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情 (五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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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只是.只是覺得.覺得那個.那個啥…….”周黑炭被駁得理屈詞窮.卻又不甘心認(rèn)輸.轉(zhuǎn)著腦袋四下張望.“那.那邊.呀.好大一群羊.”
眾人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果然見有牧民趕著一大群如同白云般的綿羊.緩緩從山坡前的草地上行過.看規(guī)模至少有三、四百只.個個吃得膘肥體壯.儀態(tài)從容.
“老哈斯.今年的羊膘抓得怎么樣啊.到三指厚沒有..”紅胡子扯開嗓子.遙遙地跟牧羊老漢打起了招呼.
“早著呢.這才剛過了夏天.哪那么容易抓上膘去.”騎在馬背上的放羊老漢舉了舉鞭子.笑呵呵地回應(yīng).“您這是從哪回來.路上還太平么.”
“剛?cè)バ∷蓫從沁厱藥讉€老朋友.”像天天碰面的老鄰居般.紅胡子笑呵呵跟放羊老漢嘮起了家常.“路上還算湊合.您呢.最近頭疼的毛病好點兒沒有.還要不要隊上的胡大夫幫你扎扎.”
“算了吧.你們家那胡大夫長了一雙納鞋底子手.我可經(jīng)不起他老人家折騰.”放羊老漢縮了下脖子.大聲調(diào)侃.“我還是自己拔火罐吧.好歹死不了人.晚上到我家喝酒去.我家的馬**剛剛釀熟.正是殺口的好時候.”
“不啦.不啦.我這邊今天有客人.”紅胡子笑著拒絕.“您老呆會兒要是有空.就給我送兩頭羊過去.要肥一點兒的.別總拿老羊耙子糊弄我.”
“夏天才過去幾天.這時候怎么會有肥羊..”放羊老漢白了紅胡子一眼.大聲反駁.“要不然你自己挑.省得挑走了眼還賴我.”
“自己挑就自己挑.”紅胡子湊到羊群前下了馬.伸出粗糙干瘦的大手在潔白的羊背上亂按.綿羊們被他笨拙的動作嚇得“咩咩”大叫.四散奔逃.放羊老漢看得直搖頭.不得不從馬背上跳下來.隨手拉住兩頭公羊的犄角.“這個.還有這個.如果殺出一堆骨頭架子.你堵上門罵我.”
“看.您老早點兒幫忙.我不就省得費這兒勁了么.行.就這兩頭了.待會兒麻煩您給我趕山上去.”紅胡子用力在羊背上拍了幾下.笑著點頭.
“還是老價錢.一塊五一只.”見紅胡子表示滿意.老漢立刻開始開口報價.
“這么貴.去年秋天才一塊.”紅胡子先是愣了愣.然后毫不客氣地討價還價.
“那是去年.剛?cè)攵瑫r.還賣過一塊錢兩頭呢!”放羊老漢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前站的是誰一般.撇著嘴回應(yīng).
“你個老東西.連熟客都敢宰.頂多一塊二.否則我去戴欽家買去.他的羊不比你的差.”
“一塊三.要大洋.不要滿洲卷.”早就算好了紅胡子今天要拿羊肉招待貴客.放羊老漢有恃無恐.“戴欽家的羊怎么能跟我家的羊比.他天天睡到大亮.我的羊卻能吃到第一口草.”
“我哪有現(xiàn)大洋給你.就滿洲卷.不要拉倒.”
“行.行.滿洲卷就滿洲卷.算我欠你的.還不行么.”
經(jīng)過一番拉鋸.放羊老漢和紅胡子終于做成了這筆生意.各自帶著笑容揮手告別.在旁邊觀看了整個過程的周黑炭再度被驚得瞪圓了眼珠.不等放羊老漢走遠(yuǎn).就大聲沖紅胡子問道:“他.他居然.居然敢找你要錢..”
“羊是他辛辛苦苦放大的.他憑什么不敢找我要錢.”紅胡子詫異地看了周黑炭一眼.笑著回應(yīng).“再堅持一會兒.咱們再走上半個小時.就能到家了.今天.我請大伙吃烤全羊.”
“噢.”游擊隊員們興奮地大叫.聲音順著風(fēng)傳出老遠(yuǎn).
“你.你可是紅.洪爺.”周黑炭愈發(fā)覺得驚奇.望著嘴角處已經(jīng)開始發(fā)亮的紅胡子.喃喃提醒.
作為一名與子承父業(yè)的馬賊頭領(lǐng).他也信奉“兔子不吃窩邊草”這個道理.可再不吃窩邊草.也改變不了他是黑胡子的事實.那些趕著羊群在他老巢附近放牧的當(dāng)?shù)厝?隔三差五就會主動“贈送”一些年青壯碩的肥羊.以答謝黑狼幫的“保護(hù)”之恩.周黑炭每次都拿得心安理得.從沒想過要付錢給對方.即便他肯付錢.牧民們也絕對沒膽子收.
