那兩人便抬人出去，安德烈起身要追問，赫爾曼拉住他：“不用了，我說不會殺，那就不會殺，我言而有信。他不重要，還是談談我們吧。”

　　安德烈看了看赫爾曼的手，坐了下來。
　　赫爾曼剪好雪茄放到一旁，“我其實根本不必跟你解釋這些，但我還是跟你解釋了，足以證明我的誠意?！?br />　　安德烈掃了他一眼，“赫爾曼，你出軌的話，你應當?shù)狼?，并向我保證永不再犯，然后我再考慮要不要繼續(xù)下去——這個叫作正?；橐稣{(diào)和步驟，而不是你當著我的面‘處理’掉他，好像迫不及待毀滅犯罪證據(jù)一樣。”
　　“正常步驟？”赫爾曼仿佛聽了個天大的笑話，“你對正常的理解，就是發(fā)現(xiàn)丈夫出軌，立馬自己也和第三者搞到一起，還故意留下東西讓我發(fā)現(xiàn)。這算什么，一報還一報？裝什么正常人，你哪一點像個正常人。”
　　安德烈瞪著他，“你他媽憑什么對我評頭論足，我正不正常關(guān)你屁事。還他媽給我找心理醫(yī)生？自己去看吧，看看你人上人的毛病吃幾片阿司匹林能好……”

　　“沒必要再說了，我受夠了?！焙諣柭樕F青，平靜地站起來，“你回去睡覺吧。”
　　安德烈盯著赫爾曼，一字一句地說：“我想去睡覺的時候，我自然會去睡覺?，F(xiàn)在我要坐在這里?！?br />　　赫爾曼重復：“去睡覺?！彼а劭戳碎T口的人，那些人便走進來，一邊一個，拉住安德烈的手臂。
　　安德烈揚起聲音：“放手。”
　　“我最后說一遍，不要在我房子里大吵大鬧?！?br />　　安德烈聲音更高：“放手?！?br />　　赫爾曼便不再跟他說話，對著他身后的人：“送他去睡覺?！?br />　　幾人挾著安德烈站起來，安德烈拿起手邊的刀叉俯身向赫爾曼劃去，赫爾曼堪堪避開，手臂上的襯衫被劃破了一道口子。而安德烈則迅速被人按在了桌面，安德烈手向后伸，靈巧地卸下一個人的手/槍，干凈利落地扣動扳機，打中了地面，一個按住他的人跳開，安德烈馬上從幾人鉗制中掙出。
　　他拿槍對著這幾人，而幾人的槍也齊齊對著他。
　　安德烈朝他們身后的赫爾曼看了一眼，赫爾曼正在剪一支新的雪茄，剛才那支已經(jīng)掉在了地上。赫爾曼并沒有抬頭，安穩(wěn)地坐在那里。

　　安德烈可以開槍打死面前的隨便誰，緊接著再被亂槍打死；他也可以瞄準赫爾曼，但是赫爾曼身邊死士眾多，會有人為他擋槍，殺不了赫爾曼，安德烈開了槍也必死無疑。
　　恍惚間安德烈覺得一切都像一年前他初遇赫爾曼時，同樣的槍火與恨意。赫爾曼從未真正意義上殺他的親人，掘他父親的墳，殺他的狗。如今安德烈拿槍對著赫爾曼，究竟是恨他什么呢？
　　安德烈不想為一場糟糕的婚姻用性命買單，他跟赫爾曼天生兩條路，強扭在一起的下場就是雙方互相憎惡。

　　這時赫爾曼抬頭看了他一眼。
　　他們兩人在灰黃的燈光和一堵人墻兩側(cè)互相對望，安德烈沒出息地發(fā)現(xiàn)他又回憶起幾場糟糕的電影、街邊的小吃、天臺的星星，還有不好笑的冷笑話。他不知道赫爾曼回憶起了什么，但赫爾曼轉(zhuǎn)開了那雙逐漸柔和的雙眼。

　　確實已經(jīng)覆水難收。

　　安德烈把槍放在桌面。
　　“就這樣吧，我也受夠了?！?br />
　　他拖著步伐回了房間。

　　赫爾曼坐在沙發(fā)上沒有動，抽完了他手中的這支雪茄。然后他叫來薩繆爾：“給洛維拉瓊斯去個電話，說我要過去?！?br />　　塞繆爾應聲，赫爾曼站起身又補充，“你也一起來?！?br />
　　車上，赫爾曼一路無話，望著車窗外面色凝重。

　　瓊斯正穿著睡衣站在庭院中央等他。
　　車停后，瓊斯立刻上前拉開車門，赫爾曼邁步出來，一邊系西裝扣子一邊瞥了眼瓊斯。
　　“我路上要二十分鐘，你來不及換件正裝嗎？”
　　瓊斯關(guān)上車門笑笑：“我本來想，這樣出現(xiàn)更顯出我為您枕戈待旦，看來不是很成功?！?br />
　　赫爾曼徑直走進房子，瓊斯跟進書房，關(guān)上了門，他轉(zhuǎn)過身，赫爾曼已經(jīng)坐在了辦公桌后主人的位置上，瓊斯拉過椅子，坐在桌子對面。

