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闊別西域遙途返(3)
王衡說:“我與賀魯纏斗,發(fā)現(xiàn)他從小到大習(xí)武的一個古堡,里面有很多奇異場面。我想,以您的神力,若將古堡變成一片好似江南水鄉(xiāng)般的綠洲,應(yīng)該可以把他留在那里,暫且困住他。”
綠度母想了想,說:“也好。但須得看他是不是有心留在這樣一個地方。”
王衡說:“我覺得問題不大。因為他身邊雖然少了他哥哥阿史那思摩,少了達(dá)度和其他支持者,但會有黑突厥十大姓部落的人照應(yīng)他。另外,還有女人能牽扯他的心。這樣,他一時就不會出兵襲擾邊關(guān),進(jìn)犯我大唐邊境。待來日我再回頭與他清算。”
綠度母說:“那就依將軍的話行事吧。”
王衡謝過綠度母,綠度母周身閃出金光,旋即消失不見。
靜楓此時正按照紫云道人的交代,來給王衡送湯藥。王衡與綠度母方才的一席話,她全都聽見了。
靜楓站在門外,心中五味雜陳。長期照顧一個忽冷忽熱男人,不吝是一種煎熬。王衡前有徐姐這個賢妻,后有惜蕊這個美妾。好不容易假惜蕊走了,他還是不會死心。因為他心里,永遠(yuǎn)都是國家大事第一,齊家第二,朋友的囑托第三,最后才能輪到靜楓。如果這樣,那他所說的,靜楓是他的意中人,是不是就意味著,需要每時每刻,一生永遠(yuǎn)為他付出,永遠(yuǎn)要面對他的新想法、新愿望,不斷疊加,才能在一起繼續(xù)相處?這算什么真愛呢。真負(fù)擔(dān)還差不多。
她見門旁有個侍衛(wèi),便讓侍衛(wèi)把湯藥給王衡端進(jìn)去。她自己不想進(jìn)去,又沒有其他地方可去,想著正好向子虛師妹和她丈夫純陽真人道謝,所以一路去他們那里問候去了。
且說純陽子正與子虛交談。他說:“這次你來西域,能碰上我,本來就是意外。可是咱們又卷進(jìn)這么大的戰(zhàn)事,能活著到現(xiàn)在真是不易。子虛,我覺得以后你應(yīng)該學(xué)學(xué)少管閑事。王副總管打仗你想摻和,你師姐和王副總管之間的家事,你也總想干涉。這不好吧?到最后,你得到什么了呢?我們修道的人,應(yīng)該講求不問世事的清凈。以后你還是要多多修為呀。”
子虛說:“你少管我,我背叛家里隨你出來,吃了不少苦頭。可是你只顧著游歷清修,把我拋在腦后。如今反倒跟我說這些。這次你若不與我一起回長安,我讓師姐求王副總管把你關(guān)進(jìn)牢籠綁縛回去。”
純陽子笑說:“好好好。我隨你回去。”
這時,有門童稟報,李靜楓將軍來了。子虛連忙把一盆正在漿洗的衣物挪到一邊。庭州府條件差,臟衣服也要自己洗。好在子虛于水云觀修行的時候已經(jīng)習(xí)慣。
靜楓進(jìn)來,先是謝過他們夫妻倆。子虛見她面上不悅,便問:“師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王將軍又惹你生氣了?”
