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我的家鄉(xiāng),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那里與這里很不同。吃的東西不一樣,穿的衣裳不一樣,說話和寫字都不一樣。打比方的話,就好象是幾百年甚至上千年之后的世界。我爸爸,就是我爹,他是一名警察,那職業(yè)在這里叫捕快。我十四歲那年,他因公殉職,就是在追捕罪犯的過程中被殺害了。我和媽媽的關(guān)系不太好,就是我娘,她希望我按照她想要的樣子生活,而我卻有我自己的想法。殺我爸爸的兇手一直沒有落網(wǎng),我想為他報仇,我想找出真+相,所以我去學(xué)了心理學(xué)。”
冉非澤半絲笑容都擠不出來了,他心里有很強烈的不祥預(yù)感。
“心理學(xué)是研究人們心理活動和規(guī)律的一門學(xué)問。他是怎么想的,他為什么會這么做,他將要如何做,諸如此類吧。在我們那里,這學(xué)問應(yīng)用的地方很廣,幫助人們治病,緩解人們的壓力,改善他們的生活,還有一樣,幫助捕快和官府抓捕罪犯。我之前說,是我爹教了我這些,那是騙你的。其實是我爹過世后,我特意去學(xué)的,學(xué)了近十年。我為一些人治過心病,我?guī)椭麄冏叱鲫幱埃乙矌椭犊靷冏サ竭^不少壞人。我的日子就是一直這樣的。然后幾個月前,有一個自稱月老的男人出現(xiàn),他告訴我,我的緣定之人出了意外昏迷不醒,他被撞到了這個世界來。”
蘇小培說到這,看了冉非澤一眼。“月老說這個世界與我家鄉(xiāng)是平行共存的,我不知道怎么解釋,就像是兩間屋子并在一起,我們分別在兩間屋子里,沒有門沒有窗戶,我們以為各自的空間就只是自己所在的屋子,我們并不知道原來隔壁也有屋子。”蘇小培頓了頓,“月老說,我必須到這邊這個世界來找程江翌,把他帶回去,不然我就會孤老終生,幾世姻緣都沒有好結(jié)果。”
冉非澤沒說話,他靜靜地看著她,聽她往下說。
“我不相信他,我覺得他生病了,這世上怎么可能會有月老,又怎么可能有什么平行的另一個世界。可是有一天晚上,我睡著后,再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被困在一個深山老林的樹上,樹下不遠,有一位壯士正與一位姑娘坐在火堆前說話。后來那壯士告訴我,那座山叫天連山,因山脈連綿而得名。”
蘇小培想起當初,眼眶有些熱了。“是你救了我,壯士。我莫名來到這個世界,什么都不懂,像一個怪物。我沒有錢銀,沒有衣裳,說話也與你們不同,你若不救下我,我真的不知道會怎樣。”
冉非澤握住了她的手,他也曾回想過往事,想著如果那時候他把她丟下了,她如今會如何。他不敢想,他慶幸他一直帶著她,他慶幸一直照顧她的人是他。
“后來的事,壯士是知道的。我想找到那程江翌,不論他是誰,找到他我才能回家。可是壯士幫我遞信,官府幫我發(fā)函,卻一直沒有他的消息。壯士離開寧安城后,有天夜里我在門縫下面收到了那封信,但我沒有找到人。然后我睡著之后,醒過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了家里,月老告訴我,我被人殺死了。啊,我漏說了,之前我便死過一回。就是唐蓮那件事,那個叫羅平的山賊把我劫走,我掙扎逃跑,掉進了河里,我被淹死了。那時候我失去意識再醒過來就回到了家里。那是我第一次回去,月老跑來告訴我,在這個世界我若死了,就會回去,但是還沒有找到程江翌,所以紅線還是會把我再拉回來。某天晚上我睡著后,一睜眼真的就回來了,我在河里掙扎,又是壯士救了我。”
冉非澤強笑道:“我與姑娘真是有緣。”
“是啊。”蘇小培低頭看著冉非澤握著她的大掌,心里頭非常難過。“壯士與我真是有緣。”
“你被人殺了,是誰殺你?”真是羅靈兒?
