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螣蛇惡相阻征程(1)
唐軍發(fā)兵,其實未必鑼鼓喧天,招搖過市。從政治、經濟、社會和技術的角度來講,王衡發(fā)兵都不會從長安直接出兵。
在政治上,雖然阿史那賀魯基本上統(tǒng)一了十大姓,但此時出兵仍然是個時機。因為建立不朽功勛的開國將領們還有一些健在,加之高宗皇帝是個仁慈軟弱的人,對將領從來不會重罰,因此將領們適合出戰(zhàn)。王衡出兵,只要攻破西突厥,西域一帶的毗沙、疏勒、于闐、龜茲、高昌和吐谷渾也都會更加的歸順,政治穩(wěn)定的目的自然就達到。另外,太宗皇帝對軍制的改革,需要王衡遵守一個規(guī)則,就是大將軍可能是虛職,有權發(fā)兵但手底下沒有兵。大都督、大都護手里有兵,但是沒有發(fā)兵的權力。只有皇帝下詔書,將軍和都督才能天人合一,從而把兵調集出來。
從經濟和社會的角度來講,王衡發(fā)兵,不想發(fā)大兵。因為朝廷為減輕負擔,采取的并不是募兵制,也就是不招募具備一定勇武的年輕力壯的人來當兵,而是實行府兵制。平民平時是要種地,只有必須的時候才會把他們召集起來。朝廷是不用花費日常軍餉,但百姓的負擔會比較重。一旦有需求,不但他們要上戰(zhàn)場拼殺,甚至連裝備都要自己買。在入伍之前老百姓須買弓箭、箭壺、橫刀、并且吃喝穿戴都要自行解決。他們要有防寒的衣服,氈帽,包括磨刀石都要自己拿。每個戰(zhàn)士還要背很重的行李,還要自己預備九斗米。鎧甲朝廷也是不包的,騎兵的腿甲和手甲也沒地方供應。除去這些,還有集體用具要大家入伙,組成團隊來籌集,包括馬盂、鍋、斧頭、鐵鏟、帳篷,等等等等。經濟賬一算,若頻繁發(fā)大兵,肯定會給老百姓增加負擔。所以王衡向朝廷上報的發(fā)兵人數就是一萬人,不能再多。就這一萬人解決問題。人數這么少肯定有困難,不過也不是毫無辦法。
從技術的角度來講,大唐有六百多個折沖府。西域的折沖府數量雖然比東部和中原、江南要少,但是可以在當地調集。先把西域各都護府的折沖都尉、左右果毅都尉都召集起來,前者具體負責,后者為副將。將他們各自府中的四到六個團中的大概一千二到一千八百人,調集五分之二給王衡,再編制成六個旅,每個旅一百人。這樣相當于一共一百個旅。每個旅又被分割成兩個小隊,每隊五十個人,由隊正帶領。每個隊又分為五火,由火長擔任負責人。軍隊調集完畢之后,要讓這些府兵退番,就是不再去長安上番。番號根據距離長安的遠近而定。西域距離長安大概有一千到一千五百里之外,那么就是第八番。一旦出兵,第八番的番號就自動先解除掉。
第一仗先打處木昆。這個地方是邊境,面臨著其他邊境地區(qū)同樣的問題,就是當地的漢人老百姓經常會受到外族人的襲擾。他們當然是希望大唐的戍衛(wèi)軍可以保護他們的安全和家園。所以在民心向背方面,我方是占優(yōu)勢的。但是唐軍也有劣勢,就是對處木昆沒有他們的本國牧民及軍隊熟悉。
處木昆是在阿爾泰山的西部,以及準噶爾盆地的北部。族人都是游牧民族。在西突厥汗國的統(tǒng)治下,這里全民皆兵,民風彪悍。但是隸移涅本身作為咄陸卻胸無大志。他只知依附于賀魯的帳下以求庇護。想收服處木昆本來很容易,因為隸移涅其實已經被抓住過一次。可是他被高宗皇帝下令放走,又歸于處木昆的牙帳和城邦之內。他近日還是每日在城中飲酒作樂,看舞女跳舞。這是他生平的兩大愛好,什么時候都舍棄不得。但是他心中也隱隱有一絲擔憂,因為他去參加賀魯召集的十部眾首領大會回來,知道賀魯要有所動作,這不可能不引起大唐的重視。他雖未聽說過大唐要發(fā)兵迎戰(zhàn),卻也不能不預先提防。所以他問賀魯該怎么辦。賀魯告訴他不要著急,他已經將上古神獸之一的螣蛇召喚于此。
王衡現在就在處木昆的東面。由于發(fā)兵數量少,而且很隱秘,敵人并不曉得他在哪里。
他知道一旦進入西域,賀魯就會控制這里的詭狀異形。所以在這里打仗,并不是人與人之間的肉搏或火拼。西突厥底層士官能用九頭蛇來咬傷他,就說明西域不是凡人的地界,因為這些上古神獸就算大唐也難以出產炮制。
當年太宗皇帝為征服高麗,曾經下令建造四百多艘艦船。可是如果讓大唐造出九頭蛇之類的神物,還是捉襟見肘。
風譎云詭,變幻莫測。他正在帳篷里站著,突然看見外面天幕黑沉下來,仿佛魔域之手伸出天界,將鬼魅降臨人間。頓時風云大作,飛沙走石,將帳篷吹得變了形。
這是什么奇異之象呢?他正抬眼向外張望,想搞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有士兵跌跌撞撞從風里跑過來,手扶著帳篷,氣喘吁吁。
他忙讓士兵進來說話。士兵進來后,仍然是喘著氣,結結巴巴,說紫云道人和純陽真人求見。王衡一聽,原來紫云道人和純陽子又來了。有他們幫忙真的是十分令人高興的事情,因為他們可以推算出究竟是什么造成這樣的鬼天氣。
紫云道人和純陽子進來之后,王衡與他們互相問候寒暄,發(fā)現他倆周身都很冷,除被風吹落的細小塵土沾滿衣物之外,身上的森寒之氣仿佛嚴冬臘月剛從冰凍的湖水中爬出一般。他便問:“二位道長感覺如何?這風是怎么回事?”
