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望以艾森移開目光，朱莉安娜暈倒在地上結(jié)束。
　　艾森離開房間，直接朝走廊盡頭的角落走去，那里的鮑爾從看到他開始就試圖逃跑，但艾森趕到一腳踢到他的頭上，剛把他領(lǐng)子拽起來，鮑爾就惡狠狠地咒罵起來：“沒救了！沒救了！厄瑞波斯，這些東西都丟啦！”
　　艾森給了他一拳，揪著他的后領(lǐng)把他拖在地上，往另一頭走。
　　鮑爾一邊掙扎一邊喊罵：“你算什么東西？你不過是宇宙里繼承力量的一個人，沒有你也會有別人，你死了也會有別人，你們這些短命鬼，以為自己在做什么！你想當(dāng)好兒子、好弟弟嗎？噢不行，你殺了自己的侄子，你騙你姐姐你可以解決，其實你解決不了吧，你自欺欺人，現(xiàn)在來怪我，明明是你自己害怕。你想當(dāng)英雄，守護(hù)人類嗎？噢也不行，你做了選擇，呆在房間里閉上眼，所以讓那么多人去死啦。你想當(dāng)……”
　　艾森轉(zhuǎn)頭又給了他一拳，鮑爾反而笑起來：“噢噢，說中你了，你走投無路了。你還想當(dāng)什么？說出來我們一起笑一笑。”
　　“走投無路的是你?！卑话炎ч_窗簾，陽光照射在鮑爾臉上，鮑爾只是撇撇嘴，沒有說話。
　　“鮑爾·鄧肯?！卑畛鋈龅┑娜酉聛頊?zhǔn)備送他去死。
　　撒旦也不罵了，突然朝他幾乎溫柔地笑笑，伸手握住他的手：“你看艾森，我死了還會有新的撒旦，你死了還會有新的你，你們死完了還會有新的厄瑞波斯，我們對于宇宙，都太不重要了。我死沒關(guān)系，但我想讓你明白這個?！?br />　　艾森蹲下來看著他：“去死?！?br />　　忒皮爾洛斯趁這個時候，從后院迅速逃跑。

　　警察沒有來，來的是軍部的人。他們收拾出十三具尸體，其他受傷的人送去了醫(yī)院。赫爾曼的手下、軍部的亨利送救護(hù)車走的時候，特地來到艾森面前，跟他說：“不要擔(dān)心，犧牲是難免的?！?br />　　艾森沒有說話，望了一眼救護(hù)車，他覺得其他人是不會這樣想的，比如在擔(dān)架上被抬走的艾弗里，正對著他叫罵，什么臟話都說了出來，最后說：“我要起訴你們！愛得萊德！你們做這種陰險的勾當(dāng)！法庭見！魔鬼！”
　　于是艾森便看了一眼站在門邊，靠著柱廊的赫爾曼。或許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赫爾曼轉(zhuǎn)向了他，沒什么精神的臉上擠出了一個安撫的笑容，穿過軍人和醫(yī)生走向他。

　　“等下先送你到酒店，晚點(diǎn)普魯伊特神父會來接你，需要我陪你等嗎？”
　　艾森搖搖頭。
　　赫爾曼伸出手臂，攬住艾森的肩，每次見到艾森，都覺得他比之前又高了一些，每次他對艾森的愧疚都會加深一層。這些事，本不該由艾森面對，艱難的決定，應(yīng)該由父親來做，保護(hù)愛的人，守護(hù)家庭，該是他的責(zé)任，而艾森，在赫爾曼眼里，還僅僅只是個小孩子。
　　艾森在發(fā)愣，思緒飄得有點(diǎn)遠(yuǎn)，看著傷者都送走，軍人們抬出尸體，白布上滲出血，這時他的腦袋像被突然錘了一下，回到了現(xiàn)實世界。

　　赫爾曼在這時拉住了他，要帶他離開，不必看這些。艾森愣愣地跟著朝旁邊走，腦海里都是艾弗里和塔米罵他的話，以及貝拉的眼睛。
　　他們也沒有回房子，因為伊蓮娜在照顧朱莉安娜，艾森并不想再進(jìn)去，況且偶爾醒來的朱莉安娜的喊叫聲，也實在有些令赫爾曼心碎。

　　等車的時候，他們什么也不做，就站在后院里，赫爾曼本打算抽雪茄，看了看艾森，又收了起來，艾森只是望著后院的秋千，那是原來給埃德加的。
　　赫爾曼猶豫著開口：“等朱莉安娜好一些，我和伊蓮娜會去看你?！?br />　　艾森點(diǎn)點(diǎn)頭。
　　赫爾曼又說：“艾森，你很久沒有和我們聯(lián)系了，你最近過得怎么樣？除去這件事?！?br />　　艾森轉(zhuǎn)頭看他：“一切照舊，不用擔(dān)心?！?br />　　“艾森，”赫爾曼沉重地望著他，“我總是擔(dān)心，也會一直擔(dān)心?！?br />
　　“我沒事。”艾森便說，“教廷你都打點(diǎn)好了，會有什么事呢？我又是他們口中的‘天選之子’，不會有什么事?！?br />　　“如果這樣就好，有任何事你一定要告訴我?！焙諣柭f，然后突然沉默了一下，又繼續(xù)，“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還有什么地方我沒能為你做到?！?br />　　艾森轉(zhuǎn)過頭看赫爾曼，有一瞬間很想問問赫爾曼，他剛才造成了無辜的人的死亡，赫爾曼不想說些什么嗎？不想責(zé)備他嗎？不想教育他嗎？但看到赫爾曼擔(dān)憂的雙眼，艾森還是什么都沒有問出來，只是扯著嘴角笑了下。