蘇小培搖頭:“我也不知,我說了,我未曾受苦,睡夢中突然就死去了。這還是那月老告訴我的,我才知道。接下來的事,就是我又回來了,一睜眼又是被困在樹上,也不知是不是我小時候沒有好好愛護花草樹木,樹與我有仇。”蘇小培試圖說些笑話調(diào)節(jié)氣氛和情緒,可惜效果不大,一點都沒覺得有趣。她吸吸鼻子,放棄調(diào)侃,繼續(xù)說:“我看到了壯士和一隊人在遠處走著,我拼命地大叫,最后又是壯士救下了我。”
冉非澤沉默,這確實能解釋得通她明明不會武藝卻為何會出現(xiàn)在那樹上,能解釋得通為何他在河里救下她而河邊卻沒有發(fā)現(xiàn)賊人。因為賊人已經(jīng)離開了,她那時并不是剛剛掉下去。這也解釋了為何一屋子血而她不見了,不是有人擄了她,也不是有人搬走了她的尸首,是她消失了,回到了那個世界。這也解釋為何她會出現(xiàn)在玲瓏陣,這世上沒有人有本事把她送上到樹上,沒有人。
冉非澤無法描述自己的心情,他過了好一會問:“若是你一直找不到程江翌呢?你會一直在這?”
蘇小培搖頭:“月老說,若是一定時間內(nèi)我找不到他,紅線便會斷掉,我還是會回去的。”
“多久?”
“我不知。”蘇小培咬唇,心里真是難過。
“紅線斷了,就再回不來了?”他似在問她,又似在自言自語。真糟糕,這么荒謬的事,他居然相信她,他居然相信她說的是真的。
蘇小培沒說話。冉非澤也不說話了。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冉非澤忽然問:“那個程江翌,你要與他成親?”
“我又不認識他,干嘛與他成親。”
“那找到了他呢?不是說他是什么緣定之人?”冉非澤的聲音里有著強烈不滿。
蘇小培撇了嘴,覺得很委屈,這話又不是她說的。“誰知道這緣定之人是怎么判斷的,那月老可是靠不住的人。緣定之人怎么會挑釁恐嚇我,而且若真是他作奸犯科,做了這么多壞事呢,怎么可能跟他緣定。是緣定我來揭穿他阻撓他的吧?”
“他自以為與眾不同,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你與他來自同一個地方,接著發(fā)現(xiàn)你居然可以死而復(fù)生……”冉非澤猛地站了起來,在屋子里走來走去。“那月老腦袋被驢踢了嗎?他讓你一個姑娘家,孤身一人來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人,還是找這么一個混蛋?他讓你置身險境,讓你……”他停了下來,“你找到了他又如何回去?”
“不知道。”她說得小小聲。他瞪她,很生氣。
她垮了臉給他看,他的表情她知道,當初她也是這種表情對著那2238號。“我在家鄉(xiāng)那頭研究過程江翌,他不該是這樣的人,只是不知道會不會是到了這邊之后精神上受了刺激人格改變。”
“莫提他。”
“哦。”
“如果你找不到他呢?”他不讓她提,自己卻要問,而且這問題他明明問過了,可他忍不住還是要問。
“月老說時間到了我也得回去,大概,也許就突然消失了。”
“多久?”
“不知道。”
“那你還知道何事?”他的嗓門大了起來,明顯急躁與不安。蘇小培站了起來,向他伸出手:“壯士。”
他后退了一步,看著她,呼吸了幾口氣,聲音放軟了,卻是問:“那我該如何辦?”她說不出話來。他又問:“我能如何辦?”