紫云道人掐指一算,說:“王總管可知有一些上古神獸能變幻天氣?”
王衡問:“上古神獸?道長是說,有人把上古神獸召喚出來,控制天氣?”
紫云道人說:“合我們三人之力,可以看到神獸之象。”
他們把手疊在一起,互相握住手背,從手背上升騰起一束白光,仿佛一柄利劍,直接刺破帳篷,插向宛如夜空般黑寂的天穹。就在這白光之內,顯現出螣蛇的蹤跡。他們在帳篷內,看不見白光之中螣蛇那盤曲蜿蜒的姿態(tài),以及吐著信子的扁形大嘴。螣蛇周身為蒼白,頭頂有云狀的黑色花紋,還有如意狀的觸須指向后上方,顯得巨大而詭異。螣蛇周圍似乎云霧彌漫,趁著枯樹那漆黑腐朽的枝干,仿佛引來洪水,席卷過西域廣袤的土地。唐軍的將士們,凡是迎風堅持在外面站崗的,都看見這螣蛇,一時間紛紛驚愕無比。
紫云道人是站在左側,純陽子在右,而王衡是對著帳篷的門。風吹起帳篷的門簾,將螣蛇在白光之中的影像倒映在對面的天幕上。紫云道人說:“王總管,你看前面。”
王衡望向前方,只見一條碩大無窮的蛇形怪物就在好似深夜的藍灰色天幕上來回涌動。螣蛇方才還是滾圓的身子,蒼白的色彩,可是一瞬間就仿佛度過一百年,修練過幾生幾世,變幻出一對比鵬鳥的兩翼還要寬大的翅膀,身體的顏色也化作金黃。螣蛇不再閉著嘴吐信子,而是張開血盆大口,血紅的信子從口中飛出,一副惡相躍然而顯。在螣蛇的周圍,似乎纏繞著好幾條它幻化出的影子,有的閉嘴,有的張嘴,仿佛要將前方的一切都悉數吞噬。甚至有的影像就只剩下一個蛇頭。
螣蛇氤氳籠罩下的大地,風雨飄搖,凄涼蕭瑟。在處木昆這塊土地上,好多牧民都時常要經受暴風雨的襲擊。不過偶爾也有定居者,比如眼前的這個女子。其實她所居住的地方是處木昆和大唐交界之地一個被棄的民宅。在這里她暫且安身。今日突然狂風大作,雪窖冰天,她忍不住向外張望,卻見一個人推開院門走進來。這個人顯然是想找地方躲避大風和惡劣天氣。她有些害怕,因為她孤身一人在此地,而進來的人是一個男人。
這個男人并不是一副牧民或當兵人的裝束。走近一看,她認得出這是個道士,是大唐的道士模樣。
那么這個道士是誰呢?
正是李淳風。
李淳風推開房門,一眼看見里面竟然還有個女子。他很吃驚,而女子也一副害怕的樣子。他便問:“你是這房子的主人嗎?能否讓我先避一避風?”
女人說:“可以,但是風沒了你就走,我這兒不能久留你。”
李淳風一聽,這女人說話倒是明明白白,而且是大唐人,講漢話,并不是說胡語。他便問:“你怎么會孤身一人在這個地方?”
女人說:“我若告訴你,難道你能幫我?”
李淳風說:“你想讓我怎么幫你?”
女人說:“我其實來這個地方很久了......”
李淳風說:“你從何而來?”
女人回答:“我是大唐人。”
李淳風說:“哦,我知道。你說的是漢話。”
二人一起在屋內避風,李淳風對女人十分感激。因為她畢竟留他在此處,也沒有多少敵意,也沒有太多防備的意思,這真是難得。女人身上穿的是帶有粗條紋的麻布衣衫,卻能看出并不像貧苦人家出身的女子的樣貌。李淳風覺得奇怪,便問:“姑娘你是大唐什么地方人士?”
女人說:“我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