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龍山與陶庵
,雅騷 !
這日午時,朝天門內(nèi)望仙酒樓,一百二十名新科舉人濟濟一堂,寒暄、攀談、訂交,熱鬧非凡,筵席間,有舉人說起昨日落第考生領(lǐng)取落卷時又在鬧騰著說閱卷不公要求磨勘重審,在座的新科舉人紛紛加以冷嘲熱諷,這些新科舉人名登龍虎榜,回看那些落第的士子自然是有極大的優(yōu)越感,可以厚道地對落第者抱以憐憫和同情,但如果落第者要攀扯他們、要拖他們?nèi)肽嗵叮枪麛嗍巧類和唇^的——
張岱冷笑道:“磨勘考卷,那也只是把我等錄取的舉人考卷送到翰林院由詞臣評駁,誰會磨勘落卷,沒這規(guī)矩——我等三場制藝堂堂正正,閱卷官、房官、副主考、主考,一層層薦上來,何懼挑刺!”
眾舉人紛紛點頭稱是,義憤填膺譴責那些造謠生事者——
張原心道:“這又是董、汪的勢力從中鼓動的吧,想要重新閱卷那是癡心妄想,朝廷為維護考官的尊嚴,即便出現(xiàn)閱卷不公的情況,也一般不會追究,除非出現(xiàn)露骨的寬泛的舞弊行為,不然的$ ()話落第者一鬧騰就重考就重審,那豈不亂了套!”
——據(jù)張原所知,晚明八股文大師艾南英崇禎年間參加會試,其房官項煜極不負責,只把艾南英的首場首藝圈點了四行就丟入落卷堆中,艾南英領(lǐng)取落卷后見項煜閱卷如此草率,非常氣憤,當即把他的落卷刊刻出來傳示天下,說士子三年之困,不遠數(shù)千里走京師,而房官只點四行就棄置不顧,此豈有人心者乎?
——艾南英的制藝的確好、房官項煜閱卷也的確馬虎,但朝廷并未譴責懲罰項煜,只是項煜因此事致名聲大損。
眾舉人對董氏和汪氏暗中造謠給本科鄉(xiāng)試抹黑都很不忿,謠言雖說是針對張原和翰社,但對他們這些中舉者都有不利的影響,華亭董氏、徽州汪氏算是把乙卯科的浙江舉人都給得罪了——
前日汪汝謙送給張原白銀萬兩貌似求饒和解其實包藏禍心,卻被張原以翰社的名義轉(zhuǎn)手贈給杭州府養(yǎng)濟院,此事已傳得沸沸揚揚,杭城士庶皆贊張解元清廉仁義睿智,現(xiàn)在張原的聲望遠非鄉(xiāng)試前能比,張原以其四元連捷和翰社二十八星宿共登龍虎榜,證明了他自身的才華和翰社的人才濟濟,翰社諸人對張原更是衷心擁戴,在野空談翰社精神影響有限,只有以實實在在的科舉揚名才更能傳揚翰社的精神理念,很多新科舉人都要求參加翰社,張原以目下翰社被謠言所困婉拒,翰社現(xiàn)在名聲在外,對社員選擇更要謹慎,以免魚龍混雜,敗壞社風,當然,這些舉人是張原要爭取的,當即相約到京參加會試時再議社盟之事,現(xiàn)在謠言遍地,若再把這些舉人都吸收進翰社,那就不是二十八星宿,而是一百零八天罡地煞了,這樣對翰社反而不利——#雅#騷#吧#赫赫#能#辯論#
這日同年宴后,一眾舉人又到望仙酒樓邊附近的望仙茶樓聽柳敬亭說書,這是包場,三日前就訂下的,柳敬亭今年行情看漲,若不是預(yù)定根本請不到他,書帕銀也漲了,記得去年是定價八錢,現(xiàn)在是一兩,張原和張岱先一日特意去拜訪了他,柳敬亭早聽說張原掄魁,以為張原闊了,不會再搭理他這個市井朋友,見張原兄弟到訪,自是歡喜,說及去年倒董之事,拊掌大笑——
……
汪汝謙八月初三就已經(jīng)從不系園搬出去,張原隨即派人去收拾清理了一下,園里面花木亭臺完好,只樓閣內(nèi)的器物已經(jīng)搬取一空,張原沒打算在那里住,只讓人置辦了一些莞席和幾案,酒食皆從城中運去,初五日,張原請同年諸人游不系園——
不系園在西湖西路,毗鄰楊公堤,在園中高處能看到整個西湖,園中建有小碼頭,船可由西湖直駛?cè)雸@中,不系園的名氣是紅葉和香,園子靠近楊公堤一側(cè)有數(shù)千株葉片呈五角狀的楓樹,深秋季節(jié),楓葉紅了,站在涌金門城樓這邊都能看到那一片灼灼似火焰一般的楓林,游園的舉人們遠遠望見那似火楓林,都不禁喝一聲彩,周墨農(nóng)笑道:“以后若有機緣,年年秋游都可來此,典園七十年,哈哈,七十年后吾輩不知還能有幾人健在?”環(huán)視左右,說道:“或許只有祁虎子和張社首兄弟這三個人了,其他人最年少的都在二十歲以上,想活九十多歲甚至一百多歲,那從今日始就得拋棄功名去求仙問道,葛嶺就離此不遠,哈哈。”
