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3
    夏藤上到自己班的樓層，往常大敞著門熱鬧如菜市場的辦公室,今天竟然是關(guān)著的。
    夏藤沒多好奇,背著書包往自己班走。
    四班,五班,六班。
    前兩個班都在早讀,只有他們班靜悄悄的。今天是田波的語文早讀課，按理說都應(yīng)該在背課文。
    夏藤推開教室門——今天教室門怎么也是關(guān)著的？
    她一進去,視線隨后，腳步猛得停住。
    最后一排的桌子上，坐著一個人。
    一個消失在這個班許久的，人物。
    他穿了一整套校服，盤腿坐在桌子上，之前放在他課桌底下的紙箱,一個倒在地上,東西灑了一地，另一個擱在他腿邊，紙板已經(jīng)被撕裂，東倒西歪的。
    祁正隨手拿了一本書出來,往第一頁一翻，照著上面的名字念：“高,雅,歌。”ＷwＷ.ΧＬwＥй.coΜ
    一個字一個字,念得人打寒顫。
    趙雅歌就是之前江挽月發(fā)飆那天說“祁正不來剛好多出一張空桌”的女生,此刻被這么一點名,整個人都蔫了。
    祁正又從箱子里拿出一本，翻開第一頁，念：“高，雅，歌。”
    再拿一本，再念。
    一連五本，都是叫高雅歌的女生的，她從座位里顫顫巍巍站起來，人已經(jīng)快哭了。
    祁正嘩啦嘩啦翻完，然后捏在手里，胳膊肘往窗戶邊一搭，眼皮半耷拉著，“書還要不要？”
    “要……要。”高雅歌說話都開始坑坑巴巴。
    “要，為什么放我這兒？”祁正很不解，歪著頭，“當我不來了？”
    “不是……”
    “那是什么？”
    高雅歌嚇得不敢抬頭，脖子縮進肩膀里。
    祁正嘴角一揚，咧出個笑：“這么多東西，還拿倆紙箱裝好，挺會利用空間啊。我剛才凳子一拉，人都坐不進去。”
    下一秒，瞬間變臉，書往地上一甩，聲音狠戾至極，“老子的位置是他媽給你們收破爛的？”
    一陣巨響，高雅歌直接哭出聲來：“不是我放的箱子……”
    祁正甩了下胳膊，“那是誰？”
    女生轉(zhuǎn)著淚汪汪的眼找人，最后，和全班的目光一起，聚集在門口的人身上。
    夏藤聽到高雅歌說那句話時，就已經(jīng)意識到會發(fā)生什么了。
    可笑嗎？
    有點吧，反正人性向來是這么一回事。
    讓人自私，讓人丑惡，讓人不假思索的拋棄良知。
    夏藤沒有為自己辯解，她還沒接受祁正回來這件事。
    祁正看到她了。
    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那一刻的目光，他看人，更像用一把劍對準心臟，用一把槍抵住胸膛。
    會讓人陷入無限的窒息和恐慌。
    但是夏藤習(xí)慣了。
    她被那樣看過無數(shù)回。
    她習(xí)慣了。
    夏藤往自己的位置上走，邊走邊把書包肩帶摘下來，走到跟前，包放進座位，人在他面前蹲下去。
    她把箱子扶起來，灑了一地的書列成一摞，重新把它們放進箱子里，收拾另一攤時，祁正從桌子上跳下來，一腳踢翻箱子，剛剛放進去的書又灑出來，場面恢復(fù)狼藉。
    有人驚呼一聲，又趕緊捂住嘴噤聲，害怕惹禍。
    夏藤動作停了，她扭頭看了箱子一會兒，挪過去，扶起來，繼續(xù)收拾。
    她當他不存在。
    甚至都沒看一眼。
    快要收拾好時，箱子再一次被踢飛。
    情況變得有些慘烈，箱子被踢變形了，書灑一走廊。
    靠走廊有個同學(xué)看不下去，想幫忙撿起來一本，祁正在后面開口：
    “誰敢撿？”
    同學(xué)聽見，哆嗦了一下，馬上收回手。
    秦凡覺得不勸不行了，祁正這是要炸學(xué)校啊，他出聲：“阿正……臥槽！阿正！”
    后面這聲“臥槽”，是被夏藤的舉動嚇的。
    她幾步過去撿起地上那本書，直接沖著祁正的臉甩過去。
    書頁在半空中張牙舞爪的飛，然后猛猛砸在他臉上，紙張?zhí)h利，臉頰瞬時被割破一道口子。
    夏藤瞪著他，眼睛燒著火。
