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居 (四 中)
第一章山居(四中)
“狗日的,哪(我)跟你們拼了!”從震驚中恢復(fù)過來心神之后,大牛撿起一根碗口粗的干樹枝,就朝樹林外沖。孟小雨手疾眼快,一把從背后將他拉住“你干什么,外邊可有十好幾條槍!”
“哪(我)娘,哪(我)娘在那邊!”大牛掙了幾下沒掙開,跺著叫大喊。“松手,松手,不然哪連你一起打!”
“有膽子你就打,你把我打死了,也救不了你娘!”孟小雨根本不怕對方的威脅,伸出另外一只手,握住樹枝的中央,“張大哥在這兒,張大哥一定有辦法!”
最后一句話,讓已經(jīng)處于狂暴邊緣的大牛立刻恢復(fù)了冷靜,丟掉樹枝,走到張松齡身邊,大聲要求,“快打,快打那個穿長袍的家伙。那家伙姓朱,抓你的小鬼子全是他領(lǐng)來的。孟大叔也是被他害死的!”
“你說什么?”張松齡和孟小雨伸出手,每人扯住大牛的一條胳膊,“你再說一遍,孟大叔怎么了?”“我爹怎么了!”
看到兩雙通紅的眼睛,大牛下意識地連連后退,“孟,孟大叔被那個姓朱的害死了。孟大叔手里有一張豹子皮,姓朱的看上了想不給錢就拿走。孟大叔扯住不放,姓朱的就開了槍。然后有人……..”
話還沒等說完,孟小雨已經(jīng)悲鳴一聲軟倒于地。張松齡迅速沖過去,抱住孟小雨。卻又被大牛從背后扯住衣袖,“大哥,趕緊救哪(我)娘,趕緊開槍打死那個姓朱的。你把姓朱的打死,哪(我)娘他們就有機(jī)會逃走了!”
這個建議倒也有幾分價(jià)值,只是難度太大了些。張松齡用手探了下孟小雨的鼻息,確定她只是因?yàn)楸催^度而陷入了昏厥。點(diǎn)點(diǎn)頭,低聲命令,“你留在這里照顧他,我想辦法去救你娘!”
“你只要開槍打死那個姓朱的…….”對于張松齡的槍法,大牛帶著一種無法理喻的信任。然而現(xiàn)實(shí)卻是殘酷的,隔著將近一里路的距離,恐怕真正用子彈堆出來的狙擊手也沒把握能打中目標(biāo),更何況姓朱的漢奸還小心地將身體藏在了村民背后。
“距離太遠(yuǎn),我得從側(cè)面繞過去。一會聽見槍響,無論我打沒打中,你立刻帶小雨進(jìn)山!”
“嗯!”大牛的臉上,在惶急之外登時(shí)又涌起幾分神圣,“只要哪(我)還有一口氣,就不讓別人欺負(fù)小雨。”
這個承諾的真實(shí)性,張松齡絲毫不會懷疑。去年在葫蘆嶼車站前,田胖子與韓秋兩個,就爭相用自己身體為對方遮擋子彈。而大牛對孟小雨的愛,絲毫不比田胖子對韓秋少,盡管這份愛有時(shí)看起來非常一廂情愿。
拎著子彈袋,他悄悄地從樹林中朝人群迂回前進(jìn)。三八槍的彈道穩(wěn)定,最大殺傷距離高達(dá)一千多米。然而他自己有把握擊中目標(biāo)的距離,卻只在二百米上下。如果再加上一槍斃命和不發(fā)生誤傷這兩條要求,那距離還得拉到更近。至少在一百五十米內(nèi),才能有絕對的保證。
那就意味著,他必須迂回到眼下正對著樹林胡亂放槍的鬼子和偽軍們側(cè)后。即便能找到機(jī)會開槍打死漢奸朱二,接下來,恐怕也立刻要被其余的鬼子和偽軍前后夾擊,很難再活著離開。
此刻的張松齡,已經(jīng)不是去年剛剛背上槍的那個小菜鳥。幾次在鬼門關(guān)下打滾換回來的經(jīng)驗(yàn)和老搭檔廖文化的那些言傳身教,都清楚地提示他,他正一步步將自己往絕路上送。可偽軍們押的是他這半年來朝夕相處的鄰居,他無法狠下心來帶著孟小雨揚(yáng)長而去。更何況,曾經(jīng)對他有救命之恩的孟大叔也死在了那個姓朱的漢奸手中,他無論如何不能讓仇人繼續(xù)留在人間逍遙。
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骨子里,張松齡還是個讀書人。那些幼年時(shí)曾經(jīng)死記硬背,根本不曾理解的古圣先賢之言,無時(shí)無刻不在影響著他的行動。回頭望著孟小雨和大牛兩個藏身的地方笑了笑,他將最后一縷雜念拋到了腦后。小心翼翼,無比謹(jǐn)慎地挪動身體,四百米,三百米,兩百五十米,近了,更近了。近得已經(jīng)能看清楚漢奸朱二臉上那猙獰的笑容......
平定縣保安隊(duì)長朱成壁,絲毫沒感覺到張松齡正努力向他靠近。兀自伸著盒子炮,在一名年青的后生頭上敲敲打打,“走快點(diǎn)兒,都給我走快點(diǎn)兒,沒吃飯那你們。到太君那邊去,給我朝樹林子里頭喊話。讓姓張的趕緊走出來自首。媽的,老子這回不讓他嘗嘗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子就白當(dāng)了一回保安隊(duì)長!”
