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113章
蘇母到家將手包遞給張媽, 徑自上樓,推開給蘇雪準(zhǔn)備的房間,取過桌上擺的相框看了會兒, 轉(zhuǎn)而打量著屋子的一切, 新家新氣象,家具雖是大院后勤部統(tǒng)一配備,可每一件都是她和張媽親自去挑的,要的全紅木, 蘇雪原來屋里的窗簾床品她沒用, 跟張媽去百貨大樓重新買了兩套,方便她替換。
搬來一個多月, 蘇雪也就新家暖屋那天回來了一趟, 之后就再沒有回來過,每周打電話給她, 都是忙。
明明她工作的部隊離家步行只需半小時, 騎自行車十來分鐘, 卻沒時間回家陪他們吃個便飯。
“大姐,”張媽上來道, “秋同志來了,在樓下。”
“哦。”蘇母回過神來,揉了把酸澀的雙眼,朝樓下走道, “蘇雪先前在老宅的用品你整理一下, 等張棟回來,讓小張給她送去。”
張媽愣了下:“她住的宿舍就一間, 那么多東西送去, 沒地方放吧?”
“那是她的事。還有, ”蘇母扶著樓梯回首道,“我等下寫封斷絕關(guān)系的聲明給報社送去,讓他們下期刊登。日后,她跟我們蘇家再無關(guān)系。你不要再有事沒事跑去部隊宿舍幫她收拾房間,洗床單被頭布了,也別家里一改善生活,就多做一份給她送去。有這功夫給秧寶做兩雙布鞋吧,小家伙的腳胖,買的鞋穿著都不合腳。”
張媽幼時喪父,少時喪母,結(jié)婚沒一年,丈夫也去了——癆病。公婆罵她克父克母克夫,是災(zāi)星。
見到被王大海從農(nóng)村接來的蘇雪,她以為看到了另一個自己,心里充滿了憐惜。
看著她識字,進(jìn)部隊,轉(zhuǎn)去文工團(tuán),一步步走到了副團(tuán)的位置,張媽好像看到了另一個自己的蛻變。
看著、照顧著,一晃就是十來年。現(xiàn)在,突然告訴她日后蘇雪跟家里沒關(guān)系了,張媽說不清心里是個什么滋味,空落落的好似被人吊在半空,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白茫茫的一片沒了色彩。
“怎么……就沒關(guān)系了呢?”張媽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回不過神。
蘇母可沒想這么多,更不知道蘇雪是張媽的精神寄托。
到了樓下,她已斂去因蘇雪翻騰起的情緒,展顏笑道:“工作不忙了,怎么有時間來找我玩?”
秋鳳蘭在婦聯(lián)工作,跟蘇母是同學(xué)、戰(zhàn)友。
聽到蘇母打趣,笑道:“好不容易忙完一個段落,你還不讓我歇歇。有空沒?”
“什么事?”
“陪我去百貨大樓逛逛,給家里的小孫女添兩套衣服。”
蘇母正想給秧寶買幾樣頭飾:“行啊,你等我一下。”
說罷,去書房寫張斷絕關(guān)系的聲明。
神神秘秘的,秋鳳蘭好奇地跟過去一看,驚道:“蘇雪又做什么?”多年的朋友,蘇母什么性情她了解,若不是蘇雪做得過了,她是不會登報斷絕關(guān)系的,“這事,你家老蘇知道嗎?”
“我沒跟他說,不過,你知道我倆的,做事都有個默契。”
秋鳳蘭翻了個白眼:“又在我面前秀恩愛。”她丈夫早逝,說不羨慕好友和丈夫之間的感情,那是假。
蘇母笑笑,收起寫好的聲明,拎上手包:“走吧。”
秋鳳蘭跟上她的步伐:“前幾天蘇雪剛在大院鬧了一出,你這會兒登報跟她斷絕關(guān)系,也不怕人家說你們有了干閨女,不要養(yǎng)女?”
蘇母止不住嘆了口氣,將她今兒在京都飯店做的事說了一遍:“女孩子追求愛情的美好,向往婚姻的幸福,無可厚非。她不該在張建業(yè)沒離婚的情況下去招惹他,更不該都跟劉志偉離婚了,還想跟他牽牽扯扯不放手。”
秋鳳蘭笑道:“我看,你是氣她又蠢又毒,使壞都沒那腦子吧?”
“她是沒腦子,但凡有點心計,就不該處處跟小卉過不去。有我和老蘇在,她跟小卉的關(guān)系多近,異姓姐妹,不該相互扶持嗎?小卉夫妻和幾個孩子你也接觸過幾次,你說,小卉、東錚和秧寶誰不是你對我好一分,我還你十分的主?但凡她對人有幾分真心,小卉能不將她納入羽下,護(hù)她一輩子?”蘇母說著冷“哼”了聲,“可你看她,滿腦子除了男人還有什么?”