    祁正側(cè)著臉，舌尖頂起臉頰那道傷口的位置，抬手一摸，流血了。
    然后再抬眸，眼里只剩下黑色。
    “你找死？”
    夏藤毫不畏懼，“你來。”
    她氣的眼睛紅了，那股子藏在身體里的，陌生又熟悉的勁又上來了。
    這么多次，她忍夠了。
    “弄不死我你他媽一頭碰死吧，畜生。”
    平靜的語氣，致命的殺傷力。
    祁正幾乎被激的發(fā)了狂，沖上前掐住她的脖子，單手就把她高高拎起，夏藤逐漸雙腳離地，氣越來越喘不上來，她缺氧，大腦一片眩暈，汗也流進眼睛里，在祁正幾近瘋狂的眼神里，她也瘋了。
    她沒有求繞，用盡全身的力氣，不為掙扎，只為擠出破碎的一句：
    “你今天弄不死我，就等著被我弄死吧。”
    最后，是沖進來的田波和從后排飛奔過來的秦凡江澄陽制住了祁正，江挽月和其他女生接住她，她墜回地面，雙腿一軟，半暈了過去。
    ……
    醒來，是在醫(yī)院病房里。
    夏藤想動，脖子一陣刺痛，她摸了一下，上面裹了層紗布，等了一會兒，再慢慢扭動，比剛才好多了，就是脖子上的皮膚拉扯著疼，應(yīng)該是軟組織挫傷。
    夏藤想下床，外面的走廊傳來聲音——
    “我費多大力氣才讓校長同意再放你進來？留校察看，好歹保留個學(xué)籍。好，你倒好，回來第一天就惹事，把人家掐成什么樣兒了你看見沒？瘋也不是你這么瘋的！你要是跟祁檀一個德行，趁早別認我這個姨！”
    女人已經(jīng)在盡量壓低聲音了，無奈隔音效果不好，夏藤躺在床上一字不落的聽完了。
    她在想祁正面對這種劈頭蓋臉的數(shù)落會是什么更加暴躁的反應(yīng)，結(jié)果好半天過去，都沒人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他的聲音才響起：“她惹得我。”
    夏藤聽見都要跳床而起了。
    “人家惹你你就能動手了？再說你這個脾氣，沒干什么過分的事誰主動招惹你？”女人沒好氣的道，“你再闖禍，我這下半年就騰出時間給你重新找學(xué)校吧。”
    祁正跟女人不在一個頻道，“她怎么還沒醒？”
    “……我跟你說話你就沒聽是吧？”女人微微冷笑，“我看你挺緊張人家啊，怎么下得去手的？”
    祁正沒再回聲。
    “行了，我進去看看。”
    女人說完，推門而入，祁正跟在她后面進來。
    夏藤坐在病床上，靜靜看著他們進來。
    她沒看祁正，目光只落在女人身上。
    但是她知道，祁正一直盯著她。
    她沒猜錯，這個女人正是她今天早晨在校長辦公室樓下看到的的黑風(fēng)衣高跟靴，眉眼和祁正三分像，氣質(zhì)上上佳。
    是個漂亮女人。
    蘇家的大女兒，被送去城里上學(xué)的蘇池。
    她面對夏藤，已經(jīng)完全斂起多余的情緒，面上滴水不漏，“什么時候醒的？”
    夏藤沒裝，“有一會兒了。”
    祁正忍不住：“醒了不知道叫人？”
    夏藤沒什么起伏，“脖子疼，剛醒發(fā)不出聲音。”
    她這么一說，他不說話了。
    蘇池瞪他一眼，“你出去。”
    祁正沒動。
    蘇池：“舍不得走？”
    祁正動了，往門口走了兩步，又回頭：“你別威脅她。”
    蘇池和蘇禾不一樣，年紀輕輕從小縣城出去闖，大城市里比她家境牛逼的到處都是，沒點兒本事怎么一路到今天，她最會干顛倒黑白反過來威脅人的事。
    她以為祁正對任何人都漠不關(guān)心，也不了解蘇家的人，但是今天，就這一句話，蘇池聽出來了，祁正什么都知道，夠聰明，也夠敏銳，他只是懶得說。
    蘇池沒點頭也沒搖頭，說：“把門帶上。”
    *
    祁正出去，房間安靜下來。
    “喝點水嗎？”蘇池說著，已經(jīng)走過去給她倒了一杯。
    夏藤輕聲說謝謝，接過紙杯抿了一口，溫度剛剛好。
    從她醒來，發(fā)現(xiàn)一個學(xué)校老師都不在的時候，她已經(jīng)知道這個女人處理事情的手段和能力，也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這事兒準備私了。
