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期末考試第一天。
    直到卷子發(fā)下來，考場里仍有一個座位是空的。
    “聶冰原什么情況？”
    “太狂了吧，期末考試都敢不來。”
    “原哥的狂是天生氣質(zhì)，沒辦法，但他可從來沒真干過什么出格的事兒?！?br/>     “難道是生病了？”
    “那也太倒霉了吧，他成績那么好。”
    “何止好，萬年穩(wěn)居年級第二，笑看榜一風云變幻，別的班都知道，想爭年級第一可以，想搶年級第二門兒也沒有……”
    本該抓緊對答案的考場間隙，缺席的北極熊成了話題中心。
    “臥了個大槽，真的？！”
    “噓——”
    佟小南敏銳捕捉到關(guān)鍵詞，回頭一眼鎖定交頭接耳的兩人：“你倆再說一遍?！?br/>     仍頂著震驚臉的男生果然后退，把旁邊那個往前推：“他說的，你找他。”
    “你先別著急啊，我也是聽說……”被出賣的男同學忍不住往后退，雖然他是老虎，對方僅僅是一只帝企鵝，但這是個能跟北極熊打平手打完還繼續(xù)稱兄道弟的帝企鵝，“聶冰原他好像是昨天晚上在家附近被……綁架了?！?br/>     “綁架？”這是個太過陌生的名詞，陌生到佟小南聽進耳朵里都毫無真實感，“怎么可能？綁匪圖什么，他家又沒有多少錢?！?br/>     “我爸說是打擊報復，”男同學的父親在獸控局做后勤工作，“好像是聶冰原他爺臨退休之前抓過的一個人，關(guān)了十幾年剛放出來，我爸還讓我路上小心呢……”
    后面的佟小南沒有再聽。
    后面一連三天的考試也不知道怎么答完的。
    待佟小南來到聶冰原家門口，寒假已經(jīng)過去一周。
    自全年氣溫急劇下降開始，學生們每年就只有一個假期——寒假。
    小、初、高，包括大學，都改成了這個模式，每年只有一個學期，從四月到十二月，之后最冷的一到三月放假，再開學便升到下一學年。
    聶冰原是期末考試成績出來那天被解救的，據(jù)說人沒事，獲救的時候活蹦亂跳，比綁匪還有精神，犯罪分子當場落網(wǎng)。
    但都是據(jù)說。
    因為從成績出來那天算起，到現(xiàn)在寒假一周，已經(jīng)過去半個月，從老師到同學，沒有任何一個人見到過聶冰原。
    他的寒假作業(yè)現(xiàn)在佟小南的書包里——帝企鵝向老師自告奮勇，說幫忙來送。
    聶冰原家是一幢二層磚房，從他爺爺?shù)臓敔斒掷飩飨聛?，聶家五代人都住這里，經(jīng)過百年風雨和數(shù)次修葺，依然簡樸而溫馨。
    佟小南到大門口的時候，聶冰原的爺爺聶忠誠正在前院澆冰。
    別人家?guī)г鹤拥亩枷矚g種些耐寒針葉樹，但聶家喜歡澆成天然滑冰場，為了保持冰場質(zhì)量，還要經(jīng)常進行清冰、掃雪、澆冰面等各種維護。
    “聶爺爺?！辟⌒∧险驹谠洪T口，禮貌打招呼。
    聶忠誠年逾古稀，但精神矍鑠，以前佟小南來這里如果趕上老人家在前院，往往他還沒開口對方就能聽見動靜。
    可今天直到他喊了兩聲，對方才抬頭：“小南啊，快進來快進來……”
    熱情和藹一如既往，但佟小南總覺得哪里不對。
    這種感覺在見到聶冰原的父親聶勇之后，到達頂點。
    聶勇：“寒假作業(yè)？哦，那個臭小子就在樓上，你拿去給他吧?！?br/>     佟小南：“好的，聶叔，聶爺爺，那我先上去了?！?br/>     聶勇：“嗯?！?br/>     聶忠誠：“去吧去吧?！?br/>     忙碌的聶醫(yī)生居然上班時間在家，已經(jīng)很反常，而從佟小南說明來意到他離開客廳上樓，聶忠誠和聶勇這一對父子之間幾乎沒有任何語言或眼神上的交流。
    佟小南不想探尋氣氛為何異常，他只擔心這樣的異常是因為聶冰原。
    那個在大家口中安然獲救卻從來沒有誰真正見到過的聶冰原。
    “咚咚咚?！鼻瞄T的時候佟小南甚至不敢太用力。
    房門卻比他預想得更快開了，一張精氣神十足的臉：“我一聞味兒就知道是你。”
    佟小南愣在門口。
    聶冰原大手一攬：“傻愣什么呢，進來啊。”