靜楓一瞬間想: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怎么能告訴你呢師妹?這基本上屬于軍機。你還不知道惜蕊沒死,也不知道她只是個假的。你更不知道,王衡心里到現(xiàn)在還惦記著找到那個真的。
她敷衍地說:“沒什么,只是最近有些疲累。另外王將軍受了傷,我也是有點擔(dān)心他。”
子虛說:“師姐,你對王將軍那么好,他以前卻總挑你的不是。如今,他的小夫人也戰(zhàn)死了。這回,你總算可以過一點清凈日子。”
靜楓慨嘆:“惜蕊是走了,可是說不定什么時候還有下一個呢。”
子虛說:“啊?他還想再娶?這王侯將相可真是讓人咋舌。你跟著他吃了這么多苦,很多苦都不是人受的。他若再娶,那太對不起你對他的一片癡情了。”
靜楓說:“沒辦法。我已身為人母,不能一心只為自己著想。”
子虛說:“可是你也要有自己的清凈日子過呀!若他回去還要給你氣受,你就來水云觀常住。我們姐妹終日在一起。可以把云昭也接過去,在觀內(nèi)撫養(yǎng)。你就不用總看王將軍的臉色了。”
靜楓心想,對呀。這可能是一個好辦法,一條出路。
但純陽真人看不過去。他說:“子虛,你師姐是輔國大將軍的二夫人,豈是你一兩句玩笑話就能在道觀里常住的?休要胡言亂語。李將軍,你別聽她的。她這個人向來如此,想起什么就胡說什么。”
靜楓說:“無妨。我多虧有這么個熱心腸的師妹,否則,真的是連個知近的說話人都沒有。”
王衡走進(jìn)關(guān)押阿史那思摩的大牢。原來思摩已經(jīng)被從那個大堂的地下室里押解上來。他坐在牢房的土床上,似乎在閉目養(yǎng)神,其實他內(nèi)心也是翻江倒海,思緒萬千。當(dāng)初他已經(jīng)降服了大唐,也被太宗李世民的禮賢下士所折服。可是當(dāng)大唐真的派遣他回來勸說各部歸順時,他的西突厥人的身份又使他不能心甘情愿做本族人的叛徒。其實在與王衡的較量當(dāng)中,他已經(jīng)泄了氣,喪失像阿史那賀魯那般的斗志。如今被抓,他毫無怨言,等著王衡來宣布對他執(zhí)行刑罰。
然而王衡并沒有權(quán)力直接處置他。
他走進(jìn)來,面色嚴(yán)肅地問:“阿史那思摩,你可知罪?”
思摩說:“王副總管,若說我有錯,我承認(rèn)。我是回來之后不告而叛。可若說我有罪,我便不服。因為當(dāng)初太宗讓我回來說服部落的民眾歸順,這豈回那么容易辦到?可能非但做不到,而且還要被西突厥和黑突厥各部視為叛徒。敢問我到底站在哪一邊?王副總管你倒來指點我一二。”
王衡說:“無論如何,你不應(yīng)該違背對太宗皇帝的誓言。我們大唐對鄰國一向是以德服人,從不濫殺無辜,也不趕盡殺絕。相反,我們從來都是以禮相待,寬大仁慈,即便降服了外族人,也不會處以極刑,反而封賞高官厚祿,并讓你們自治。你有反意,只是你自己內(nèi)心的欲望作祟,跟你部族的人有何干系。”
思摩說:“勝者王侯敗者賊。如今我已被你擒拿,你想怎么處置我,就怎么處置吧。”
王衡說:我無權(quán)擅自處置你,需把你押解回京,由當(dāng)今皇帝處罰。不過你不用擔(dān)心,皇上寬厚,不會對你重罰。但是你的人身自由以后恐怕要受限。”
思摩笑了兩聲:“嗯,已經(jīng)是死老虎了,對你們沒有威脅了,何不得一個寬大仁慈的好名聲呢。”
王衡說:“也不能這么講。我這次來見你,是想問問,在回京之前,你還有什么要求。”
思摩說:“我唯一的要求是,我那個弟弟,阿史那賀魯,他爭強好勝,好勇斗狠。我這次被抓,不擔(dān)心我自己,卻十分擔(dān)心他。我怕他會因為激動悔恨,自己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
王衡說:“這個你放心,我們的軍隊不日就要折返。我可以派人幫你給賀魯送一封信,與他道個平安。我這次沒時間再和他對陣。可是如果塢堡堡主們找他報仇,我就管不了了。我身不在西域,而且賀魯屬于因果報應(yīng)。我也沒有義務(wù)去保障他的安全。”
思摩說:“自作孽,不可活。他的確是不對。可是你們唐軍還不是一樣。你們不也對社爾部殺降取財么。”
王衡說:“這件事,的確是丟了我們大唐的顏面。我回去自會稟明圣上,處置當(dāng)事者。而且我還會上表朝廷,對社爾部落恢復(fù)建制,給予補償。對被殺平民的家屬,賜金銀布帛,加以安撫。這些就不煩勞統(tǒng)葉護(hù)操心了。”
