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等-1
安德烈早上醒來,頭疼欲裂。
他記不清昨晚發(fā)生了什么,現(xiàn)在渾身濕漉漉地躺在泳池邊,衣服還潮濕著,頭發(fā)也是,身上散發(fā)著一股雨和土的味道。他猜他也許是想去洗個澡,但誤打誤撞走到了泳池,就地倒下了。他頭暈得厲害,還非常反胃惡心,想吐。
赫爾曼起床去洗手間,經(jīng)過泳池,透過玻璃推拉門,發(fā)現(xiàn)了泳池邊的安德烈,赫爾曼手插在睡衣的口袋,看著他,嘴角不太明顯地撇了一下,轉(zhuǎn)過頭走開了。他去洗漱,洗漱完畢后,安德烈只聽見啪地一聲,赫爾曼離開了。
沒有問一句。
有股火氣忽地沖上來,安德烈站起來跟了出去。他拉開門,正在下樓梯的赫爾曼回頭看了一下他,腳步?jīng)]停,語氣平常:“你醒了。”
有個侍從站在樓梯間空層,赫爾曼從他那邊拐進去,去了更衣室,從一個女侍從手里端著的藍布絨立臺上隨便拿了一支手表,然后邊戴便向里走,去選領(lǐng)帶和鞋。
“正好你醒了?!焙諣柭磉叺娜苏f:“去告訴薩繆爾,早餐加一份。”
“我想跟你談?wù)??!?br /> 安德烈說完這句話,看著赫爾曼的背影一動不動,在這靜止的背影里,以他對赫爾曼的了解,赫爾曼正在不耐煩地皺眉。但赫爾曼不會表現(xiàn)出來,盡管他其實是個非常沒有耐心的人。
赫爾曼轉(zhuǎn)回頭,果不其然面色平常,帶著他獨有的淺笑:“當(dāng)然。你想談什么?”
“我最近感覺非常糟糕……”
安德烈剛開了個頭,赫爾曼便插話:“哦對,心理醫(yī)生,我前段時間忘記了。今天會請人來……”
“你能聽我說完嗎?”安德烈抬了抬聲音。
赫爾曼的臉色冷了冷,安德烈舔舔嘴唇。
“沒必要發(fā)火吧?!焙諣柭f這話的語氣重了很多。
“我只是想談?wù)??!?br /> 赫爾曼看著他,然后簡單揮了下手,周圍的人都出去了,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等人一走完,安德烈便迫不及待地開口:“你一直說這是心理問題,不,這不是,有鬼……”赫爾曼覺得很無語地轉(zhuǎn)開臉,安德烈繞過去,“我從沒有因為自己的問題麻煩過任何人,我本來也沒有打算求你,但這段時間一切都不正常,我覺得自己被操縱了,我需要你們的幫助?!?br /> “我們?誰?”
“早上好,爸爸!”
艾森跳著從樓梯上滑下來,跑到他們身邊,赫爾曼蹲下來抱了抱他,艾森的手臂搭在赫爾曼的肩上,抬頭看安德烈,眼神動了動,用一種似乎帶點意味深長的語氣對安德烈說:“早上好?!?br /> “早上好,艾森。”安德烈轉(zhuǎn)頭看赫爾曼?!拔也皇沁@里唯一能見鬼的人?!?br /> 赫爾曼站起身,似乎在用為數(shù)不多的耐心在回復(fù):“還有誰?”
安德烈看艾森,這種事情上,他在這個家里唯一的盟友,甚至有可能全世界他就只有這么一個盟友。艾森的話赫爾曼一定會聽,安德烈需要外界的幫助,他自己二十多年的自虐般的“鬼纏身相處之道”幾乎已經(jīng)逼近極限。
艾森和安德烈對視,赫爾曼發(fā)覺不對勁,他低頭看艾森,又看安德烈。
他皺起眉問安德烈:“你什么意思?”
安德烈希望艾森回答,但是艾森沒有出聲。
赫爾曼拉艾森的手,“艾森,他在說什么?”
“不知道。”艾森這么回答,聳了聳肩,“他今天好奇怪哦。”
安德烈愣了一下。
赫爾曼蹲下親了親艾森的額頭,拍拍他的背:“去吃飯吧寶貝?!?br /> “哦好。”艾森看了眼安德烈,跑開了。
赫爾曼伸出手指逼近安德烈,語氣前所未有地嚴肅:“我警告你,不要把艾森牽扯到你的瘋病里來。”
安德烈猛地一把攥住赫爾曼的手:“你說我什么?”