    “你……沒事？”這和佟小南的預想實在差得有點遠。
    “怎么著，你還盼著我ptsd啊?！?br/>     那倒沒有，但也不用龍馬精神吧！
    “我以為一放假你就能來，”聶冰原席地而坐，開始討伐，“等啊等，等啊等，等得花兒都謝了?！?br/>     “為什么不回信息？”但凡姓聶的回一條，佟小南都不至于因為拿不準對方情況，拖到現(xiàn)在。
    “我受傷了，”聶冰原舉起兩只手腕，晃得跟面條似的，“手使不上勁兒?！?br/>     佟小南立刻擔心起來：“現(xiàn)在還用不上力嗎，大夫怎么說？”
    “就養(yǎng)唄，”聶冰原可憐巴巴，“運氣好的話，一個假期差不多?！?br/>     佟小南想問如果運氣不好呢，可剛要張嘴，之前被薅進屋的畫面瞬間閃回：“你給我等一下，”他捏住北極熊小臂，把熊爪拉近到自己面前，瞇起眼仔細觀察，“剛才摟我進屋的，好像就是這只手。”
    北極熊：“這只恢復得好?！?br/>     佟小南：“……你可以答得再快點?！?br/>     “我真受傷了，”聶冰原躺回床上，雙手枕到腦后，翹起二郎腿，“但身體素質(zhì)太好，恢復速度太快，我也沒轍?！?br/>     佟小南從這個姿勢里只看出兩個詞。
    一個健康。
    一個欠揍。
    “哦對，”北極熊又忽然坐起來，朝帝企鵝伸手，“禮物呢?！?br/>     佟小南茫然：“什么禮物？”
    聶冰原：“當然是勇斗綁匪驚險獲救身心受創(chuàng)好友探望禮?！?br/>     佟小南：“……有?！?br/>     “就這？”北極熊看著被塞進懷里的幾大冊寒假作業(yè)。
    “當然不是，”佟小南又從書包里拿出三本精裝大部頭，“看完記得寫讀后感?！?br/>     聶冰原頹然倒床，生無可戀：“我他媽期末考試都沒參加，為啥還要寫寒假作業(yè)——”
    “這倆有關(guān)聯(lián)嗎，”佟小南翻個白眼，“還有，你不說我差點忘了，這回年級第二是郭鑫?！?br/>     聶冰原抬頭：“三班那個郭鑫？”
    “嗯?！?br/>     “好吧，恭喜他終于達成超過我的小目標?！?br/>     佟小南感覺這話要讓郭同學聽見能氣吐血：“人家想超你是為了當年級第一，不是年級第二。”
    打敗上一次年級第一≠這次年級第一，但打敗聶冰原一定是?！@是他們這屆學霸之間流傳的不滅法則。
    “第二有什么不好，”聶冰原要為自己的寶座討個說法，“月盈則虧，水滿則溢。”
    玄學信仰熊上線。
    佟小南已經(jīng)可以無縫銜接：“萬事有度，過猶不及?！?br/>     趴著的北極熊露出大白牙：“你懂我?！?br/>     這一天佟小南在聶冰原家待到傍晚，其間所有關(guān)于綁架的事，都是北極熊主動提的。
    主動給佟小南看身上殘留的淤青，以證明自己絕對沒有假傷博同情，主動講述綁架經(jīng)過，并著重強調(diào)自己疏忽大意才著了道，否則都不用獸控局出馬，他當場就能化綁架為逮捕把犯罪分子繩之於法。
    佟小南原本殘留的一點懷疑，也煙消云散。
    這就是他熟悉的北極熊，不是什么滿身創(chuàng)傷還佯裝堅強，就是平時最自然的樣子，二了吧唧，賤賤嗖嗖，撩閑完就跑，跑完又湊近。
    但為了萬無一失，隔兩天他又去了聶冰原家。
    這次聶勇不在，只有聶忠誠。
    北極熊的寒假作業(yè)根本沒翻開，佟小南去的時候他還在睡覺。
    “我是熊，在寒假冬眠很合理吧?！?br/>     “我是企鵝，踹你幾腳也很合理吧?！?br/>     “……”
    一番極限拉扯，終于盯著北極熊翻開其中一本寒假作業(yè)冊，樓下傳來聶忠誠打電話的爭吵聲。
    聶冰原扔下筆：“又來了。”
    佟小南上次回到家里，對于聶勇和聶忠誠之間的古怪氣氛已經(jīng)有點明白過來了。
    聶家三代獸控局，到聶勇這里卻讀了醫(yī)科，聶冰原曾說過，當年他爸報醫(yī)科大學時，曾跟他爺發(fā)生過劇烈爭吵，到現(xiàn)在都沒有完全化解。
