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恨深緣淺終別離(3)
王衡說:“兩國交戰(zhàn),奸細就是敵國最危險的敵人。這是國家大事,不容你在此隨意公斷。我自己的名節(jié)事小,國家的安危事大。如果我不殺她,豈不是說誰都可以在國家重臣身邊做奸細?她既騙了我,被我發(fā)現(xiàn),我要懲治,你卻百般阻攔,何解?”
靜楓說:“將軍,正如她所言,她騙了你,你也一樣在騙她,你們彼此彼此!在情義上,你們二人可以說互不相欠!”
王衡說:“可是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嗎?這關(guān)系著多少人的性命安危?這是關(guān)乎國家生死存亡的大事!我只不過將計就計而已。對一個要騙你的人,你反過去騙她,有何不可?!”
惜蕊雙眼通紅,鬢發(fā)凌亂。她說:“將軍,你要殺就殺。你想殺我,我根本逃不掉。可是你為什么還不動手?你還等什么?”
王衡快步走到惜蕊跟前。惜蕊閉上眼睛,但是沒有跪地,仍保持站立的姿勢。王衡說:“好,你要取死,我成全你!”
他舉起玄通寶劍,卻停在半空中。
他知道,在他裝睡的時候,惜蕊有機會殺他,也的確想殺他。可是最終她沒下去手。
他亦知道,如果惜蕊真的想殺他,還是有機會的。當初是因為西突厥想得到玄通寶劍,需要知道擁有玄通寶劍的秘訣,所以留著他。可是后來,逐漸地,惜蕊的心也在游移。他能察覺,他收買人心的辦法奏了效。惜蕊慢慢對他產(chǎn)生感情,慢慢亂了章法,逐漸失去自控力和判斷力。最終甚至因為他的假死而心緒不寧,向賀魯發(fā)送去錯誤的信號。可以說,如果沒有這個假惜蕊的“幫忙”,他不會讓阿史那兄弟信以為真他死了,不會那么輕易便誘導他們?nèi)氤牵瑥亩プ∷寄Α?/p>
確實,他也一直在利用她。
如此說來,惜蕊其實是被兩個男人利用的一個女人,可悲又可憐。
想一想,如果他自己處于這樣的境地,是不是也會很被動,很無助?
所謂各為其主。他為的是保李唐江山,但這個假惜蕊則不然。她從小在西域長大,被灌輸?shù)囊恢笔桥c大唐為敵。那么,如果她為自己的信念而去做奸細,無非就是與大唐的將領(lǐng)們調(diào)換一個位置罷了。
是的,雖然她是敵國的人,但她也是他的女人。他不能做那種被外人看來冷血無情的事情。
他舉著的劍慢慢落下。
他最終沒有殺她。
她睜開眼,看見王衡放下劍,走到靜楓身邊的一級臺階上,背對著她,似乎在權(quán)衡。然后他回轉(zhuǎn)身,看她一眼,又側(cè)著身,目光不在她身上停留,對她說:
“你走吧。”
惜蕊把頭抬高,難以置信地看著王衡。她以為王衡即便由于種種顧慮而不殺她,也會將她與思摩他們一同關(guān)押。
他沒想到王衡能放她走。
她聽見王衡說:“你去哪里我不管,去找賀魯也好,去其他地方也罷,就是不許再出現(xiàn)在唐軍守衛(wèi)部隊將領(lǐng)的眼里。你如果回賀魯身邊,要保證以后他再與大唐為敵,你不許和他一起上陣。總之不能讓唐軍再見到你的真容。如果你非要與唐軍將領(lǐng)對峙,那就必須蒙面,著男人裝扮,不許講話。如果你能保證做到這些,我便放了你。”
其實,是王衡想到惜蕊一走,皇帝和皇后,還有其他朝中大臣,如果知曉,定會詢問她到哪里去了。他已經(jīng)想好為惜蕊收秋的辦法,就是報告她在執(zhí)行他分派的任務時不幸陣亡,由于來回運送尸首不便,便埋葬在庭州府附近的墓地里。惜蕊不是正房,也不必等著死后與王衡葬在一處。自然就能掩蓋過去。
靜楓心想:王衡終究不是那種絕情絕義的人。可是他明知惜蕊是奸細,卻能忍耐那么久,與她朝夕共處,不惜花費心思打動她,拉攏她,利用她來制服阿史那思摩。這條線放得太長,也顯出王衡這個人太可怕。
雖然理智可以讓他不殺惜蕊,但他在感情方面,難道就這么游刃有余么?這么善于自控?以至于讓人不相信他用情感來支配與女人之間的關(guān)系。相反,他是完全理性的,就像一個稻草人,沒有感情波動,只有利用和見機行事。
男人都是如此么?
