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蕊神色緊張地盯著他們。只見兩個人如同兩頭棕熊，在地上摸爬滾打，完全不是兩員主將，而變成了草原上的摔跤手。塵土包裹著他們打斗的身影，兩個頗具神力的人如今也變成了凡夫走卒。他們都有傷，無法發(fā)功，便如一般的士兵一樣，比力氣，比角斗，看上去十分原始。然而就是因為這原生的氣息，反倒讓他們的角逐更加糾結(jié)，令人更加緊張。

就算是在這樣十萬火急的當(dāng)兒，王衡也沒忘記看看在一旁觀戰(zhàn)的惜蕊。惜蕊的眼睛接觸到他的眼神，似乎有一絲疑惑，也有一種探視的意味。惜蕊被這眼神的一閃而過看得心有些發(fā)抖。她想，王衡到底想跟我說什么，或者想問我什么？難道，是想問我，此刻我是支持他，還是不支持他？

惜蕊的想法似乎有些莫名其妙。而王衡已經(jīng)將賀魯按在地上，用一只前臂摁住賀魯?shù)牟鳖i。賀魯?shù)氖謩t抵住王衡的肩，似乎他不死命支撐，就會被泰山壓頂一般壓成一團(tuán)肉醬。賀魯說：“王衡，為什么我總是打不贏你？”

王衡說：“這回你的風(fēng)水寶地不再幫你了。”

賀魯說：“哼哼，那自有別人幫我。”

王衡說：“還有誰？都一起上。”

賀魯說：“即便如此也不過分。因為跟你們學(xué)也學(xué)會了。”

達(dá)度此刻確實(shí)想幫賀魯。他將一塊暗鏢擲出去，想把王衡打傷。王衡躲過第一鏢，心想，如果是這樣，那就不是我一個人能抵擋得了的。他吹一下口哨，他的坐騎便跑過來，他看到坐騎上掛著的玄通寶劍，一把拽下，正好達(dá)度的第二支暗鏢飛過來，他用玄通寶劍一打，暗鏢被削成兩段。達(dá)度再想發(fā)鏢，卻無論如何無法靠近王衡的身體。玄通寶劍似乎在王衡周圍筑起一道保護(hù)墻，將所有的危險都隔絕在這道墻之外，任憑所有無堅不摧的武器，就是不能奈何于他。

達(dá)度一看不妙，不但幫不了賀魯，反而給自己惹來麻煩。萬一王衡使詐，玄通寶劍的威力可不是鬧著玩的。這時，他忽然看見在王衡陣前觀戰(zhàn)的惜蕊。他想，這小賤人著實(shí)可恨。看我如何教訓(xùn)她。想著，他取下弓箭，將一支雕翎箭射向惜蕊。賀魯沒有察覺，王衡卻看得清清楚楚。他放開被他摁在地上的賀魯，對惜蕊喊：“小心！”

惜蕊是能避得開這支箭，但是達(dá)度還有第二支第三支連發(fā)。而且他吩咐左右，開始放箭，王衡頓時覺得身邊無數(shù)支箭如同流星雨一般橫掃過來。他撲向惜蕊的馬匹，把她從馬上拉下來，兩個人都躺倒在地上。這時一支箭直奔惜蕊而來，王衡替她遮擋不及，只能任憑箭把他自己的手臂射穿。兩軍頓時大亂，陷入混戰(zhàn)之中。王衡明知沒有主將不成，但還是把惜蕊拉向旁邊的一個陡坡。達(dá)度與賀魯只追王衡和惜蕊，他們到哪里，達(dá)度與賀魯也追擊到哪里。達(dá)度高喊：“王衡，把你的老婆讓給我，我便放你走。”

王衡見勢不妙，又不能讓惜蕊落入敵人手里，索性抱著惜蕊，從陡峭的斜坡滾下去。沙石如刀，割在他受傷的手臂上。他顧不得那么多，只要能保全惜蕊就行。待到兩個人都滾下斜坡時，他已經(jīng)快不省人事了。這時，遠(yuǎn)處噠噠噠的馬蹄聲顯得格外清晰。惜蕊抬頭一看，是靜楓。