　　司機(jī)開來了車，將艾森接走，帶去了酒店。
　　關(guān)于衣食住行，艾森實在不用操心，赫爾曼一定會給他準(zhǔn)備最好的，包括這間頂層套房，帶游泳池，平臺自建沙灘，甚至移植了棕櫚樹，陽光又是一片大好，海就在隔壁。

　　艾森走進(jìn)去，拉上了窗簾，讓整個房間陷入黑暗，反鎖門，倒在床上昏睡。

　　不記得睡了多久，他醒來了幾次，房間的過分黑暗又讓他很快繼續(xù)睡過去，他暈暈沉沉，或許是根本不愿動腦，排斥思考，便也沒有任何想法。他遠(yuǎn)在成為厄瑞波斯之前就有了家人，每個艾森無一例外，家人是他生命的起點(diǎn)，對他而言實在意義非凡。
　　最后一次醒來時，艾森坐起來，千方百計躲著的思緒入侵到了他的夢里，他無法再入睡，只能起身。他看了一眼表，晚上八點(diǎn)十五分。
　　他走到書桌前，展開紙，用筆沾了沾墨水，寫上“抱歉”，然后自殺。

　　下一個艾森很快來到。新艾森是從一場好的睡眠里被拉過來的，本正是美夢一場，醒來就看見了趴在書桌上的尸體，隨即便是記憶的“復(fù)蘇”。
　　“你，”這個艾森愣了一下，低頭看死掉的艾森，瞪圓了雙眼，“你殺了埃德加？喂，那可是埃德加，你……”
　　然后他注意到書桌上的道歉紙條，氣急敗壞地揉成一團(tuán)扔在地上，“搞什么！你做了事一死了之，留下爛攤子給我？”
　　他在房間里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抓著自己的頭發(fā)，上一個艾森的記憶源源不斷地被“繼承”，那些細(xì)節(jié)逐漸豐富，聲音、氣味、觸感通通真實地傳遞。他覺得很難受，上個艾森太不負(fù)責(zé)任，叫來了這個艾森，時間線上離得太近，僅是繼承了記憶，就已經(jīng)陷入鮮活的經(jīng)歷和體驗，同樣是個害怕“擊沉港口”的膽小鬼，一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樣害怕失去，大概率也會做出輕率的決定。
　　艾森坐在床上焦慮地咬自己的手指甲。朱莉安娜有個絕技，她做香草冰淇淋很好吃，艾森小時候一直覺得說不定她在冰淇淋里加了什么成癮的東西，不然怎么會那么好吃？這種手藝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就連伊蓮娜都不知道。
　　可惜埃德加從未嘗過。

　　艾森走回到尸體旁邊，彎腰盯著死去的艾森的臉，輕聲又恨鐵不成鋼地說：“你怎么能這么做呢老兄……那是朱莉安娜，我們愛她……”
　　他沉重地嘆了口氣，抓了抓自己的頭發(fā)，一把把尸體推到地上，自己坐下來，重新展開一張紙，寫道：“我也沒辦法。抱歉。”
　　然后自殺。

　　新的艾森愣了更久，反應(yīng)過來以后對著兩具尸體各踹了一腳，頹然地抱著腦袋坐在地上，通過強(qiáng)迫自己均勻呼吸來保持平靜。
　　朱莉安娜左臂有道淺疤，因為小時候艾森為了探險掉進(jìn)山中的窄縫里，那時他看不見底，以為掉下去就會死，同行的朱莉安娜死死地趴在地上抓住他，有根樹枝恰好卡在中間慢慢往下落，一路順著朱莉安娜的胳膊滑下來，劃出長長的口子，血頓時流出來，整整三個小時，但直到接他們的人來，姐姐也沒有放開手，她的臉色比艾森還要蒼白。盡管艾森被拉出來之后，他們才發(fā)現(xiàn)，坑很淺，掉下去也就是踩在地上而已。

　　艾森站起來推開書桌邊的艾森，一邊展開紙一邊自言自語：“我不，我不要留下來，我不要承受這些……”
　　在紙上寫：“祝你好運(yùn)，老兄，先走一步。”
　　然后自殺。