“你腦子不清醒,聽力也有問題嗎?他是個小孩子,你發(fā)病也要適可而止?!焙諣柭戳艘谎郯驳铝业氖?,“我說了我會給你找個醫(yī)生,我就會給你找個醫(yī)生。安德烈你是個成年人,差不多得了?!?br /> “我正經(jīng)地跟你說話,你以為我在胡言亂語。你對我沒有一點尊重,你……”
赫爾曼不耐煩皺起眉,“你希望被人尊重,就做點值得人尊重的事。你看看你自己,你照鏡子嗎?你一團糟,你像塊發(fā)臭的抹布。你在地上隨便躺,如果我養(yǎng)條狗,二十七年,它也知道什么地方可以臥,什么地方不可以,你卻隨隨便便攤在地上,像一團爛泥在家里到處扔……”
安德烈揚起聲音:“我他媽告訴你,不要這么跟我說……”
但赫爾曼的臉上透出他從未顯露過的狠厲,聲音壓低,一字一句地警告:“不要,在我家里,沖我大聲講話?!?br />
這種來自絕對權(quán)力的壓制,一瞬間壓倒了安德烈慣以為常的荒蠻肆意。依照殘酷的動物世界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赫爾曼與他現(xiàn)在勝負分明。
赫爾曼收了收氣勢,后退了一步,掃視了一眼安德烈,又嘆氣:“老天,你不能好好穿衣服嗎?!彼S手抽了條領(lǐng)帶準備系上。
“我出去見醫(yī)生。”安德烈說。
“你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怎么出去?”赫爾曼從他身邊經(jīng)過走出去,“我讓醫(yī)生來?!?br />
安德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除了頭暈惡心以外,他還有了新發(fā)現(xiàn)。他發(fā)現(xiàn)赫爾曼,簡直是變了一個人,你以為你了解一個人,其實是被什么冬天里溫暖的茶暖手的時候,沖昏了頭。
想到了這個,安德烈最終覺得有點好笑。他轉(zhuǎn)回頭,艾森小心翼翼地扒著門框看著他,擔(dān)心地問:“你還好吧?”
安德烈干澀地眨了下眼,很平靜地問:“為什么不說呢?”
“如果說了我爸會擔(dān)心的啦,那我想做什么都做不了?!卑哌^來,“我爸連發(fā)動機都拖著不給我買。”
艾森拉住他的手,眨著碧綠色的大眼睛,“你生氣了嗎?別生氣啦。我來幫你解決吧!反正我爸也解決不了。”
安德烈的手動了動,想要抽出來,艾森急忙用兩只小手輕輕地拉住他,然后想了想,吻了吻他的手背:“我保證,我來幫你?!?br />
安德烈因為過于疲憊,什么也沒有說,他走出了門,艾森噠噠地跑在他身后,他有種感覺,他取代了飛機,成了艾森現(xiàn)在主要的探索和取樂工具。
他上樓的時候,發(fā)現(xiàn)昨天安排給臺蘇里的房間已經(jīng)空了,就隨口問了一句:“搬走了?”
薩繆爾回答:“是的,搬到樓上去了。更方便一點。”
安德烈笑起來:“方便誰???”