兩人說著話到了大院門口,跟哨兵交待了幾句,蘇母拉著秋鳳蘭坐公交先去了趟報社。
與之同時,蘇雪找到了張建業(yè)所在的部隊。
張建業(yè)請假出來,見她戴著口罩,抬手就將手背貼在她腦門上感受了下:“沒發(fā)燒,怎么戴口罩了,喉嚨不舒服嗎?”
蘇雪拉下口罩,露出紅腫的半邊臉,淚也跟著下來了,一頭扎進(jìn)張建業(yè)懷里,雙手抱著他的腰哭道:“嗚……他們都欺負(fù)我,沐卉、劉志偉……”
張建業(yè)嚇得扎著兩手,急道:“小雪、小雪,你別這樣,快起來,大家都看著呢。”
兩人所站的位置離大門沒多遠(yuǎn),門口荷槍實彈的哨兵偏頭就能看見。
蘇雪委屈的不行,哪顧得這些。
張建業(yè)扣住蘇雪的手腕,掙開她的環(huán)抱,將人推開些,快步朝前走去。
蘇雪愣了下,忙快步跟上,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小心翼翼道:“你生氣啦?”
張建業(yè)扒開她的手,凝眉道:“小雪你別這樣,這是軍區(qū)門口,讓人看見咱倆都得脫下身上的軍裝。”
“我不怕。”
“我怕!”張建業(yè)苦笑了下,“小雪,我跟你不一樣,我沒有當(dāng)司令的爸爸,沒有當(dāng)團(tuán)長的大哥,我現(xiàn)在得來的一切,都是我努力的結(jié)果,我不想一個疏忽,再被人打落塵埃。你……懂嗎?”
“我……”蘇雪張了張嘴,半晌,碾了碾腳下的泥,“我跟我爸媽斷絕關(guān)系了?”
“什么?!”張建業(yè)驚得叫了一聲,臉色都有幾分扭曲。
蘇雪嚇得哆嗦了下:“我、我跟爸媽斷色關(guān)系了。”
“蘇雪你多大了,能不能成熟點,別這么任性?斷絕關(guān)系的話也是你能隨便說的?”
蘇雪的心似漏了個洞,呼呼地刮著冷風(fēng),舔了舔唇,她干澀道:“是我媽硬要跟我登報斷絕關(guān)系的。”
“那你不會說幾句軟話,求一求她?”
蘇雪不敢置信道:“你讓我求她?”
“子女求父母很丟臉嗎?”張建業(yè)很不能理解她的邏輯,“他們養(yǎng)了你十來年,這個恩情要還吧?這會兒斷絕關(guān)系,你還怎么報恩,怎么給他們養(yǎng)老?蘇雪,傳出去就是你不孝。”
“我、我……”
“小雪,聽話,回去好好地求求媽,她一個當(dāng)母親的,哪會不心疼自己養(yǎng)大的孩子。”說著,轉(zhuǎn)過蘇雪的身子,從背后推了她一把,“回去吧,好好跟她認(rèn)個錯,咱們的婚姻還需要她和爸的祝福呢。”
蘇雪所有的為難和不情愿都消失在最后一句話里。
蘇母和秋鳳蘭買好東西,說說笑笑坐公交回來,進(jìn)了大院雙方分開,剛一進(jìn)屋就見蘇雪從樓上下來。
“媽,你回來了,買了什么我?guī)湍闾岚桑俊?br/>
蘇母側(cè)身避開她的手,看向她身后的張媽:“不是跟你說了嗎,日后我們家和蘇雪再沒有一點關(guān)系,怎么又放她進(jìn)來了?”就是怕她反應(yīng)過來不甘心地過來鬧騰,方才和秋鳳蘭出門時,她才專門跟站崗的哨兵打了聲招呼,以后別再放她進(jìn)來。
所以,除非有人過去領(lǐng),要不然別說來家了,軍區(qū)大門她都進(jìn)不來。
“大姐,小雪知道錯了,母女倆哪有隔夜仇……”
“打住!家里的事,我怎么說你怎么做,別跟我講道理。”蘇母說罷,放下手里大大小小的紙袋,拿起電話撥給巡邏隊,讓他們過來倆人,幫蘇雪搬一下東西,順便將人送出去。
“媽,你真這么絕情嗎?”
蘇母放下電話,沒理她,拎起東西準(zhǔn)備上樓,她給秧寶挑了幾款發(fā)卡、發(fā)箍和絨花,買了兩身小裙子,家里沒有秧寶的房間,以往過來都是跟她和老蘇住,她想將蘇雪那間收拾出來給秧寶。
“大姐,斷絕關(guān)系的事,首/長他知道嗎?”張媽急道。
蘇母回頭瞥她一眼:“小張,這不是你該管的。”
“大姐……”
“張媽別求她,說什么待我如親生,真要當(dāng)我是親生的,她會因為我犯點錯就把我趕出家門?還專門跟站崗的哨兵說,不讓我進(jìn)來。”那一瞬間,面對一眾她從前看不起的哨兵們打量的目光,蘇雪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從沒有這么丟臉過。
蘇母聽得心寒,忍不住回頭道:“蘇雪,你想過沒有,當(dāng)年老蘇若沒有派王大海去鄉(xiāng)下接你,你現(xiàn)在過的是什么生活?若沒有將你認(rèn)作我蘇家養(yǎng)女,你又過的是什么生活?這么多年,你感恩過嗎?知道什么是升米恩斗米仇?你現(xiàn)在就是!”