靜楓策馬跑到他倆跟前，翻身下馬。王衡躺在地上，手和手臂都受了重傷。惜蕊這才意識到，她一直抓著王衡的手臂。她松開手，攤開手掌一看，上面全是血跡。靜楓扶起王衡，王衡說：“靜楓，......你......你怎么來了。”

靜楓說：“將軍，你又受傷了，我?guī)е銈兿瘸吠恕！?/p>

王衡說：“不行，將士們都在坡上。我得回去指揮。”

靜楓說：“都到什么時候了，你還顧得上指揮。如果你沒命了，還如何指揮？”

王衡說：“軍隊沒有統(tǒng)帥怎么行，會軍心大亂。我即便馬革裹尸，也不能扔下軍隊。”

靜楓說：“你要上去，可是除了我這匹馬，也沒有別的馬呀。”

他們正說到這兒，遠(yuǎn)處卻又來了一個人。他們一起望去，卻看見是李淳風(fēng)。王衡心想，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個道士怎么又回來了。

李淳風(fēng)翻身下馬，跑過來，看看王衡，知道情況危急。靜楓急切地說：“師兄，能不能借你的馬一用？”

李淳風(fēng)說：“可是可以，但是只有兩匹馬，四個人，怎么騎呢？”

靜楓說：“師兄，你又不參戰(zhàn)，就把你的馬先讓給我們吧。”

李淳風(fēng)說：“唉，這里就是戰(zhàn)場，我讓給你們，我怎么走回去。王將軍若不計較，我可以與你騎一匹，王將軍與惜蕊騎一匹，你看如何？”

王衡說：“不必。我只要靜楓這一匹馬。我自己先去把部隊收攏回來，撤到庭州府外的大營。”

靜楓說：“不行，我要跟你一起去。”

惜蕊說：“還有我。”

李淳風(fēng)卻說：“咱們四個人也別再爭了。都上馬吧。”

王衡只得說：“也好也好。我與惜蕊騎一匹馬。你師妹就拜托你照應(yīng)了。”

靜楓說：“這，這怎么行？”

王衡說：“怎么不行，我又不介意。”

靜楓被氣得一句話說不出。可是看看王衡慘白的臉色，她的心頓時軟下來。

王衡讓惜蕊用斗篷把他的手臂遮住，不讓箭露出來。惜蕊問：“將軍，這是為何？

王衡說：“主將受傷，怕軍心會亂。”

他們從坡下策馬揚(yáng)鞭飛馳到坡上，王衡見賀魯、達(dá)度、隸移涅和烏質(zhì)勒私人，也都是蓬頭垢面，狼狽不堪。畢竟這場戰(zhàn)斗耗時太久。另外，賀魯?shù)膬?nèi)傷仍在加重。王衡強(qiáng)撐著勒住馬韁繩，對賀魯大喊：“阿史那賀魯，今日大家疲憊，我們改日再一決雌雄。”

賀魯說：“我趕著要去咽城，不與你計較。在這大漠草原之上，你永遠(yuǎn)比我倒霉。就算改日再戰(zhàn)，你也抓不到我。”

眼看阿史那賀魯帶著達(dá)度、隸移涅和烏質(zhì)勒倉皇逃竄，王衡面無血色地說：“又讓他們跑了。”

于是收攏人馬，沒有奔咽城的方向而去，徑直回到庭州府外的兵營。王衡心想，這樣也好，大多數(shù)將領(lǐng)都跟隨程老將軍一起被派往咽城，人手不缺。庭州只留一個文官守備張弘義，而得力副將齊天磊又受傷，后防空虛。他正好回去，以防不測。

回到兵營，王衡翻身下馬，感覺一步也動彈不得。斗篷仍然蓋住他的手臂，他走路又不能過于踉蹌，免得被當(dāng)兵的看見。惜蕊扶著他，他自來身材魁梧，惜蕊似乎要被他壓塌的樣子。靜楓下馬，架住王衡另一只胳膊。李淳風(fēng)一路跟隨，竟又混了回來。

