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納被派去打頭陣的時候，有些瑟縮地動了動腳，面前正在訓(xùn)話的米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越過他走過去繼續(xù)向大家講話，又提醒了一遍行動關(guān)鍵和獵巫犬的榮譽(yù)，才下令出發(fā)。

　　晚八點。
　　筆墨吏一小時前通知獵巫犬，西林有病人。

　　羅納拿著火把和短刀，名義上他要打頭陣，但實質(zhì)上他還要充當(dāng)誘餌。其實他該有這個心理準(zhǔn)備的，今晚行動的一隊由費恩帶領(lǐng)，可隊內(nèi)也分親疏遠(yuǎn)近，比如米嘉他們幾個，明顯之前就和費恩關(guān)系匪淺，總是自成一派。
　　他本以為既然一隊，總該講究個共同行動，但事實上他發(fā)現(xiàn)，他們這些新來的，很有可能就是來當(dāng)炮灰的。他不如同僚嘴甜有眼力，沒有湊到米嘉面前好好表現(xiàn)，而費恩很忙，對隊內(nèi)之事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于是不過短短一個月，他便成了最被排擠的那一個。
　　啊，現(xiàn)在還要加上一個，剛來的……什么，安卡爾弗拉基。
　　他和弗拉基，一個當(dāng)誘餌，另一個當(dāng)一攻刺客，也就是說，當(dāng)羅納把病人引出來后，弗拉基要當(dāng)?shù)谝粨芄粽撸?fù)責(zé)殺掉病人里先出頭的先鋒。
　　一般而言，誘餌和刺客的死亡率，是最高的，因為先鋒都是最兇猛的。
　　所以羅納更緊張，更擔(dān)憂，他信不過弗拉基。
　　因為弗拉基他——面試倒數(shù)第一?。?br />
　　米嘉吹了聲口哨，示意羅納火把不夠亮，于是羅納只好把試圖遮擋火把的手臂放下來。他剛一放下手臂，就聽見樹林里簌簌作響，嚇得他趕緊又遮了遮火，聽見后面不滿的聲音，只好再硬著頭皮放下手。

　　樹林里靜謐無聲，仿佛沒有活物，羅納每一腳踩在地面，都能聽見鞋底碾壓泥土的聲音，嘎吱作響，面前小路黑黢黢地延展著，羅納的手輕微地顫抖。
　　每時每刻，都有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變成怪物，不管“病人”這個名字再入耳，但人人都知道，怪物就是怪物。怪物們總是會奔向樹林間，藏在暗影中，遠(yuǎn)離人煙，無差別地攻擊，殺人，也吃人。
　　在這里，沒人會為一個變成“病人”的人牽掛或擔(dān)憂，因為……

　　羅納腳下踩過一片樹葉，發(fā)出一聲脆響，他僵在原地，后面的隊伍也拔刀待發(fā)。
　　樹葉？
　　這附近的樹沒有葉子，是從遠(yuǎn)處帶來的。

　　怪物們在這里。

　　羅納稍稍轉(zhuǎn)頭，米嘉伸伸兩指，示意他繼續(xù)往前走。
　　不得已，只能繼續(xù)向前走，而他也發(fā)現(xiàn)，后面的隊伍不再跟上了。
　　雖然他不怎么信任弗蘭基，但這時候要能看到隊友也是好的啊。可他根本不知道弗蘭基在哪里。

　　他獨自向前挪動。
　　在黑暗寂靜中，只有一點火光從樹林中移出，向前方魑魅所在靠近，那前面，雙雙眼睛落在他身上。
　　羅納握著刀的手出了一層汗，他緩慢地向前移動，卻不知道該何時停止。