“別假惺惺了,我爸是烈士,我是烈士的后代。當(dāng)年,我一共寫了五封信,不是非你家不可。知道我這些年最后悔的是什么嗎?就是跟王大海過來,遇到你們虛偽的一家,說什么對我如親生,有這么對親生女兒的嗎?進(jìn)文工團(tuán)你們阻攔,談戀愛你們不許,結(jié)婚了還要看你們的臉色過日子,但凡你們看在我親爸的面上,對我有一點良心,張建業(yè)出事那會兒就不會見死不救,讓我大著肚子來回奔波。那個孩子就是你們害死的,我恨死你們?nèi)伊恕?br/>
“你、你——”蘇母指著她,氣得眼前一黑,從樓梯上栽了下來。
周軍長和巡邏隊的朱開誠帶著人過來,聽到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朱開誠撒腿沖到蘇母跟前,查看了下情況,急道:“打急救電話,快點!”
副隊長忙奔到電話前,拿起話筒撥號。
周軍長走到蘇雪跟前,抬手就是一耳光:“你親爸要是還活著,蘇雪,你信不信,他早就打斷了你的腿!不知感恩的東西。”
朱開誠抬眉看了兩人一眼,知道周軍長這一耳是打給他看的,理都沒理,等副隊長打完電話,他又道:“再給顏東錚撥一個。”說著,報了一串號碼。
蘇老今天的會議比較重要,打擾不得,蘇家這會兒能撐事的只有這個干女婿了。
顏東錚接到電話,騎著自行車一路狂奔,半個小時就到了軍醫(yī)院。
人在手術(shù)室,右小腿骨折,右手腕扭傷,額頭出血且伴有輕微的腦震蕩。
顏東錚握著朱開誠的手連連感謝。
朱開誠笑笑,把交費單遞給他:“醫(yī)藥費我已經(jīng)墊上了。”
顏東錚看了眼,掏出錢包,把錢點給他:“辛苦了,改天請你喝酒。”
“好,我等著。”
收起錢包和交費單,顏東錚在他身邊坐下:“能跟我說說具體情況嗎?”
“我?guī)粟s過去,老太太已經(jīng)從樓梯上摔下來了。不過,我聽門口的哨兵說,老太太下午出了趟門,走前和他們說家里跟蘇雪已經(jīng)斷絕關(guān)系,讓他們以后不用放蘇雪進(jìn)院。蘇雪過來鬧著跟張媽打了個電話,張媽過去就把人強(qiáng)硬地接進(jìn)去了,說有什么她擔(dān)著。”
張媽22歲時公婆去逝,她被小叔子攆出家門在火車站乞討,因跟人搶奪半個窩頭被人打個半死,恰好遇到送朋友坐火車的蘇母,醫(yī)治后,知道她沒地方去,出于憐憫,便將人留在了家里,這一待就是20多年。
進(jìn)進(jìn)出出的,大院里的人都知道她跟蘇家不是一般的雇傭關(guān)系,遂哨兵們對她的保證深信不疑。
顏東錚看向張媽。
張媽吞吞吐吐道:“大姐讓我把小雪以往的用品整理一下給她送去,我怕有遺漏,這才讓小雪進(jìn)門……我也沒想到,大姐回來會這么生氣,說話那么難聽……”
顏東錚的手往下一壓,打住她的話頭,扭頭對朱開誠道:“她這種情況可以遣返回原籍吧?”
朱開誠點點頭:“需要幫忙嗎?”
顏東錚抬腕看了下表:“麻煩你們巡邏隊的人幫忙帶她回去收拾一下行李。”說著,掏了疊錢票給朱開誠,“這月的工資我也不知道干媽有沒有給她,多出來的算是補(bǔ)償。”
朱開誠接過來點了點,掏出紙筆給顏東錚寫了張條子,然后招手叫來一名巡邏隊員,把錢票給他,讓他帶張媽回大院收拾,送她回老家:“晚上要是沒有買到火車票,就先安排她在招待所住一晚。你這幾天算是請假,工錢讓顏東錚給你出。”
巡邏隊員嘻嘻笑道:“有這錢,顏哥不如請我們兄弟們喝頓。”
顏東錚點頭應(yīng)諾:“等你回來,我請大伙兒去京都飯店撮一頓。”
朱開誠哈哈笑著拍拍他的肩:“夠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