二位夫人七手八腳地把王衡攙扶到床上，見他呼吸急促，面色慘白。他們一行雖然帶了兩個軍醫(yī)，但都沒有紫云道人醫(yī)術(shù)高明。而如今紫云不在，不能幫忙。靜楓只得對惜蕊說：“快，趕緊找軍醫(yī)來。”

惜蕊應(yīng)了一聲，就要出去。王衡說：“且慢。”

惜蕊回頭。靜楓十分不解。她說：“將軍，你傷得這么重，為什么不快點(diǎn)叫軍醫(yī)來診治？”

王衡說：“現(xiàn)在部隊剛回來，我需要到外面去巡視。”

靜楓大驚：“什么？你現(xiàn)在還走得動嗎？”

王衡說：“還可以。只不過需要把這支箭處理一下。”

靜楓問：“如何處理？”

王衡說：“用刀先把箭柄砍下去。”

靜楓愕然。

王衡說：“聽清了嗎？還不快動手。”

靜楓說：“將軍，你是要干什么？你受傷這么重，把箭柄砍下去算怎么回事？你的命要緊還是巡視軍營要緊？”

王衡說：“你不按我說的做，我可就白受這傷了。你看著辦吧。”

靜楓無言。片刻，她責(zé)備惜蕊：“都是因為你！我看見是他為保護(hù)你，帶著你一起滾下那個斜坡的。”

惜蕊說：“我，我......我也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

靜楓說：“我懷疑你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根本不顧他死活！”

惜蕊的眼眶有些濕潤。也不知是真的被感動到，還是裝出來的。總之在靜楓眼里，她的一切都是假象。

惜蕊說：“靜楓姐姐，我知道是我不對，如果你覺得不解氣，就處置我吧。”

靜楓大聲說：“他是行軍副總管！為了你不顧自己的安危，扔下軍隊，跟你一起掉到溝里。如果這場戰(zhàn)役失敗了，你就是罪魁禍?zhǔn)祝　?/p>

王衡慍怒之色浮現(xiàn)在臉上，吼道：“都別吵了。為將者受傷不是正常的嗎？就這么點(diǎn)傷，又不是要死人，你們倒先吵成一團(tuán)，像什么樣子？”

李淳風(fēng)感覺王衡真的是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他已經(jīng)十分虛弱，卻還要出去巡視，就為了穩(wěn)定軍心。李淳風(fēng)心想：王衡對靜楓雖然不好，但畢竟是大唐的守將，若論膽識，還是夠格的將軍。

想到這里，他說：“好，王將軍你是要把這支箭砍掉是吧？我來。”

于是拿起靜楓放在幾案上的承影劍，王衡瞅了李淳風(fēng)一眼，道了聲謝，將手臂放到床邊的小幾上。血還在流，滴滴答答，要說不疼是假。李淳風(fēng)手起劍落，雖然承影劍削鐵如泥，但總免不了對傷口產(chǎn)生一定的沖擊。王衡眼睛一閉，感覺渾身已經(jīng)疼得麻木，汗水順著額頭和太陽穴流下來。

這時，齊天磊掀起門簾，進(jìn)入王衡的帳中。正好撞見這一幕。他也是十分震驚，單膝跪下，說：“王副總管，末將來遲了。”

王衡說：“沒事。外面守城的官兵如何？”

齊天磊說：“還好。只是一直見不到主帥，人心有些渙散。”

王衡說：“我一會出去，你同我一起巡視一番。”

齊天磊說：“可是，你傷得這么重......”

王衡說：“沒關(guān)系，箭已經(jīng)看不到了。”

齊天磊眼睛濕潤，對王衡說：“這次如果不能贏這場戰(zhàn)役，為少卿將軍報這一箭之仇，我再沒臉在您麾下當(dāng)兵。”

帳內(nèi)有些陰暗和逼仄，更顯得此情此景的沉重陰郁。外面刮起冷風(fēng)，王衡就這樣與齊天磊一起出去了。也不知他哪里來的力氣能一直支撐。李淳風(fēng)不禁暗暗搖頭，心想：做朝廷命官也不容易呀。

他覺得他和王衡就像兩個世界的人。的確，跟王衡比，他只是個無用的江湖術(shù)士。可能這就是靜楓為什么一直對王衡放不下的因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