王衡讓手下給思摩搬來桌椅,拿過筆墨紙硯,讓他給阿史那賀魯寫信。思摩還是十分感動的。他提起筆,不由得寫了一些勸賀魯冷靜的話。讓他日后若聽到他哥哥在長安平安無事的消息之后,也一同歸降大唐。
法圖麥帶著大唐的雇傭軍出發(fā)去回紇了。王衡帶著眾將領(lǐng)來給他送行。法圖麥對王衡說:“王副總管,這次出征,你的小夫人殞命,我深表同情。不過有件事我還是得提醒你注意,就是阿史那賀魯尚且沒有抓到。賀魯掌握西突厥十大姓無數(shù)人馬,并且頗有法術(shù)。日后,若朝廷不派人來收拾賀魯,塢堡堡主這邊的民心難以穩(wěn)定,會對大唐邊境的安寧不利。”
王衡說:“這個我知道,多謝法將軍提醒。如今朝廷讓我們回去,我也沒辦法。只能日后有機會再來收降阿史那賀魯。”
王衡與四位將軍,以及刺史張弘義一起,看著回紇大軍徐徐遠(yuǎn)去。迎著有些刺骨的寒風(fēng),王衡面色凝重。他們將法圖麥送出十里開外才折返。
四位將軍,包括周智度、王方翼、梁建方和齊天磊,本來就是戍守西域的將領(lǐng),是不回長安交差的。他們在這里面對的形勢對他們而言更有直觀的感受,所以也就更加棘手,比王衡看得更重。他們相約一起來探望刺史張弘義,眾人都落座之后,周智度說:“王副總管想問題難免會站在全局的角度考慮,不一定完全替我們這里的特殊情形擔(dān)憂。”王方翼也說:“張刺史,這次程總管和吳王恪殺了那么多社爾人,日后恐留下禍根。即便不是大禍,但對西域邊關(guān)的安寧也不利。”
梁建方捋著胡須說:“王副總管說是回朝之后要如實稟明皇上,可是據(jù)我所知,他在朝中與李績大人、程總管他們,基本上是屬于一個派別的。也就是說,即便他想秉公辦事,也不一定容易做這個黑臉。”
張弘義問:“那依你們的意見,應(yīng)該怎么辦?”
齊天磊說:“我們覺得,不如直接由咱們五個人一起聯(lián)名向朝廷上書,把這件事說清楚,請朝廷不要太過姑息。然后,盡量給那些社爾人一個更好的交代。”
張弘義說:“王副總管同意么?”
齊天磊說:“唉,刺史大人,你也不知道王副總管心下不同意呀。他是礙于李績大人和程總管的面子嘛。”
張弘義說:“既然你們都商量好了,那我還能有何意見。”
貔貅是被王衡暫時安頓在一個空場上擺放著的大籠子里。讓它在籠子里呆著,是因為如果直接拴在院落里,會引起軍民的圍觀,不太方便。貔貅被照顧得很好,吃飽喝足,也不反感自己被關(guān)入籠中。它時而趴著靜靜地向外觀望,時而打個滾,露出肚皮,時而臥著睡一覺。
前文說過,李淳風(fēng)是個喜歡動物的人。他道別了靜楓師妹之后,又來看望貔貅。而純陽子正在找他,想勸他與自己一起回長安。找來找去不見蹤影,沒想到在放置貔貅的地方相遇。純陽子與李淳風(fēng)打了招呼,便走過來,對李淳風(fēng)說:“李道長,聽說你要走,怎么也不告訴我一聲。”
李淳風(fēng)說:“決定得匆忙,忘了告你,見諒。”
李淳風(fēng)就是這樣,對誰都是一副冷淡和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他走到貔貅的籠子前,一只手扶著籠子的鐵欄桿,對貔貅說:“我曾經(jīng)放跑過你,你還讓我騎過。如今你好像都忘了,安心做王衡的坐騎。”
貔貅在籠子里,搖頭晃腦,似乎聽懂了,但是并不說話。
純陽子說:“李道長,西域蠻荒之地,有什么可留戀的。不如你與我們一同回去吧。我們可以在水云觀里一起修習(xí)道法。”
李淳風(fēng)說:“人各有志。我們志向不同。我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我覺得我還是在這里冷靜冷靜為妙。”
純陽子還要言語,旁邊卻又走來一人。他和李淳風(fēng)一看,原來竟是王衡。
王衡過來看貔貅,不想與李淳風(fēng)和純陽子遭遇。他向二人抱拳道:“二位真人,你們也對貔貅感興趣么?”
李淳風(fēng)說:“王副總管,你不處理軍務(wù),到這里來干什么?”
王衡說:“李道長,你一點都沒變。雖然棄暗投明,脫離吳王恪的控制,但對我,還是頗有怨氣呀。”
李淳風(fēng)說:“我一個小小的道士,豈敢在王副總管你面前造次。”
王衡笑笑,說:“李道長果真的要留在西域?”
李淳風(fēng)說:“正是。但是這與你們唐軍的軍紀(jì)無關(guān)吧?我又不是你手底下當(dāng)兵的。”
王衡說:“李道長,你師妹讓我與張弘義刺史舉薦你,在庭州府當(dāng)差,你可愿意?”