薩繆爾沒有再回答。
盡管如此,安德烈并沒有特別地把這些事以及艾森的搗亂放在心上,他上午仔細思考了一番,最近有個更奇怪的人讓他覺得不詳。
那個神父。
安德烈沒有去理會艾森在折騰什么,任由他去。上午十點,一個叫尤里烏斯的心理醫(yī)生來給他看“病”,安德烈草草地和醫(yī)生聊了兩個小時,醫(yī)生寫了點什么東西,他們還喝了點茶,不大像治療。安德烈當(dāng)然也沒對醫(yī)生抱希望,敷衍了事而已。
他認為不可靠的艾森和什么都不知道的醫(yī)生,發(fā)揮不了什么作用。過家家的游戲接近尾聲了,安德烈將再一次拯救自己。
于是他下午就翻了墻,準備出去找神父談一談。之所以不走正門,是因為他不太相信薩繆爾,薩繆爾對愛得萊德家族的忠誠遠非道德約束內(nèi)的普通程度。
但安德烈沒走多遠,就發(fā)現(xiàn)跟著他的艾森了。
艾森跟得鬼鬼祟祟,但他穿了件紅色毛衣,戴著耀眼的金色別針,白色短褲,還有一雙卡其色皮鞋在他走路的時候啪嗒地響著。安德烈轉(zhuǎn)過身的時候,他猛地縮回樹后,皮鞋還在外面伸著。
“……”
安德烈盯著他,艾森過了一會兒才探出頭,再探出身子,理了理頭發(fā),背著手走了過來。
“好巧?!卑蛘泻簟?br /> “……”
今天天氣有點熱,艾森白凈的臉通紅,銀金色的頭發(fā)有一些垂在臉邊,在他臉上和睫毛一起投下一片斑駁的光,在豎直秀氣的鼻子側(cè)面打了個彎,剛巧墜入他的眼睛里。而艾森因為干燥一下下舔著嘴唇,把嘴唇舔得更紅,整整齊齊的牙齒像一顆顆珍珠,嘴巴不停地聒噪著。艾森沒有因為這個美少年在解釋什么就停下來聽,但他也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不自覺地便會善待美人,于是他什么也沒說,自顧自轉(zhuǎn)身走了。任由艾森去。
而艾森決定正大光明地跟在他身邊。
“安德烈你要去找誰?”
安德烈回頭看他,“你那么聰明,自己猜?!?br /> “你信教嗎?”
“有必要的話可以信。”
艾森不屑地撇撇嘴:“現(xiàn)在宗教已經(jīng)不流行了,我在書上讀到過,宗教的輝煌時刻已經(jīng)過去啦,各大教派信徒人數(shù)都在減少,吸引不到新的人,究其原因呢,是因為和平,如此長時間的和平在歷史上都是很少有的,而宗教是不安的人救助的疏解口;當(dāng)然,各宗教領(lǐng)袖中再沒有經(jīng)營人才也是一方面原因啦……”
他說著瞟安德烈,安德烈毫無興趣。
不多時,他們已經(jīng)到了教堂的門口,遠遠地看見神父蹲在前院里栽花。雖然木柵欄很矮,且小門也沒有關(guān),安德烈還是找了找,找到了一個銅鈴,他剛想搖,艾森就好奇地湊上去,安德烈讓給他,艾森鄭重地搖了搖銅鈴。
神父回過頭,看到人,急忙站起來,邊把袖子往下放邊走過來,走到他們身邊,又把領(lǐng)結(jié)整理好,朝兩人欠欠身,“歡迎。”
“下午好。在種什么?”
神父請兩人向里走,經(jīng)過他的花田,介紹道:“矢車菊。我的一位朋友送了我一些種子,它能夠開出紅色的花。您喜歡嗎?我送您一些?”他看向艾森,“不知道您家里有沒有矢車菊?”
艾森百無聊賴地聳聳肩:“不知道,你問園丁啦?!闭f著朝旁邊看,對這個話題毫無興趣,想去坐秋千。
安德烈看著神父,壓低了聲音:“矢車菊有什么功效呢?驅(qū)鬼嗎?”
神父的眼神回到安德烈身上,頓了幾秒,笑笑:“不,驅(qū)鬼有別的辦法?!闭f著請了請,“里面說吧?!?br /> 安德烈看了一眼艾森,后者分了個心思給他:“你們?nèi)グ?,我在這里轉(zhuǎn)轉(zhuǎn)。”
“很高興你愿意談。”
在神父的辦公室,他給安德烈倒了一杯茶,又把糖塊碟一起遞過來:“怎么稱呼您?”
“安德烈。”
“那位呢?”他指了指窗外正在看藤架的艾森。
“這跟他沒關(guān)系吧?!?br /> 神父笑了下:“現(xiàn)在來談?wù)劇怼膯栴}吧。”
安德烈換了個舒服的坐姿:“是鬼對吧?”
“殘存的靈魂?!?br /> “不管怎么稱呼它們吧,總之它們纏上了我……”
“它們纏上您,是因為您殺了人?!?br />
安德烈話頭驟停,干咽了一下,面色平常地喝了口茶,“不對我用敬稱?!?br /> 神父笑笑,又接著說:“但我不是法官,自然沒有資格審判你?!闭f著他畫了個十字架,兩手交疊放在桌面上,身體稍稍前傾,“但我可以幫助你?!?br /> “你能讓它們消失嗎?”
“你不再殺人以后,還有新增的嗎?”