而名頭不知道比他響亮了多少倍的紅胡子.居然要花錢才能從牧民手中拿到羊.并且為了節(jié)省三毛兩毛.還要死乞白賴地跟對方討價還價好半天.這簡直顛覆了周黑炭對馬賊行當(dāng)?shù)恼J(rèn)識.令他無論如何無法將眼前這個提到羊肉就會流口水的老家伙.跟大名鼎鼎的紅胡子聯(lián)系到一起.但昨天他和入云龍等人.卻又分明為老家伙所救.那挺嚇退了三百騎兵的馬克沁.此刻就在車上擺著.那匹被藤田老鬼子主動送上來的白馬.此刻也拴在隊伍最后.每走幾步就不安地抬起頭來四下張望上幾圈.嘴里不斷翻出低低的悲鳴.仿佛一時間還無法接受從貴族淪為貧民的命運(yùn).
“俗話說.有毛帶皮的都不算財.”仿佛猜到了周黑炭心中的困惑.紅胡子一邊帶大伙上山.一邊笑呵呵地說道.“你甭看老哈斯有那么多頭羊.一場暴雪落下來.他就可能變成窮光蛋.所以我也不忍心白拿他的東西.況且我們八路軍的紀(jì)律.也不準(zhǔn)許我白拿.”
“那…….”周黑炭想了想.欲言又止.馬賊不搶不掠.拿什么支持自己生存..光憑向商隊收那點兒保護(hù)費.每年春秋往來黑石寨的商隊就那么幾支.即便把保護(hù)費收到五成.又能收到幾塊大洋..而手中沒有足夠的錢財.憑什么要求弟兄們給你賣命..憑著江湖義氣么.那東西支撐得了一時.又怎可能支撐得了一世..
望著寧靜如畫的青山和原野.他越想越覺得困惑.但很快.這種困惑就又變成了震驚.在山路兩邊的緩坡上.有片整整齊齊的農(nóng)田露了出來.田間大部分作物都是糜子.已經(jīng)到了收獲季節(jié).沉甸甸地彎著腰.還有一些是低矮的蕎麥.也已經(jīng)頻臨收獲.從根到葉透出溫潤的暗紅.在特別平坦的山坡.居然還專門開出了幾片菜畦.紫色的茄子、黃色的西紅柿和淡黃的燒瓜掛在菜架子上.一個個油光水滑.讓人看著就忍不住要流口水.(注1、注2)
“這些都是你們自己種的..”張松齡也被眼前景色驚得兩眼發(fā)直.愣了好一陣兒.才艱難地向身邊的游擊隊員們詢問.
“有一些是王隊帶人種的.有一些是雇附近的老百姓幫忙種的.山后邊地勢低.還有一條小河.這兩年有很多山西人過來偷偷地墾荒.”機(jī)槍手大周想了想.耐心地向比自己小了整整一輪的“師父”解釋.
“糜子和蕎麥?zhǔn)?菜不是.我們還沒學(xué)會種菜.”另外一名機(jī)槍手利索地跳下馬車.順手從菜架子上摘了一個熟透的西紅柿.用衣襟擦了幾下.遞給張松齡.“您嘗嘗這個.比外邊買的可是好吃多了.”
“到家了.想吃什么.自己摘.帶著地氣的燒瓜最好吃.咬一口嘎嘣脆.”紅胡子也笑呵呵地摘了一根燒瓜.一邊啃.一邊向客人們獻(xiàn)寶.
趕了整整一上午路.趙天龍、周黑炭和張松齡三個又累又渴.毫不客氣地抓起游擊隊員們遞過來的西紅柿和燒瓜.大吃大嚼.
新鮮的蔬菜汁水順著喉嚨只奔小腹.令大伙渾身上下三百六十個毛孔都覺得舒坦.帶著幾分好奇繼續(xù)前行.越往山上走.對紅胡子的佩服越深.
一排一排整齊的房舍.雖然是泥土、樹干和茅草搭建.卻透著勃勃生機(jī).一條條小路將各處房舍彼此相連.簡陋卻干凈漂亮.一棵棵剛剛長到碗口粗細(xì)的白楊樹象士兵一般站在路邊.濃密的枝葉遮擋住正午的陽光.在兩排白楊樹之間的空地上.則聳立著幾個木頭做的槍靶子.有伙明顯入伍沒多久的年青人趴在地上.用破舊的槍支對著五十米外的靶子比比劃劃.
聽到來自背后的腳步聲.正在訓(xùn)練的年輕人們紛紛轉(zhuǎn)過頭.好奇地打量客人的相貌.負(fù)責(zé)訓(xùn)練新兵的游擊隊教官也看見了紅胡子的身影.笑著命令新兵們自行練習(xí).緊走幾步.沖著紅胡子立正敬禮.“報告王隊長.新兵小隊正在進(jìn)行步槍臥姿射擊訓(xùn)練.請隊長指示.”
“繼續(xù)訓(xùn)練.”紅胡子鄭重地向教官還禮.然后拉起他的胳膊.笑呵呵地向客人們介紹.“這是我們游擊隊的呂副隊長.呂風(fēng).呂隊長.今天我可是請來了幾個重要客人.這位是大名鼎鼎的入云龍.這位是你經(jīng)常說起的黑胡子.這位……..”介紹到張松齡.他猶豫了一下.旋即笑意涌了滿臉.“這位是愛國學(xué)生張松齡.前幾天一槍斃了漢奸縣長的.就是他.”
注1:糜子.一種高緯度地區(qū)農(nóng)作物.是牧民們的主要食物來源.通常做成炒米食用.產(chǎn)量極低.但生長期非常短.秸稈可以當(dāng)做馬料.
注2:燒瓜.類似于黃瓜.味道微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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