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恩斷始知相思苦(1)
吳王恪和李姓的叔伯姑姑仍然不滿意,因為王衡只不過就是被押解在京兆府的庭院里拴著而已,連杖刑都沒受過。他們扶著吳王恪去請愿,高宗都不給王衡加刑。吳王恪在府內(nèi)哭天搶地。說:“我不過就是與程總管一道處置了一些社爾叛黨,就被迫交出王位。如今王衡當(dāng)著大家的面打我,皇兄都不忍心治他的罪。我,我真是冤死了!”
他便與府上幕僚商議對策,其中一個幕僚給他出主意說:“皇上顯然是覺得王衡還有用,無非是想讓他再出兵西域。我們可以給他制造一定的困難。”
吳王恪說:“什么困難?”
那個幕僚說:“當(dāng)今皇上宅心仁厚,心腸最軟。王孫可以求長孫無忌大人給皇上進(jìn)言,讓皇上放隸移涅、烏質(zhì)勒和達(dá)度回西域。阿史那思摩是斷不能放的,可是這些小嘍啰無關(guān)緊要。王孫可與長孫無忌說,放這些人回去,能平息社爾人的怒氣,于穩(wěn)定邊關(guān)有利,又顯得我大唐寬宏大量。這樣,日后王衡若再用兵西域,便等于面對一些被放歸山林的老虎,他就更難穩(wěn)定西域的亂局。”
吳王恪照著這個幕僚的話做了。沒想到與長孫無忌一拍即合。長孫無忌覺得李績一派的程咬金也沒被處置得如何徹底,如今對王衡的刑罰也是點(diǎn)到為止,可見皇上根本不想處罰他們。長孫無忌覺得若他添上一把火,容易讓高宗和背后的武媚娘警覺,反倒打草驚蛇,弄巧成拙。那么就只有給王衡和李績一派制造困難,省得他們?nèi)蘸笞龃蟆?/p>
所以長孫無忌便覲見高宗,提議將隸移涅、烏質(zhì)勒和達(dá)度放歸西域。高宗李治雖然軟弱,但也不是事事都與武后商議。另外他最喜歡放人,一聽長孫無忌建議放了這幾個異族囚犯,他竟欣然應(yīng)允。不多日這幾個人便攜帶著阿史那思摩寫給阿史那賀魯?shù)膭窠禃淮虬l(fā)回西域去。
賀魯聽說這幾個人回來,喜出望外,因為這不等于是放虎歸山么?他大笑李唐的皇帝軟弱無能。
此事被李績告知獄中的王衡。王衡一聽真是糟糕。他說:“茂公,皇上怎么能如此草率呢?當(dāng)初太宗皇帝文治武功,殺伐天下,被四方蠻夷尊奉為天可汗,我大唐為日本、渤海國、新羅、南詔所頂禮膜拜。后來先帝和李靖將軍在七日之內(nèi)接連病逝,從此阿史那兄弟便虎視眈眈。戰(zhàn)場上無一成不變之友,只有古今一轍之利。阿史那兄弟本是先帝扶植的勢力,卻掛羊頭賣狗肉,竭力征服其他突厥汗國的領(lǐng)土,為謀反準(zhǔn)備多時,任憑先帝派遣斥候緊盯也絲毫沒有回頭的跡象。如今皇上將思摩的兒子放歸,賀魯只會再次正式宣戰(zhàn)。”
都說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可是王衡這次卻并不是外界強(qiáng)加給他的麻煩,而是他自己有心結(jié)。他不能與任何人說明,甚至對李績大人都不能。
他已經(jīng)把貔貅變化而成的玉墜交給李靜楓。他希望這個護(hù)身符能保佑她一生順?biāo)臁H缃裥▽殑Σ辉谒砩希G度母脫離寶劍而去,貔貅也不會再搖晃著大腦袋,噴云吐霧地在他面前顯出一副對主人的獻(xiàn)媚姿態(tài)。但王衡覺得只有這三者可以讓他找到傾吐的出口。
他坐在京兆府牢房外面的地上,風(fēng)里雨里,將面前寂寥的景象都盡收眼底。此時能有什么感慨呢?他似乎看到綠度母的身影在半空中時隱時現(xiàn),便默然地在心里對綠度母說:我一直放不下一個人。雖然我如今的行為冒失,但并不后悔,因為如果我不這么做,就不能補(bǔ)償她為我所做的一切。她有一次問我,為什么會改變,既然曾經(jīng)篤新怠舊,為什么又要回頭。我當(dāng)時沒答復(fù),但是答案我早就明了。我對她的云樹之思,是因為她對我也一樣情深義重啊。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yuǎn)道。還顧望舊鄉(xiāng),長路漫浩浩。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
惜蕊走出幻象中的街路,跨過那水波紋一般的隔離帶,古堡陰暗逼仄的景象便出現(xiàn)在她眼前,她看到古堡中的深潭。青龍白虎一向是神獸中的祥獸,戰(zhàn)斗之獸。她曾經(jīng)在這里目睹過王衡與賀魯?shù)凝埢⒍贰?墒悄墙K究不屬于她本能的范疇,所以她有時候也會不理解為什么在她的生命力會發(fā)生所有這一切。