安德烈搖了一下頭。
“那答案已經(jīng)有了?!?br />
安德烈捏了捏眉心,“不是新增的問題,現(xiàn)有的已經(jīng)夠了,我不能再這么繼續(xù)下去了。”
神父給安德烈的茶杯里添了茶,“你想過為什么它們會出現(xiàn)在你身邊嗎?不是所有殺人者都會遭遇這些的?!?br /> “想過。”安德烈故作輕松地聳了聳僵硬的肩,“可能因為我有負罪感吧,潛意識里想它們來懲罰我?……所以它們可以纏在我的身上?!?br /> “那你之前是怎么活過來的呢?我是說,怎么接受這些,讓它們不會干擾你的生活?!?br /> “我還有一個……人格,”安德烈說這話的時候躲了一下神父的目光,“他和它們打交道。它們來到的時候,他就會出來?!?br /> 神父垂下眼睛想了想:“他替你贖罪嗎?”
安德烈沒有回答,看起來不太想聊這個,“人格的事不重要,只要沒有鬼纏身,自然就不會有什么第二人格,我的生活才可以回到正軌。”他說到這里突然想起了赫爾曼,便又接著說,“總有人覺得我表現(xiàn)出來的問題就是我真正的問題,不是的,我表現(xiàn)出來的已經(jīng)夠好了,我已經(jīng)盡力讓生活繼續(xù),如果我實在無能為力,那就代表我已經(jīng)到極限了……”
神父慈愛地看著他,安德烈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舔舔嘴唇道歉:“不好意思?!?br />
安德烈又喝了一口茶,嘆了口氣:“我有點累了?!彼а劭戳丝瓷窀福拔以谙牖蛟S我該一個人待著,你知道吧,就像動物世界里,受了傷的大象會獨自到山洞里等死,親密關(guān)系如果不能讓人安心,反而更增加折磨?!?br /> 神父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安德烈注意到他手背上的紋身,想問但又作罷。
“你說和負罪感有關(guān),為了消除這種負罪感,你有嘗試什么嗎?”
安德烈想了想:“我的負罪感并不是……這么說吧,這些人渣假如死在別人的手里我不會覺得很可惜,我的負罪感來自于,是我動的手,而我動手也只是因為我沒什么選擇,這是……生活的一部分,是我工作的一部分?!?br />
神父平靜地看著他:“你還在逃避?!?br /> “……”
“你說你是因為有負罪感才招致它們,在我看來,你的例子恰恰相反,你是因為沒有足夠的負罪感,矛盾又躲避,才來到了這一步。你沒有承認自己犯下的罪,就無從談起懺悔,沒有懺悔,就沒有贖罪,沒有贖罪,就沒有解脫……”
安德烈站起來,“如果你們神父驅(qū)不了鬼,我可以換一家?!彼f著要走,神父起身擋住他,伸手放在了他肩膀。
那瞬間仿佛有千斤之中從他背上被人暫時卸了下來,猛然間有點不真實的感覺。
隨后神父收回了手,后退了一步,安德烈下意識地跟了一步,又發(fā)覺不妥,退了回來。
“這是什么?”安德烈的聲音都有些發(fā)顫。
神父閉著眼睛,垂著頭喃喃自語:“‘求你聽我的禱告,容我的呼求到達你面前’……”說著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架。
安德烈干咽了一下。
神父抬起頭看他:“你需要求助于更高的力量?!?br /> 安德烈覺得這不是當(dāng)然的嗎,不然要找心理醫(yī)生嗎?!拔抑馈!?br /> “或許我們應(yīng)該常見面。”
安德烈還有點失神,他又坐了下來,喝那杯沒喝完的茶:“也許吧?!?br /> 神父要繞回桌后,經(jīng)過窗戶,向下看了一眼,看見池塘邊的艾森正抬頭看他。神父和艾森對視了兩秒,走回了桌子后面。
“如果我常來,算是信教了嗎?”安德烈疑惑地問,看著神父平靜的臉。
神父慢慢地說:“首先你要承認自己的罪,無論出于什么原因手上沾了他人的鮮血,犯下罪過的人要首先承認自己的罪?!?br /> “……”安德烈喉頭動了動,沒說認罪也沒說不認,他搓了搓雙手,抬眼看神父。
“懺悔。每日對罪過懺悔,將懲罰的十字架背在身上前進,生命的一切,包括這甩不脫的死魂靈,都是贖罪的一部分?!鄙窀傅碾p手交疊著,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平和而沉靜,像小溪中的水在流,清澈遙遠,安德烈猜這是因為神父自己相信,才使得他的話語中就誕生出力量,即便安德烈這樣的亡命徒,也會下意識地退避幾分。
神父的手放在安德烈的手背上,“躲避是沒有意義的?!?br /> “但其實,你能把我身上的鬼直接驅(qū)除吧?”安德烈瞇了下眼盯著他,“你只是不愿意做。”
“是的,我不愿意做。”
安德烈翻手扣住神父的手,用了點力道,話語中透出威脅:“那如果我逼你呢?”