　　“你知道我因為什么來吧？”
　　瓊斯笑了笑，門口有人敲門，他站起來走過去，接過侍從送來的一瓶酒和兩個酒杯，拿來放在桌面。
　　“大概能猜到，這么晚，應該是私事吧？”他把一只杯子放到赫爾曼面前，赫爾曼抬抬手拒絕，“不用?！?br />　　瓊斯便放下酒瓶。

　　“備選人我正在找，給長老院遞去的人選，他們都不太滿意。”瓊斯小心地瞟了一眼赫爾曼，“他們對您臨時想換下安德烈不滿……不過沒關(guān)系，我會繼續(xù)……”
　　赫爾曼出聲打斷他：“不用換了。就照原計劃吧?！?br />　　瓊斯愣了一下，看赫爾曼臉色不善，沒有追問。

　　“長老院什么時候要人？”
　　“按原計劃兩個月前，現(xiàn)在您這邊沒問題的話，隨時都可以?！?br />　　“那就盡快吧?！焙諣柭屏讼戮票?，瓊斯馬上站起來開酒。赫爾曼盯著杯中逐漸上升的酒面：“我不想為長老院這幫老家伙花太多時間。”
　　瓊斯也為自己倒酒，“不過這是好事。長老院這幫老頭兒，‘預言’一直就是他們的招牌。雖然沒什么實際權(quán)力，但鬧起來也很麻煩，這次直接說到您家族頭上，如果不是真的有什么依據(jù)，以他們的膽量還不敢開這個口。”
　　赫爾曼抬起眼看他，“你知道我不信教?！?br />　　“我也不信，但請允許我說，我認為您的對策極為精妙，跟他們對著干耗時耗精力也沒有成效，宗教衰微，不用管它們就好，沒必要通過對抗給他們關(guān)注，越輕處理越好?！杯偹棺聛恚八麄冾A言愛得萊德家族中會有人被選中做什么‘厄瑞波斯’，為了避免這種事就要獻祭愛得萊德家的一位成員。這種話誰聽了會信……”
　　赫爾曼也笑起來，跟瓊斯碰了碰杯。
　　“長老院編來編去也沒說什么人能被算作‘愛得萊德家族一員’，那操作空間就比較大了嘛。長老院，只要安安靜靜就好了，給他們一個交代就足夠讓他們閉嘴了?！杯偹估^續(xù)為赫爾曼添酒，又瞟了一眼他，小心地說，“雖然當時我也跟您提過，入籍愛得萊德有的是辦法，假如不用婚姻，說不定后續(xù)處理也會稍微簡單一些?！?br />　　赫爾曼沒有說話，喝完了他杯中的酒。

　　“另外你要關(guān)注一下，我想安德烈調(diào)查過我。”
　　瓊斯點頭：“好的。不過他婚前確實調(diào)查過您，他看起來像是個比較謹慎的人，他在行業(yè)里名聲很大，有不少朋友和后輩，另外還有一些大型雇傭兵集團跟他有聯(lián)系。不過這些都可控。他對您這些年的經(jīng)歷多多少少有所了解，當時您身邊的情人他也都知道，因此您為了結(jié)婚跟那些人斷掉關(guān)系這件事他也知道，可能因為這個他才愿意?！?br />　　赫爾曼聽完點點頭，站起身，朝房門口走去，瓊斯立刻放下手里的杯子跟出來送。

　　赫爾曼坐在車上，看著后視鏡里瓊斯恭敬地站在門口目送他，逐漸化成一個夜中的斑點。

　　塞繆爾問他：“回綠林莊園嗎？”
　　“回皮茨拉夫山?！?br />　　就在薩繆爾以為回程就像去時一樣沉默下去的時候，赫爾曼開口了。

　　“薩繆爾，你記得安德烈原來住的那個老公寓嗎，現(xiàn)在那地方怎么樣了？”
　　“如果沒記錯的話，警衛(wèi)隊應該已經(jīng)封了那地方?！?br />　　“我記得安德烈有個舊杯子，杯口有個裂縫?！焙諣柭欀伎创巴?，似乎在回憶，“他那時候沒錢不想換，覺得沒必要，我給的他又不要，他讓我用的時候換一邊。我說我用那杯子喝水怎么喝都會傷到嘴，他用……什么布還是棉纏了一圈，然后再貼上膠帶，那地方反而高出來了……”
　　塞繆爾看向赫爾曼在窗戶玻璃上的倒影，也許是路上的燈光，讓他看起來柔和平靜。

　　“你去把那杯子找回來給我?！?br />　　薩繆爾想了想，說道：“他們封之前清理過，可能……”
　　赫爾曼轉(zhuǎn)回頭看他，抬起眼盯著他，車內(nèi)的燈光不顯出任何的柔和，赫爾曼說：“你聽到我說的話了?！?br />　　薩繆爾立刻點頭：“好的。我去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