　　過分安靜了。
　　前面后面，都沒有一絲絲聲音。

　　羅納想轉(zhuǎn)頭。
　　他手里的汗太密，手太濕了——

　　刀從他手里落下。
　　啪地一聲，驚醒了西林。

　　一瞬，前面樹叢中躍出幾片黑影，以極快的速度跳出來，此時按照計劃，羅納應(yīng)該臥倒，但眾人都未想到，后面竟也有病人。隊伍里傳出一聲尖叫，接著便有一支箭脫手而來，正射中羅納腳下，他俯身不得，臥倒不能，正舉著火把僵在原地，仿佛一個活靶子，面前張牙舞爪的怪物，紛紛朝他而來。
　　羅納眼睜睜地看著那猙獰的面孔放大，腦中一片空白。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斜上方樹上一人直跳而下，一腳踏在了一只怪物頭頂，又借著這力，在空中打了個旋，他身上的紫袍隨之轉(zhuǎn)開，像朵花一樣綻放，而此時這人已經(jīng)踩在了另一只的肩膀并將它壓在地上，兩把短刀劃了個十字，精準(zhǔn)地割開怪物腰側(cè)的軟褶，換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這叫聲震懾住了同行的怪物，讓它們頓感驚慌，而獵巫犬的人趁此機(jī)會，迅速扭轉(zhuǎn)局勢。

　　這人站起來，走到嚇坐在地上的羅納面前，彎腰問他：“我是你的刺客嗎？”
　　羅納慌張地點點頭，安德烈把他拉起來，但羅納抖抖索索不愿起身。
　　安德烈只好蹲下來看，發(fā)現(xiàn)羅納褲子一片濕漉漉。
　　羅納解釋說：“我以前……是做文員的……”

　　安德烈什么也沒說，把紫袍脫下來遞給他：“跟在我身后。”
　　羅納把紫袍圍在腰間，扶著安德烈站起身來。

　　安德烈把自己的弓箭給了羅納，讓他站到林子中間，羅納感動地望著他：“我跟你去哪里？還是藏到哪里等你？”
　　“噢不，”安德烈隨手解開西裝扣子，又抬起沾血的刀，用刀柄蹭蹭額頭，“你繼續(xù)當(dāng)誘餌?！?br />
　　說完他離開，把羅納再次孤零零地剩在樹林中間，周圍打打殺殺的聲音清晰在耳，羅納拿著弓箭，心驚膽戰(zhàn)地望著四方，卻見樹林中暗影重重，風(fēng)動更是滲人，似乎隨時又有疾馳的怪物朝他咬來，他抓著弓箭，拉滿弓四下比劃，以為某處有動靜，咬咬牙放了一箭，誰知正中它們的聚集地，緊接著便竄出幾只怪物朝他飛奔而來。
　　神出鬼沒的安德烈再次出現(xiàn)，替他以常人難企及之速解決掉兩個，但還有一個趴在羅納身上又抓又咬，直到被安德烈捅穿。
　　羅納渾身發(fā)冷，要不是他尿不出來了，準(zhǔn)得再尿一次，他拉住要離開的安德烈：“我跟你一起走！我在這里會受傷！”
　　安德烈不在意地笑笑，把衣服從他手里抽出：“當(dāng)誘餌哪有不受傷的?！?br />　　說完又瀟灑地離開，只剩弱小無助的羅納，心驚膽戰(zhàn)地站在怪物眼中。
　　他咬牙切齒，這個魔鬼……
　　而樹林中，攻擊又蠢蠢欲動。

　　……

　　等樹林中刀聲、箭聲、慘叫聲都停了的時候，羅納一屁股坐在地上，甩開了弓箭和刀，任憑手發(fā)著抖。

　　等風(fēng)聲都停得差不多的時候，安德烈才回到他的身邊，坐下。

　　米嘉在遠(yuǎn)處清點人數(shù)，他聽了人頭統(tǒng)計，朝安德烈看了一眼，走了過來。

　　“你殺了15個?！泵准卫浔亻_口。
　　安德烈抬頭看了他一眼，米嘉準(zhǔn)備的一些刻薄話一句都說不出口，說實話，雖然他不愿意承認(rèn)，但他知道這個人不好惹。
　　但羅納聽完數(shù)字震驚得連嘴都合不上，15個，創(chuàng)記錄了吧，這才幾分鐘，而且這人都不用箭，全是近戰(zhàn)……他很興奮，媽的，抱上大腿了，帶帶我……

　　費恩也走了過來，很和善地問了兩人的狀況，然后坐在了安德烈的旁邊，又看了一眼羅納。羅納頓時心領(lǐng)神會，這是讓自己先離開，他們要說話。
　　但羅納只當(dāng)自己沒看見，開什么玩笑，機(jī)不可失時不再來，這么強(qiáng)的大佬，不好好抓緊，萬一分配給了別人怎么辦。于是羅納打定主意，不動如山。