    也只能私了。
    而且她沒有選擇。
    否則，那個重新找學(xué)校的人，是她。
    “是叫夏藤嗎？”女人坐在她床邊，“名字很好聽。”
    夏藤低頭看著紙杯，“我姥姥取的，跟她名字一樣。”
    女人側(cè)頭，“是姥姥帶大的？”
    “算是。”
    “那你看，需不需要請你的家人過來一趟？我們好好聊聊。”
    “不用。”夏藤把紙杯捏扁，再一點一點按回去，“跟我說就可以。”
    蘇池目光從她的動作移到臉上，然后點點頭，“好，是這樣，可能我的訴求對你來說有點無理，但祁正的情況你應(yīng)該也知道，他差點被開除，我這次回來，也是專門來處理這件事。”
    夏藤“嗯”了一聲。
    “據(jù)我所知，他這次的事，和你也有些關(guān)系，我當然不是說怪你，昨天我給祁正重新買了一套校服，了解到一些情況……”
    “您直說吧。”夏藤也不想這么繞彎子了，把紙杯往床頭柜上一放，“希望我不追究，也別出去發(fā)散，也別上報學(xué)校，對嗎？”
    她這么直接，省了蘇池不少力氣。
    蘇池表情未變，回答：“對，除此之外，你有什么要求，我盡量滿足。”
    夏藤沒有很快說話。
    這個局面，她不生誰的氣。
    眼前的女人為祁正做到這個份上，已是盡職盡責(zé)。
    “確實有一個要求。”
    夏藤偏過臉，看著病房外的藍天，陽光正明媚。
    “我要他給我道歉。”
    蘇池沒多想，“這個是必然……”
    夏藤眼眶里的世界突然模糊，水光粼粼，聲音已經(jīng)有點哽咽，她忍了又忍，平復(fù)下去，才繼續(xù)說：“我要他真心實意的給我道歉。”
    蘇池停住話語，看她。
    夏藤轉(zhuǎn)過頭，憋著淚，“如果您真的了解他，您就該知道他欠我多少句對不起。”
    ……
    醫(yī)生檢查過無大礙后，蘇池帶著夏藤去買了些涂抹傷口的藥，問她想回家休息還是回學(xué)校，夏藤說學(xué)校。
    她高高拉起衣領(lǐng)，擋住脖子上的紗布，從醒來起，沒有鬧沒有吵，亦沒有掉一滴眼淚，自己面對一切，問題也全部解決，她的承受能力比蘇池想象中的強出太多，太多。
    蘇池開車送夏藤回學(xué)校，夏藤坐后座，祁正在副駕，一直從后視鏡里看她，她照單全收，不給予一點回應(yīng)。
    一個月沒見，一見就鬧成這樣。
    到學(xué)校門口，夏藤自己開門下車。
    祁正也要下車，被蘇池一把按住，“你明天再去。”
    “為什么？”
    “夏藤提的。她說她暫時不想看見你。”
    握在門鎖上的手一松，祁正往靠背里一靠，沉著臉，但也沒再下車。
    蘇池從沒見過這么聽話的祁正。
    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她轉(zhuǎn)頭，降下車窗，和夏藤說再見，讓她有什么事隨時聯(lián)系她。
    夏藤沒出聲，只是點了點頭，然后折身走進學(xué)校大門，扎低的黑馬尾在身后輕輕蕩著。
    瘦，而單薄。
    卻藏滿力量。
    蘇池一直望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校園里，她才把頭轉(zhuǎn)回來，語氣里的溫柔全部散去。
    她目視著前方，指尖在方向盤上打著磕，一下一下的。
    “阿正，提醒你一句，誠心誠意給人道個歉，以后離她遠一點，這姑娘你招不得。”
    換成別人，她不會多事，但夏藤不是普通姑娘。她身處的世界，和他們太遠了。
    娛樂圈里的紛紛擾擾她管不著，她只想護住阿正，這是她對妹妹唯一的念想。
    在錯誤的人身上栽跟頭，一個蘇禾就夠了。阿正不能跟著。
    蘇池點到為止，她以為祁正能明白。
    但是她忘了，除非祁正自己愿意，否則不管是誰，說的話他一概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