她感覺很迷失,但有一點(diǎn)卻十分清楚,那就是有塔吉古麗做對比,她發(fā)現(xiàn)她雖從未對不起任何個人,但卻對不起李靜楓。是賀魯派她去用間,她自問未曾對不起賀魯。她有機(jī)會殺掉王衡卻沒動手,所以也不能說她對不起王衡。但是她的行為傷害到另一個女人。沒有任何一個女人面對自己的丈夫和其他女人在一起不會產(chǎn)生嫉妒心,但是靜楓不是僅僅由于嫉妒而對惜蕊一直警惕和防范。惜蕊不必與徐氏有什么瓜葛,因為徐氏對王衡的關(guān)系雖不能說不是建立在感情之上,但終究只是一種依附的關(guān)系。對你一生寄托了全部依賴的一個人,也可以說是一種情感,可是這不是平等的愛戀,不需要心靈上的絕對理解和尊重。可是靜楓不一樣,所以惜蕊一直在刺激和傷害的只有靜楓。即便如此,到最后靜楓還是求王衡不要?dú)⑾铩?梢哉f如果沒有靜楓的懇求,王衡不一定能放過惜蕊。
惜蕊不禁流著淚在心里說:靜楓姐姐,我想和你說一聲對不起。由于我的緣故,你和王將軍之間產(chǎn)生很大的隔閡,你一直處在夾縫中,但是你還是求他放過我。我知道你是識大體顧大局的女人。而且我想對你說,我真的很羨慕你。
靜楓在將軍府附近的別院,終日以淚洗面。她剛剛流產(chǎn)不久,王衡又被抓起來關(guān)進(jìn)京兆府的大牢,她的狀態(tài)又變得和她剛生下云昭時差不多。那時她心頭總有無數(shù)個想不開,徐姐抱來云昭,她看見孩子沒有云逸長得胖乎,也哭;王衡讓她不用每日去拜見婆婆,她便責(zé)備自己生產(chǎn)之后為何變得那么弱,也哭;有時候她抱著云昭,突然有一種想法,想把孩子從窗戶扔出去。她被自己的想法嚇得魂不守舍,就會把云昭抱得更緊。丫鬟看見她將孩子抱得那么緊,有些疑惑,便詢問她,她又會哭。總之她在見不到王衡的時候就一直是這樣一種哭哭啼啼的情形。而一旦見到他,她又忍著不哭出來,不想讓他知道,結(jié)果就變得更加絕望。
當(dāng)時王衡對她也的確關(guān)心不夠,她在房間里哭,王衡卻在聽惜蕊撫琴。后來她實(shí)在忍受不了自己總是想死的念頭,才會不辭而別,跟子虛師妹一起住在水云觀里。換個環(huán)境,她的心情好多了。要不然她真怕自己會帶著云昭從高處跳下去。
現(xiàn)在她的心情和當(dāng)時差不了多少。她拿著貔貅變成的玉墜,抽抽搭搭,泣不成聲,眼睛都快哭瞎了。李俊德也住在這別院,見她這樣,便勸道:“妹妹,你本來也是個女士官,說是巾幗英雄也不為過。妹夫不消一個月就能回來,可你看看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他還沒回來,你先哭死了。”
靜楓流著淚著說:“哥哥,我想見李績大人。”
李俊德說:“你一個婦道人家,已經(jīng)登門拜訪過一次,又怎么好意思再攪擾人家呢。”
靜楓說:“李績大人答應(yīng)過我,會幫我通融,讓我去見王將軍。”
王衡在京兆府大牢外面已經(jīng)坐了十天。無論風(fēng)霜雨雪,他都不能進(jìn)室內(nèi)躲避。這日天上彤云密布,似乎就要下雨。他聽見腳步聲越來越近,知道是有人來了。
他往院門口一看,卻不是李績大人,也不是上官儀或褚遂良大人。昨日薛禮將軍還來看望他,可今日第一個來找他的朝臣是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隨身帶著親信海榮。他走到王衡跟前,向他抱拳道:“王將軍,這些日子真是委屈你了。”
王衡心想,長孫無忌來做什么?
平日二人并無私交。
他沒有站起來,只是坐在原地,也對長孫無忌施抱拳禮。他說:“謝長孫大人關(guān)心。皇上下旨讓我在這里思過,已經(jīng)是格外開恩,我并未曾受刑,也談不上委屈。”
長孫無忌說:“呵呵。所謂威而不猛為莊。如果薛禮將軍是將才,那王將軍就是將將才。”
王衡說:“長孫大人過譽(yù)了,折煞晚輩。我與薛禮將軍相差甚遠(yuǎn),又怎么能將將。”
長孫無忌說:“王將軍不必過謙。我倒真是希望你是我的門徒。現(xiàn)在天下志士莫不以歸附老夫門下為榮,但我獨(dú)缺王將軍你呀。”
王衡說:“我與長孫大人同朝為官,自認(rèn)是您的晚輩,不敢冒犯。若有事時也萬不敢得罪。”
長孫無忌說:“老夫乃凌煙閣功臣之首,收王將軍到我門下,也不會丟了你的臉面吧。”
王衡說:“聽說最近將阿史那思摩的兒子放歸西突厥,是您的主意?”
長孫無忌瞇著眼說:“王將軍,最近之事態(tài),你還是小心為妙,不要惹火上身。”
王衡回說:“宦海沉浮,人之常情。希望我與長孫大人能繼續(xù)共事,年老致仕。”
長孫無忌心想,好一個倔強(qiáng)之人,真難對付。便啈了一聲,轉(zhuǎn)身離去。
海榮甚至還啐了一口。
王衡怒目而視海榮,海榮不禁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