眾人大笑。
張原初五日是請同年游園,初七日則是翰社雅集,一百多名翰社同仁聯(lián)袂走過蘇堤,聲氣相高,意氣風發(fā),這日雅集主要是議定翰社浙江十一郡的社首和社副人選,因為有些中舉的社員已不適合任社首、社副,要離鄉(xiāng)進京,無法管理分社事務(wù),分社社首主管糾彈要約、社副司往來傳置,還有就是共同審核新會員,所以都要另選社員擔任,張原鄭重要求各分社的社首、社副對新社員的審核要嚴格、謹慎,無論何人都不得仗著翰社的名頭把持地方訴訟、為害鄉(xiāng)里,若發(fā)生這種事,他將傳書各分社,將違反規(guī)條的社員革除出翰社,被革除者那時臭名遠揚將后悔莫及——
眾社員又商議翰社平日費用支出由家境富裕的社員捐贈,不能全由張社首一人承擔——
……
正因為有閏八月,所以新科舉人們不用急著準備入京趕考,他們還要編《乙卯浙江鄉(xiāng)試同年錄》,請主考官錢謙益作序,同年錄以鄉(xiāng)榜名次排列,一個舉人占一頁,該舉人的姓名、字號、籍貫、妻、兒女、祖宗三代姓名、科名、官職,登記得一清二楚,比后世的大學同學錄詳細得多,這《同年錄》由新科舉人自己編錄,由布政使司衙門出銀刊刻印三百冊,每個舉人人手一冊,各位考官以及省、府、縣各衙門也都要留存——
官屬的書坊刻印《同年錄》駕輕就熟速度極快,閏八月十三日三百冊《乙卯科浙江鄉(xiāng)試同年錄》就刻印出來了,一百二十頁,紙張精良,解元張原的大名赫然在首頁,張原,字介子,號龍山,這個號是張原臨時取的,山陰士人以龍山為號的有不少,張原既號龍山,其他人以后只怕得改號了,取號是晚明士人的風氣,一般補了生員就會取號,相互稱呼不以名字,而是以號,這是有身份的象征,號隨時可以另取,這很象后世作家的筆名,有的作家一生就一個筆名,有的筆名好幾個——
——張岱也為自己取了一個號,叫“陶庵”,張岱母親姓陶,張岱幼時多病,常住在外祖家,現(xiàn)在懷念陶家庭院,所以自號陶庵,張原看到大兄寫下“陶庵”二字,不禁想:那清麗深情的《陶庵夢憶》還會有嗎?
十四日,各房官各歸本縣,各房出身的舉人分別為各自房師送行,臨別感言,師生情誼得到了加強——
既有兩個八月那就有兩個中秋,主考官錢謙益卻在這閏八月中秋的午后在運河碼頭解纜登舟,離開杭州回京城,一百二十名新科舉人都來為座師送行,錢謙益自然勉勵這些門生努力備考、爭取明年會試連捷——
張原也在送行者之列,他看出錢謙益眉宇間有憂色,前一日,錢謙益派人召他去貢院相見,師生二人自然要談起董、汪造謠案,錢謙益本想在他離開杭州前將此案了結(jié),這樣可以清清白白、無牽無掛地回京向禮部復命,卻未想此案審理困難重重,那汪理直不知得了誰的叮囑,不象那日在貢院前驚惶失措全盤招認,而是咬定是他自己造的謠,說是那日喝多了酒,信口胡言,與董祖源、汪汝謙沒有任何關(guān)系,按察使張其廉相信汪理直的這一供詞,私下還勸錢謙益不要與這荒唐酒鬼較真,謠言止于智者,追究的話鬧得朝野皆知反而有損清譽——
張原心里冷笑:“張其廉這老狐貍與董其昌很有交情,這次更不知得了汪汝謙多少好處,竟這樣糊弄錢老師,這造謠案表面如此,暗地里可知有多少權(quán)錢交易!”
錢謙益不能在杭州待得更久,他對張原不再追究董、汪造謠案有些遺憾,張原若聯(lián)合翰社同仁盯著此案,按察司也不敢過于枉法,不過錢謙益卻也知道張原即將赴京應(yīng)試,也無時間和精力來盯著這案子,這場謠言誣陷看似就要這樣不了了之,最多也就判汪理直一個流放——%雅%騷%吧%水粉%愛扯%小老虎%
張原很清楚晚明的官場,都是在扯皮、講關(guān)系、處處盤根錯節(jié),他若全力追究此案,勢必開罪張其廉和其他收受了董、汪好處的官員,而且追究此案的最好結(jié)果也就是革去董祖源舉人功名、流放汪汝謙,根本無法鏟除董、汪的勢力,所以他還是決定暫不追究,全力準備明年二月的會試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