她半個字都擠不出來,她的手僵在半空,碰不到他,卻又放不下。
冉非澤看了她半天,再問:“這便是你說你會好好考慮,想了這幾日想的?想著要如何告訴我這些事?這么古怪荒謬的事,我為何會信?”可是他就是信了,蘇小培知道。
“壯士,我最后定是會回到我的世界去,我無法控制,無法左右結(jié)果。我?guī)Р蛔邏咽浚也荒軒慊丶摇]有僥幸,沒有可能,沒有或許,這是必然的結(jié)果。壯士,這便是我為什么說,我一定是會離開,我們不可能有結(jié)果的緣由。”蘇小培鼓足勇氣,一鼓作氣將這些話說完:“我得承認我對壯士與壯士對我一般,也有同樣的心意,只是我知道會有那樣的結(jié)果,所以這心意,只能是心意而已。”
冉非澤瞪著她,心意只能是心意而已,為何會這般,為何?
他瞪著她,說不出話。而她被瞪著,只覺眼眶發(fā)熱。
“我需要,需要出去走一走。”冉非澤好半天憋出這么一句,他站起來,覺得腿發(fā)沉,有些邁不動步子。好不容易走出了幾步,感覺到蘇小培在背后看著他,他不敢回頭,再走幾步,卻想了起來,他道:“我不走遠,莫慌,我不會丟下你的。”
蘇小培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冉非澤沒回頭,他沒看到,他走了出去。
當冉非澤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蘇小培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把這些話說出來,她該輕松了,可是她卻覺得心里頭越發(fā)沉重,她很難過,非常難過。
冉非澤在屋外頭站了許久,他很暴躁,心情糟到極點。他去了后院,想劈柴,卻發(fā)現(xiàn)柴早被季家文劈完了,想打水,卻發(fā)現(xiàn)水缸昨日也被季家文打滿了。最后他沒事可做,就圍著屋子轉(zhuǎn)圈走。
走了一圈又一圈,他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直走得渾身是汗,心情終于才稍稍平復(fù)下來。他又在門口站了一會,他想著蘇小培來到他身邊時的點點滴滴,想著她的古怪,想著她的可愛,想著她的聰慧,想著她的與眾不同。想著,她對他的心意。
只能是心意而已。
冉非澤進了屋,看到蘇小培紅腫著眼睛坐在椅子上,姿勢與他離開時一模一樣。他去擰了把濕巾子回來給她擦了擦臉。蘇小培又想哭了,她咬了咬唇,試圖對他擠出一個微笑。他也在對她擠微笑,笑得很難看。
兩個人用難看的笑對著難看的笑,誰也沒有揭穿誰。
“小培,你是歡喜我的,對吧?”
蘇小培點點頭。
他笑道:“這便好了,我歡喜的姑娘歡喜著我,我沒有白歡喜這一場。”
“對不起。”
“當說對不住。”
“對不住。”
他想再笑一個,可惜沒成功,他伸手揉她的頭發(fā),對她說:“在你離開之前,讓我繼續(xù)照顧你可好?”
“好。”她的眼淚落下。
“我教你些拳腳功夫,你回去之后,替我狠狠揍那月老幾拳,狠狠地揍,往死里揍,不然可解不了我心頭之恨。”
“好。”她含+著淚笑了。壯士,你為什么這么好這么可愛。
“那個程江翌,找到他了,我來揍他。”
“好。”她繼續(xù)笑,眼淚止不住流。
他用手指抹去她臉上的淚痕,又說:“讓我抱抱你可好?”
“好。”她站起來靠進他懷里,抱著他的腰。冉非澤緊緊抱著她,把她緊緊擁在胸前,不讓她看到他悲傷的表情。
“我怎么會相信這種事呢?明明你就在我懷里,我卻相信有個殺千刀的月老會把你帶走。”
“對不住。”
“若是他能把你留下,你就不揍他了,若是不行,一定要狠狠揍。”
“好。”明知無望,卻也愿意答應(yīng)他。
“你餓不餓?”
“啊?”她在他懷里抬頭,他話題是不是轉(zhuǎn)得有些太快。他低頭看她濕+潤潤的眼睛,哭得紅紅的鼻頭,真想親一親,可他忍住了。“早飯都涼了,時候都到午膳了。”
“哦。”她先前不覺得餓的,他這般一說還真有些餓了。
“你說那些王八蛋怎地回事?我做些什么他們總來搗亂,你說了這許多教人傷心的話,他們怎地不來打斷了?”