靜楓在心里打下一個大大的問號。
其實她還沒意識到,在這場三人之間的情事中,她也一樣夠頑強,完全不比王衡和惜蕊差。王衡是封疆將領(lǐng),理智大于感情。惜蕊徘徊猶豫,感情備受折磨,盡管最終輸給王衡,但還是基本完成了賀魯父子分派的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靜楓,她記不清被王衡冷落了多久,以至于心中已經(jīng)不太在乎,一點一點釋然。如今,她能這么冷靜地提醒王衡不要殺惜蕊,就足以證明她似乎放下了。不再將惜蕊當成宿日情敵,欲殺之而后快,不再把王衡當成她的丈夫,借丈夫之手消心頭之恨。相反,她與一個旁觀者沒什么兩樣。她今日說的話,如果徐姐在,恐怕也會像她這么說。即便不像她所說,那勸諫的姿態(tài)也不會有大的區(qū)別。
這些,在王衡的腦海里一閃而過,他覺得心像冰封一樣涼意森森。他該如何面對靜楓呢?如何修補兩人之間情感的裂痕?
王衡將令箭遞給惜蕊,另外又命人牽來一匹馬,交與她。他們?nèi)齻€人的對話,并沒有其他旁人聽到,因為所有人都早被王衡支開了。
惜蕊跪地給王衡拜了一拜,站起來,轉(zhuǎn)身,擦擦眼淚,仍舊倔強地挺起頭,向大堂外城樓的方向走去。
靜楓對王衡說:“將軍,我求你不殺惜蕊,是為你的名節(jié)考慮。可是你如今放了她,不關(guān)押她,還允許她回到賀魯身邊。會不會對我們不利?”
王衡說:“若我是她,我就不會回賀魯那里。你認為賀魯如今還能好好接受她么?除非仍有利用價值。不過我覺得這種價值已經(jīng)微乎其微了。”
靜楓說:“那就不得而知。但愿她不會與賀魯再講什么她知道的事情。”
王衡說:“賀魯被打怕了。而且,他會暫時被封印在西域,構(gòu)不成威脅。如果朝廷不讓我們班師回朝,我還可以繼續(xù)在這里打下去,與他一較高下。我有把握抓住他。”
靜楓問:“將軍,惜蕊走了,你不難過么?一點都不留戀?日后都不會想念她?”
王衡看看靜楓,說:“無意義的事情,我就不會去想。”
靜楓說:“你平日里對她有多好,我都信以為真你愛她。難道這些都是假的?”
王衡說:“她對我是真的么?你不也說過我們彼此彼此。”
靜楓嘆一口氣,“你太可怕了。”
王衡問:“這就是你對我的評價?”
王衡不明白靜楓怎么能將他與可怕聯(lián)系在一起。如果他真可怕,靜楓也不敢當著他的面說他可怕。其實他用不著解釋,但是他還是很重視靜楓的,所以顯得有些局促。他說:
“如果我真可怕,你和惜蕊現(xiàn)在早就不在陽間了。”
靜楓一抬頭,猛然驚覺。是的。如果王衡想滅口,把她連同惜蕊一起殺掉也未嘗不可。他可以將她們埋了,然后說是戰(zhàn)死的。
王衡怕靜楓更誤會自己,便解釋說:“我這么說,不是想嚇唬你,而是想讓你認清事情的真相。”
靜楓說:“是男人的真相吧?事情的真相,不用你說,我本來就懷疑。我一直覺得這個假惜蕊很怪。跟你說你又不信。現(xiàn)在我才知道,你是一邊騙這個假惜蕊,一邊騙我。可是我不明白,你看穿了她,覺得她不可信,你騙她還說得過去。但是你連我都騙。這又是為何?”
王衡說:“你平時為人倔強,心里想什么就說什么,太耿直。我怕告訴你我對她的懷疑,你說不定哪次就會走漏出去。”
靜楓說:“原來如此。你真的是心機深沉啊將軍。”
王衡說:“靜楓......我除了沒和你說出我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之外,對你一直是很掛念的。那個假惜蕊在的時候,我都是迫不得已,為了讓她對我放松警惕,才對你冷言冷語。她不在時,我對你說的那些話,才是我的心里話。我本來不應該帶你們兩個女人出征。我拉著你,是為了牽制她;帶著她,是為了戳穿她的把戲,看看有沒有機會可以利用。這都是為了國家,為了勝利。我希望你能體諒我,不要把過去的事放在心上。”
靜楓又是笑笑:“你剛剛不是說,你本可以把我與惜蕊一同處置了嗎?”
王衡說:“我只是打個比方。你是云昭的親娘,我怎么會處置你呢?”
靜楓沒說話。其實她早就想云昭想瘋了。如果不是對兒子的思念在支撐著她度日,她真的時常會覺得沒有任何指望。這種失望的狀態(tài)在她這里已經(jīng)變成習慣。所以今天,當她知道自己很長時間以來的懷疑都是真的,并沒有很驚訝,或者說很輕松,很喜悅,很坦然。她幾乎沒有任何感覺。剩下的,就是一種索然無味。
在這一刻,她心里的想法就是,也許她真的與道有緣。即便守著青燈古佛,也不會寂寞。而眼前這個男人,有多么傷人,只有她自己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