神父的手被壓得發(fā)青,但臉色不變,平平靜靜直視安德烈:“‘不背著他的十字架跟從我的,不配作我的門徒’?!?br /> 安德烈放開手,苦澀地笑了笑,自言自語:“好吧,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br />
還有句話他沒說,他就知道,內(nèi)心信仰力量過于強大的,多半都有點偏執(zhí)。比如這位神父,如果他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這個邏輯安德烈馬上就能理解;可神父不,神父要你跟著他懺悔,好像這懺悔能生出力量,非要安德烈認罪,像是要按一匹野馬喝水。神父看起來生活窘迫,要是能拿錢解決就好了。安德烈作為一個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的成年人,早學(xué)會對有信仰的人避而遠之,他們?yōu)槟撤N概念去獻身的姿勢,讓安德烈覺得很可怕,而不是可敬。
但有求于人,還是廢話少說。于是安德烈向神父保證:“我會來,按照你的要求做,但我不能保證任何結(jié)果?!?br /> 神父朝他笑笑——或許是神父臉型的原因,他看起來總是帶著點苦相——回答他:“歡迎你來?!?br />
跟著神父下樓的時候,轉(zhuǎn)角時安德烈的衣擺撞了一下墻,發(fā)出輕輕的一聲“咚”響,安德烈愣了一下,停了腳步,伸手向口袋里摸,而神父已經(jīng)先行走出教堂,向站在池塘邊的艾森走去。
安德烈掏出那小玩意,還在一閃一閃發(fā)著紅光,但做得太粗糙,拍拍還能聽到回音。
神父走到艾森身邊,彎下腰,和善地問艾森在做什么,喂金魚嗎?
艾森皺著眉,抬起眼盯著神父,單刀直入地問道:“你騙他入教嗎?”
神父直起身,“我是傳教士?!?br /> 艾森信誓旦旦,有點生氣:“書上不是這么寫傳教士的?!?br /> “你讀的什么書?”
艾森沒有回答,又說:“這事應(yīng)該由我解決,我有我的計劃。”他像是要別人把他的玩具還給他一樣聲明道,“你離我們遠一點!”
“恐怕我做不到?!鄙窀敢琅f滿面和煦,“我也有我的計劃?!?br /> 艾森撇了撇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轉(zhuǎn)過頭看池塘,還有點忿忿,突然他疑惑地轉(zhuǎn)過頭,感到神父把手放到了他的背上。
——然后推了他一下。
就在這時,安德烈從屋內(nèi)走出來,晃著手里的零件,叫了一聲:“艾森——”
艾森感到神父推他的手立刻換了個方向,一把將他拽了回來,他的腳在地上打了個圈,往后踉蹌了幾下,背撞到了神父,神父發(fā)出一聲悶哼,然后松開了他。艾森立刻幾步邁開,甩頭回去盯著神父,照舊看到一雙平靜的眼,只是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垂在身前。神父對上他的眼神,似乎欲言又止,終于還是轉(zhuǎn)開了頭。
安德烈走過來,把拆碎的零件攤在手里給艾森看,“這是你的吧。”說完注意到艾森臉色蒼白,“你怎么了?”
艾森這才回過神,盯著神父,而神父似乎有點緊張。
安德烈站直,狐疑地看向神父,艾森拍拍他的手臂,“沒事。走吧?!?br />
安德烈牽著艾森的手向外走,艾森邁出臺階時回頭看了一眼院子中站著的神父。神父穿著黑黢黢的牧師服,在夕陽下投下一道筆直的影子,他背著手,消瘦的臉龐平靜、和善,隱隱有些悲哀的神色。
然后避開了艾森的目光。
安德烈走出很遠發(fā)現(xiàn)艾森還在走神,拽了拽他的手:“怎么了?”
艾森嚴肅地說:“我覺得,剛才那個神父想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