“哦。”他的話題真的轉(zhuǎn)太快,她有些跟不上。
“不想做飯,可是也不想你餓肚子。”他把她抱得緊緊的,他的聲音很委屈。
“那我們?nèi)バ嗯刹滹埑园伞!闭际捚浔阋诉@種事壯士最喜歡了,她哄他。
“還是做飯吧。”他把腦袋壓在她的腦袋上:“做一頓就少一頓了,也不知還能做幾頓。”
蘇小培又說不出話來。冉非澤抱著她半天,終于放開了手,低著頭悶悶不樂地收拾了沒動一口的早飯回廚房。蘇小培跟在他身后擠進了小廚房:“熱一熱就好了,不必費神再做了。”
“嗯。”他應(yīng)了,卻把涼的早飯倒了,重新洗洗切切,生火開灶。
也不知還能做幾頓,當然不能隨便湊合。蘇小培忽然生了幻覺,覺得冉非澤會這般說。她心中涌起了一股沖動,完全沒受控制,她撲上前去,抱著了他的腰。
冉非澤定住了,他低頭看看蘇小培的細胳膊,說道:“姑娘的胳膊真短,能抱得過來嗎?”
“你以為你腰有多粗?”這人真是太討厭了。
“那就抱緊一些吧,胳膊短便算了,還沒甚力氣。”
“餓著呢,當然沒力氣。”可是就是想抱一抱。于是她抱著他的腰,隨著他東挪西挪的,做了一頓飯。這頓飯,他狂給她夾菜,然后她又吃撐著了。抱著肚子倒在了床+上,他坐在她床邊,握著她的手突發(fā)其想:“我若將姑娘喂得胖胖的,胖得紅線都扯不動,姑娘便走不了啦。”
蘇小培沒好氣:“那是得有多胖?胖得親媽都不認識了吧?”她掐他手背:“壯士真幼稚。”
“你才像個孩子。喂你多少都往肚里咽,人家小娃娃也不這般。”
“是壯士的錯。”
“是姑娘傻。”
“哼。”
“我也會哼。”
“哼哼。”那她哼兩聲。
冉非澤被逗笑,捏了捏她的手指。蘇小培看著他的笑容,愧疚感又冒了出來。“對不住,壯士,我該早點告訴你的。”
“說早了又能如何?說早了,也許我便不信你了,也許我會覺得你是個瘋姑娘將你丟下,也許我會躲得你遠遠的。依你這般只懂琢磨人心卻無半點過日子的本事的,若是連我都不管你了,你早不知死到哪兒去了。”
“那也別不管啊,只是,你若知道我的來歷,便不會現(xiàn)在這般了。”
“那你呢,你是清楚自個兒的來歷,你為何說你對我也有同樣的心意?”
蘇小培啞然。
“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你如何覺得我能做到?”
“我,我做到了。”她嘴硬,在他戳穿這件事之前,她一直克制得很好,她甚至都沒太察覺。
“哭得跟鬼一般,你倒是做得很好。”冉非澤半點顏面沒給她留。
蘇小培撇了撇嘴,但又反駁不得,她的難過反應(yīng)確是比他大多了。“那,我們就這樣吧。”
“如何?”
“就現(xiàn)在這般。心意只是心意,把眼前的事先處理好,那個幕后人,我要把他揪出來。若是,若是分離的那一天來到,壯士莫為我傷心。”
“我定不會是哭鼻子的那個。你也切莫哭給我看,那般我才會傷心。”他苦笑,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
情已動,如何收得回?說不傷心就不傷心?
“明日開始家里劈柴挑水的活就全你干了吧,這般你才能鍛煉出氣力來,見著月老才能狠揍他。切莫對他客氣,連我那一份一起揍。”
把月老打哭了不知能不能改變他們之間的情緣?他就是無法死心啊。他的姑娘,他這么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