    這次聶冰原被綁又是因為聶忠誠當年抓過的人，恐怕聶勇對父親的埋怨只會更加劇。
    “別說我爸，我爺現(xiàn)在對我都是小心翼翼，”聶冰原滿臉寫著心累，“我都跟他們說無數(shù)遍了，我沒事兒，能吃能睡身心健全，就不行，就非用力過猛呵護你?！?br/>     佟小南沒用力過猛，以免也加入北極熊的嫌棄名單。
    直到幾天后大雪初停，他借著邀約滑雪的名義給北極熊發(fā)信息，其實就是想帶北極熊出來見見風，透透氣，畢竟去年寒假，北極熊有一大半的時間在外面瘋跑，一望無際的華北平原處處留下白熊狂奔的撒歡兒身影。
    聶冰原的回復是：不了，太冷。
    佟小南感覺自己智商受到了侮辱：老聶，你是北極熊。
    聶冰原：一頭弱小無助的北極熊。
    佟小南：……
    一次邀約未果就算了，一連幾次都失敗，佟小南終于從聶勇那里問出了聶冰原的真實情況——能吃能喝能睡，能跑能跳能玩，就是不出門。
    從獲救回家開始，一直到假期，到自己給他送去寒假作業(yè)，到后面自己再去找他、再發(fā)信息……聶冰原從沒離開過那幢房子，就連聶忠誠在前面用心澆好的冰面，他都沒有踏出門看過一眼。
    那明明是他最喜歡打滾的地方。
    跟聶勇打電話詢問的事，佟小南一個字都沒跟聶冰原提，只是從那天開始，他成了“走讀生”。
    每天早起就去聶冰原家，跟那家伙做完當日份額的寒假作業(yè)，心情好就陪他打打俄羅斯方塊，心情不好就收工返回。
    第二天再去，日日如此，風雪無阻。
    到后面聶冰原都要崩潰了，眼淚巴巴抱住帝企鵝的腰，死活不撒手：“今天能不能休息一天，就一天，明天我肯定把兩天份額都做了——”
    佟小南摸摸熊頭：“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聶冰原：“佟小南，我是學霸，學霸有資格曠工！”
    佟小南：“萬年第二沒有?！?br/>     聶冰原：“你一點不心疼我……”
    佟小南：“都是為你好?！?br/>     聶冰原：“你一點不懂寒假生活情趣……”
    佟小南：“是指躺在床上玩俄羅斯方塊嗎？”
    聶冰原：“你……咦，你的腰好細?！?br/>     佟小南：“……”
    帝企鵝“走讀”了整整一個寒假。
    到后面作業(yè)做完了，就只能過上圍觀北極熊不斷刷新手機俄羅斯方塊記錄的枯燥生活。
    聶冰原沒問作業(yè)都寫完了你為啥還來。
    佟小南也沒問你到底準備什么時候出門。
    直到最后一天。
    佟小南：“我聽說那個人是熊科的獸人化者?！?br/>     趴在床上玩手機的聶冰原，頭也不抬：“嗯，棕熊?！?br/>     “他獸人化了嗎？”
    “必須的，不然他能看住我那么多天？嘖，熊頭人身，幸虧綁我那地方光線暗，不然做夢都是高清版，誰受得了。”
    “你總夢見他？”
    “沒有?！?br/>     “但凡你多想一秒……”
    “我他媽就不做夢！”
    回到家的帝企鵝，給北極熊發(fā)了假期結(jié)束前的最后一條信息：明天開學，別忘了。
    北極熊沒回。
    第二天也沒來。
    佟小南開始上學，放學，回家，兩點一線。
    再沒去找過北極熊。
    開學第二周的星期一。
    聶冰原來校報到。
    “請停止對我的短信騷擾?！北睒O熊上學第一件事，通牒帝企鵝。
    帝企鵝欣然應(yīng)允：“只要以后每天都能在早自習看見你偷玩俄羅斯方塊的身影?！?br/>     北極熊：“我現(xiàn)在改飛機大戰(zhàn)了?！?br/>     帝企鵝：“好玩嗎？”
    北極熊：“湊合。”
    【聶冰原-短信列表】
    4月1日/佟小南：聶冰原同學，你已曠課1天（此條勿回）
    4月2日/佟小南：聶冰原同學，你已曠課2天（此條勿回）
    4月3日/佟小南：聶冰原同學……
    十七歲冬天的聶冰原討厭外面，有狂風暴雪，有火山地震，有熊頭人身。
    但是怎么辦？
    外面也有佟小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