李淳風(fēng)說:“不必。謝謝師妹的好意。我還是不麻煩你了。”
王衡說:“那我改日再為你送行吧。”
李淳風(fēng)說:“不用了。我只有一件事相求。”
王衡問:“什么事?”
李淳風(fēng)說:“我希望你以后能善待師妹。”
王衡說:“我知道,我是虧待了她。以后我一定補償,李道長放心。”
李淳風(fēng)說:“還有一事。”
王衡問:“何事?”
李淳風(fēng)回答:“我想帶走貔貅。”
王衡反問:“貔貅?它不會跟你走的。”
李淳風(fēng)說:“難道你要帶著這么個大家伙回長安不成?”
王衡說:“貔貅的去留,跟誰還是不跟誰,由它自己說了算。”
李淳風(fēng)說:“好,那你將它放出,看它跟不跟我走。”
王衡沒回答李淳風(fēng)的話,卻轉(zhuǎn)身對純陽子說:“純陽真人,你也是道門中人,而且道法高深,應(yīng)該能聽得懂獸言獸語。你聽聽貔貅在說什么?”
純陽子往籠子里一看,大貔貅果然在叨叨咕咕,不知說些什么。他湊近一聽,卻大吃一驚,因為他果然聽到這大怪物在說:“得勝者我可以跟隨。”
其實純陽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聽懂貔貅說話的。他看看李淳風(fēng),顯然李淳風(fēng)沒聽懂什么。他又看看王衡。王衡問:“它講什么了?純陽真人,你說與李淳風(fēng)道長聽。”
純陽子把貔貅的話告訴李淳風(fēng),李淳風(fēng)說:“王副總管,你手上有玄通寶劍,可是承影劍卻在我?guī)熋檬掷铩N疫@邊甚么寶貝兵刃都沒有。若讓你我對打,太不公平。若你能同我和純陽子兩個人對陣,那才公平。”
純陽子一聽,心中覺得不妙。因為他不想與王衡較量。
但王衡卻同意了,并對純陽子說:“純陽真人,請你助李道長一臂之力。”
純陽子想,反正也不是真正的敵對比武,而且他亦想試一試身手,便說:“那,既然王將軍如此說,我就只有奉陪了。”
王衡和他二人剛擺開陣勢,突然一陣狂風(fēng)大作,將院落里的塵土都吹得高高飄起,天旋地轉(zhuǎn)。三人站定,向天空望去,卻沒有任何暴風(fēng)雨的影子,天上即無烏云,又無雷電。純陽子說:“不打了不打了。王將軍,是老天不讓我們幾個人交手呀。”
王衡笑言道:“既然是上天的安排,那我們就作罷吧。不過李道長,這貔貅你是萬萬帶不走的。因為它根本不會跟你走。”
李淳風(fēng)說:“你還未問過它,怎會曉得。”
王衡說:“那我們一同問它一問。”
說著,王衡走到籠子前面,對貔貅說:“貔貅啊貔貅,你可愿意隨李道長而去么?”
貔貅好似聽懂了,搖晃著巨大的腦袋,顯得虎頭虎腦。搖頭便表明是不愿意。
李淳風(fēng)不服氣,問:“貔貅,如今你怎么不認(rèn)得我了?你愿意與這些軍官為伍么?還是你愿意跟著王將軍回長安?到了長安,萬事由不得你,你身形如此巨大,又沒有地方好躲藏。小心被朝廷抓去,殺你吃肉。”
王衡問:“李道長,你怎么知道貔貅就不會變小呢?”
李淳風(fēng)說:“它如何能變小?我不相信。”
王衡伸出手,攤開手掌朝上。只見貔貅先是化為一縷青煙,然后好似被王衡的手掌吸住一般,那股煙都跑到王衡的手上,然后消失不見。最終,貔貅化為一塊小小的金牌,還是貔貅的形狀,卻不是那個碩大無比的怪物了。
李淳風(fēng)想上去奪,王衡一握拳,攥在手中,李淳風(fēng)哪里抓得到。
王衡說:“貔貅已經(jīng)認(rèn)過新主人,李道長就不要再執(zhí)著了。”
李淳風(fēng)嘆口氣,說:“唉,為什么得勢的一方總是你。”
王衡說:“李道長是修道之人,雖不像佛家那樣四大皆空,但確實不適合參與人世間的爭斗。還不如寄情山水之間,怡然自得,豈不逍遙。”
李淳風(fēng)說:“這茫茫西域大漠,哪里有山,哪里有水。”
王衡說:“山水皆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