　　又一個艾森來到，在房間里走了幾圈之后，活得超過了半小時，坐在床上看自己的尸體，又開始遐想。
　　他想起來赫爾曼從未責(zé)怪他，就跟死掉的艾森說：“他一直是這樣的，以前也是，現(xiàn)在也是，家人要照顧家人，我犯的錯他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地幫我彌補(bǔ)，我殺了人他也不會讓我去坐牢，所以，家人照顧彼此，我會選朱莉安娜也是正常的。”
　　他走到某個艾森面前，看他死去的臉：“對吧？”
　　問完沒有得到回答，又覺得這死去的艾森表情太祥和了，仿佛遠(yuǎn)離了糾結(jié)苦痛，咬咬牙坐在書桌上，展開紙開始寫：
　　“親愛的下一個艾森，看起來我是這些人里最健全勇敢的那個（笑），我先替你罵了，我們確實想逃，所以留給你。我現(xiàn)在腦子不是很清醒，我想是死亡的甜蜜滋味在召喚我，畢竟你看到幾具自己的尸體倒在一起，也一定會有‘他們在做什么，看起來很有趣’的想法吧？（笑）要知道，群體性自殺是很常見的，當(dāng)然，這也和我目前擺脫不了的一些想法有關(guān)，我不想走出這個房間，面對接下來發(fā)生的一切事。既然我要先走一步，公平起見還是告訴你吧，我在思考我們最不該思考的問題，我在想，這些事毫無意義。如果沒有這個力量，我會是世上最驕傲的人，我沒有受過任何挫折，我也不必受任何挫折……
　　算了。
　　——不過你看，你開始想‘如果當(dāng)初’的話，就證明走不出來了。
　　說句題外話，卡夫卡寫過一個故事，父親和兒子因為什么事爭吵起來，父親對兒子說‘你給我去死’，兒子說‘好，我去死’，接著走出家門，來到橋邊，跳下去死了。卡夫卡說他寫到這里，有種sj的快感。我隱約知道那是什么，現(xiàn)在我做點(diǎn)更刺激的，我放下筆就去死，雖然前面已經(jīng)有艾森做過了，讓我的快感減少了大半，但應(yīng)該也不會體驗太差。（笑）PS：如果我記錯了，不要糾正我，畢竟我現(xiàn)在腦子不是很清醒。（笑）
　　建議你吃個冰淇淋，說不定能多撐一會兒。
　　祝你好運(yùn)，老兄?！?br />
　　艾森放下筆，蓋上筆帽，抬起頭看著面前的墻，設(shè)定新的參數(shù)，笑了一下，墻里彈出一發(fā)子彈穿了他的頭。

　　下一個艾森撇著嘴讀完他的信，拿打火機(jī)燒了：“陰陽怪氣，不知所云，心理問題這種事就不要想，也少來說?！?br />　　他留下一句“祝你好運(yùn)”，迫不及待地加入了死去的隊伍。

　　越來越多的艾森累積起來，半個房間已經(jīng)填滿。

　　新的這個艾森看起來是個較為平靜的人，把死掉的艾森堆在一起，去洗了個澡。
　　他站在房間門口深呼吸，準(zhǔn)備邁出去。

　　他拉開了門，沒成功，又關(guān)上，回到屋子里。
　　他看了眼表，活了四十五分鐘。
　　他看電視，胃里一陣惡心，去吐了一會兒，回來再看電視，看不下去，看了一會兒彩虹小馬，又吐了一會兒，回來關(guān)掉電視，想睡一下，睡不著，很清醒，他脫掉衣服睡，渾身發(fā)冷，穿上衣服睡，渾身發(fā)熱，他站起來在房間里轉(zhuǎn)，去給自己煎火腿，吃了兩口又吐出來，他站在頭暈，躺著惡心，他在房間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大聲地咳嗽，對著鏡子看見青白的臉，他在房間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他坐在椅子上看堆起來的小山似的艾森尸體，攤攤手，“也許不是我要死，”他低頭看自己的手，“是我每個細(xì)胞都想死。”
　　他把“祝你好運(yùn)”的紙通通扔掉，重新寫。
　　他寫：“我走不出來”，給前臺打電話叫了一個冰淇淋。
　　然后自殺。

　　又有幾個艾森死掉，冰淇淋送到，這個新來的艾森拉開門的一條縫，盯著服務(wù)員看?？吹门耗樣悬c(diǎn)紅，把冰淇淋端在盤子里輕輕地遞給他。
　　艾森接過來，跟她說謝謝，關(guān)上了門。
　　他嘗了一口，香草冰淇淋。
　　于是去死了。

　　每個后來的艾森都得到了一個冰淇淋，每個吃掉的部分都越來越多，艾森在逐漸好起來。遺言的紙越來越多，艾森的尸體堆滿了房間，拉開門都有點(diǎn)費(fèi)勁。

　　這次來的服務(wù)生是個男人，畢竟一次次點(diǎn)，點(diǎn)這么多冰淇淋還是讓人有些奇怪，之前一直給他送的女服務(wù)員跟在后面。

　　男人遞來托盤：“先生，您的冰淇淋?！?br />
　　這個艾森仍舊只拉開門縫，靠著門框笑起來，笑容陽光燦爛：“噢噢，太好了，謝謝，我正想來一個，上一個被人吃過了?！?br />　　男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又朝里望望，房間里漆黑一片?！敖裉焯鞖夂芎茫萃怅柟夂懿诲e，窗外是海，風(fēng)景也很好。”
　　“是嘛。”艾森走出來，關(guān)上門，“那我出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