　　費恩看了他一眼，也不管他了。
　　“你做得很好?！辟M恩把眼神放在安德烈身上。
　　安德烈笑了一下，又看了眼遠(yuǎn)方警惕地盯著這邊的米嘉幾人。
　　“或許今晚你想和我們一起去喝慶功酒？”
　　“不了吧，太累了?！?br />　　“其實，我也有些好奇，”費恩舔舔嘴唇，盯著安德烈，“你之前是做什么的呢？”
　　安德烈望了眼米嘉他們，“呃……文員。”

　　費恩沒有套到話，也沒有約到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離開了。
　　羅納一看有機(jī)會，當(dāng)下用衣服幫忙給安德烈擦刀：“弗蘭基先生，我叫羅納科爾，今后我們就是一組的了?！彼l(fā)現(xiàn)紫袍還在自己腰間，就開始解，“您放心，我一定洗干凈還給您。”
　　“不用，”安德烈站起來，給自己點著煙，甩甩手把火柴熄滅，瞇著眼看他，“送你了。”

　　***

　　于是晚上九點，洛斯坐在旅店酒廳里小飲時，正好看見收工回來的安德烈，便招呼他過來坐，安德烈拖著腳步走過來，在旁邊坐下。
　　洛斯看著他就笑：“只是工作了一天，就變成這個鬼樣子?！?br />　　安德烈不理解：“從早上七點到晚上九點，真是瘋了?！?br />　　洛斯嘻嘻哈哈地笑：“有工可以做是好事，有工做代表有錢拿，是福氣你懂不懂？”
　　安德烈上下打量他：“你今天做什么了？”
　　“你知道我被分配到手藝人哪個地方嗎？”
　　“哪個？”
　　洛斯眉毛一挑：“分肉。他們居然讓我把瘦肉肥肉挑一下，然后分別運(yùn)給商店賣，他媽的真是好笑，想當(dāng)年我屠殺艾爾美斯時，簡直……”

　　他說到這里，停了，轉(zhuǎn)個彎換了個話題：“總而言之我不去了?！?br />　　“然后呢？”安德烈看他，“有沒有什么懲罰？”
　　洛斯聳聳肩：“說是明天叫我去垃圾場?！?br />　　“不錯，挺適合你?！?br />　　“我看你也快了，垃圾場才是你和我共同的歸宿啊?！?br />
　　安德烈朝四周看看：“艾森呢？回來了嗎？”
　　“他早早就回來了，和翹班的我差不多回來的，不過他不用被扔到垃圾場?！甭逅雇鶚巧峡戳艘谎?，“回去休息了，說‘度過了充實的一天’?！?br />　　“艾森認(rèn)真工作了嗎？”
　　洛斯翻了個白眼：“他回來的時候喜氣洋洋，說開創(chuàng)了藝術(shù)潮流，紅配綠一定會流行。沒聽懂，反正挺高興的?！?br />　　“那他肯定沒有認(rèn)真工作。”安德烈思索，“認(rèn)真工作的人怎么會高興呢？”
　　洛斯哈哈大笑，和安德烈碰了碰杯，灌了一大杯啤酒，又把杯子重重砸在木頭桌面。

　　這會兒酒廳的燈光更暗，留聲機(jī)開始放些曖昧的曲子，人也越來越多了起來，三三兩兩湊一起，耳鬢廝磨低語在四面八方窸窣。

　　洛斯調(diào)笑著打量了一下周圍，對安德烈擠眉弄眼：“你知道這地方干嘛的嗎？”
　　安德烈點點頭，他喝了杯檸檬水，終于舒服一些了，于是松松外袍，把項鏈拽出來，放到袍下的黑色衣服外。
　　洛斯四處轉(zhuǎn)頭：“我覺得……我也應(yīng)該找一個……”他看安德烈，“你有沒有那種感覺，在旅游或者外地的時候，性///欲特別高漲？叫什么‘旅途性///饑渴’？我想我讀過什么文章，關(guān)于這種事，也許有個什么很科學(xué)的解釋，或者就是我編的，我也不知道……”

　　安德烈懶洋洋地聽著，撐著頭，兩杯檸檬水后，他舒服多了，甚至有些食欲。

　　就是在這時，他看到了房間另一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