“二子,你給咱們老朱家留點(diǎn)兒德吧!”人群中,有名跟朱成壁沾親帶故的老者,顫顫巍巍地勸誡,“他再怎么著,也是咱們中國人。你今天為了討好日本人活剮了他,日后就不怕咱們中國人的軍隊(duì)打回來么?!”
“我呸,你個蠢貨,不想死就給我閉上你的臭嘴!”朱成壁一口濃痰噴過去,吐了老者滿頭滿臉,“國軍連南京都他娘的丟了,哪還有機(jī)會打回來?!只有你們這些山村老趕,才會以為煮熟的王八還能翻身!”
“我,我可是你叔公呢!”老者一邊用手擦臉上的痰液,一邊悲憤地抗議。“你小時(shí)候吃不上飯,我可是背了一袋子苞谷,走幾十里路送到你家里頭去!”
“就是,就是,二子,做人不能沒有良心。你摸著自己胸口想想,咱們龍泉寨的人,什么時(shí)候虧待過你?!”
“疤瘌,你就這么對待你三姨夫!”
“二蛋,你娘要是知道你今天干了什么,肯定得拿剪子戳了她自己的脖子!”
其他百姓也不服氣,一邊走,一邊七嘴八舌地嚷嚷。
聽到這些話,朱成壁麾下的幾名爪牙,臉色明顯開始發(fā)紅。端在手里的三八槍顫顫巍巍,槍口越指越低。
朱成壁哪是為了幾句數(shù)落就改變注意的人,舉起盒子炮,朝著天空惡狠狠地放了一槍,然后將冒著青煙的槍口直接頂在了自家未出五服的叔公頭上,“閉嘴,你再敢跟老子啰嗦一句,老子直接崩了你!還有你們,也都給我閉嘴,否則,休怪老子不客氣!誰跟你們沾親帶故?太君說了,窩藏?fù)v亂分子者,全家連坐,此刻告示就在娘子關(guān)的城墻上貼著!老子的腦袋被驢踢過了,才跟你們這些蠢貨亂攀親戚!”
鮑六子,李二蛋等幾名偽軍聽了,心中登時(shí)一哆嗦。趕緊又把已經(jīng)指向了地面的槍口抬起來,重新對準(zhǔn)人群。百姓們沒想到自己無意間已經(jīng)“犯”下了這么大罪過,再顧不得跟幾個偽軍翻舊賬,紛紛開口辯解道,“我們沒有窩藏他。是孟獵戶把他從死人堆里撿回來的!”
“老孟山那倔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根本不聽大伙的勸!”
“對啊,對啊。況且姓孟的也不是咱們當(dāng)?shù)厝耍澹悴荒馨淹馊俗龅腻e事,算在咱們這些鄉(xiāng)親頭上!”
“沒窩藏,至少也是個知情不報(bào)的罪過!”發(fā)覺自己的威懾見效,朱成壁決定再接再厲。“念在都是鄉(xiāng)親的份上,我可以替你們在皇軍面前解釋一二。但你們自己也得做點(diǎn)事情,證明自己的清白。誰出來帶個頭?跟我朝樹林里喊話,讓里邊的人趕緊放下槍出來投降,別拖累大伙!”
百姓們立刻全不吭聲了。向朱二這個地痞乞憐是一回事情,幫鬼子對付國軍連長則是另外一回事情。前者頂多算好漢不吃眼前虧;而后者,卻是辱沒了自家先人,死后都沒臉進(jìn)祖墳的勾當(dāng)。
“全給我站住,一起朝樹林里頭喊話!”估摸著已經(jīng)接近了樹林中神槍手的準(zhǔn)確命中距離,朱成壁停住腳步,朝鄉(xiāng)親們做最后的動員,“趕快,扯開嗓子喊,讓他出來投降。否則,別怪老子心狠手辣!”
回答他的還是一片沉默。百姓們紛紛低下腦袋,誰也不肯主動帶這個頭兒。保安隊(duì)長朱成壁又是逼迫,又是威脅,卻始終沒有收到預(yù)期的效果。把心一橫,躲在自家叔公身后朝樹林方向喊道,“姓張的,這邊的情況,想必你已經(jīng)看清楚了。老子給你三分鐘時(shí)間考慮,到底出不出來投降?如果三分鐘過后,你還繼續(xù)頑抗,老子就殺這些蠢貨給你看。你每多考慮三分鐘,老子就殺掉一個。老子不是嚇唬你,老子絕對說到做到!”
“沖著樹林喊,讓他救命!”用盒子炮頂了頂自家叔公的腦袋,朱成壁繼續(xù)沉聲命令。手指扣在扳機(jī)上,緩緩加力。
張松齡就藏在距離人群一百三十多米的側(cè)前方的草叢中,將漢奸們的所有動作都看了個清清楚楚。可朱二身體一直就躲在人群當(dāng)中,他很難用準(zhǔn)星套住此人身上的要害。
三八槍不能連發(fā),每射擊一次,必須重新拉動槍栓,退出彈殼,讓撞針返回到擊發(fā)位置。如果第一槍干不掉朱二,緊跟著,就要面臨十幾把步槍的瘋狂反擊。張松齡沒有絲毫把握,自己還能有機(jī)會開第二槍。
正猶豫間,那名與朱二沾親帶故的老者突然揚(yáng)起手來,狠狠給了朱二一個大耳光,“你個畜生,老子當(dāng)年,為什么沒讓你活活餓死。有種你就……!”
“乒”一聲槍響,將他的怒斥打斷。漢奸朱二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jī),將老者的頭顱打了個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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