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你哭什么
喻嗔穿行過馬路,跑到他身邊。
很快要十一月深秋,她穿著米白色外套,配了條單薄的闊腿褲,雪白小巧的腳踝露在空氣中,腳上一雙白色板鞋。這些衣服很有年代感,在亂糟糟的體校,擱在其他姑娘身上,估計走路都會覺得自卑別扭。
可喻嗔并不是,他看見她時,她總是帶著明媚的笑。
亦或者,天生的微笑唇,讓她身上沒有一絲陰郁的氣息。
柏正有一瞬心臟緊縮,他不適應(yīng)這樣的感覺,語氣帶上三分燥:“不去,沒意思。”
喻嗔愣住,她想過很多種可能,但是沒想到柏正不愿意去。
她看看柏正身后的喬輝和龐書榮。
喬輝看喻嗔的神情很復(fù)雜:“喻嗔,你考了六百多分啊?”
體校創(chuàng)辦十二年,考六百分的人還是頭一個,放學(xué)之前聽到,他們都不敢置信。考600分竟然還來他們學(xué)校念書?這種好學(xué)生連三中每年都搶著要好么!
喻嗔點點頭,她有些失望:“你們都不想去參加比賽嗎?”
喬輝心想,想啊,怎么不想,但是正哥不去誰敢去啊。這次他學(xué)乖了,老老實實閉上嘴。
龐書榮說:“聽正哥的。”
喻嗔又眼巴巴看著柏正,她是希望恩人去參加比賽的。以前小時候,她成績不怎么好,后來奶奶說,人一旦考好一次,有了自信,就會變得越來越優(yōu)秀。
二年級她考了一次滿分,自信心果然就上來了。
同理可證,柏正要是贏了,他會越來越好。而且其他學(xué)校也不會再覺得衡越是所垃圾體校。
喻嗔問柏正:“你害怕輸嗎?”
柏正額上青筋一跳:“誰他.媽怕輸!老子贏個獎杯送你。”
眾所周知,體育聯(lián)賽總決賽贏了會有個漂亮的琉璃獎杯,也不知道是誰設(shè)計的,審美一流,好看得緊。
喻嗔忍不住彎唇,點點頭:“好!”
那副信任的模樣,仿佛獎杯已經(jīng)拿在他手上了。
喬輝聽到正哥同意去,高興得眉開眼笑。同樣少年意氣,誰也不想低人一等,如果可以,誰不想在場上得到搖旗吶喊的是自己?
柏正看她一眼,漫不經(jīng)心問:“你去看比賽嗎?”
喻嗔連忙搖頭:“不去。”她實在是怕了他那個拿票方式,不想他再受傷,喻嗔說,“周一周二都要上課呢。”
柏正手插兜里,表情不太好。
喻嗔習(xí)慣了他沒好臉色,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她鼓勵道:“下周一加油!”
喻嗔回到家,先把上周哥哥給的錢交給爸媽。
里面整整五千六百塊,是筆不小的數(shù)目,如果拿來買簡易的調(diào)香器材,確實足夠了。
萬姝茗很驚訝,畢竟她現(xiàn)在做古琴老師,一個月工資扣了稅才三千多,實在難想象喻燃出一趟門能掙這么多錢。
但是她和喻中巖都是有涵養(yǎng)的人,率先不會懷疑錢的來源不正。
喻燃沉默寡言,但他絕對不是個為非作歹的人。盡管沒法從自閉癥患者口中問出來源,但是家人都選擇相信他。
“哥哥說給我買調(diào)香器材,但是馬上就要冬天了,天氣冷,我也不用調(diào)香。”喻嗔說道,“家里需要用錢,先給哥哥買衣服和鞋子吧。哥哥在三中讀書,其他男生這個年齡自尊心很強,可不可以先給哥哥買新衣服?”
喻嗔體質(zhì)特殊,尤其是在盛夏,她身上的香味就額外明顯。冬天的話,只要不靠很近,她體溫冰涼涼,就不會特別香。
一家人從災(zāi)區(qū)匆匆忙忙遷徙過來,喻嗔穿的都是鄰居家以前的衣服。喻燃的衣著比起城里人也相對古老又“土氣”,何況他的網(wǎng)球鞋都脫膠了。
喻中巖才工作一個月,而萬姝茗工作一個月不到,家里還在愁房租水電費的階段,自然沒有閑錢給一雙兒女買衣服。
萬姝茗聞言,心疼又愧疚。
這段時間忙前忙后,竟然忽略了這個。她看女兒也穿得單薄,心疼極了。
“好,先給哥哥和你買衣服。”
喻嗔連忙說:“我不用,我的衣服都能穿,也還半新呢。這些都是別人的心意,不能浪費。”
當(dāng)初得知他們要去t市,好多鄰居給她準(zhǔn)備了衣服。
鎮(zhèn)上人樸實,心意也簡單干凈,喻嗔沒覺得穿這些有什么不好。她穿薄些,體溫還低,身上的香味也就淡而自然。
萬姝茗既歉疚又欣慰。
到了周末,萬姝茗給喻燃買了新衣服和新鞋子回來。萬姝茗放在喻燃門口,喻燃看見了,從那上面跨過去,也沒什么反應(yīng)。
只不過在喻嗔去學(xué)校之前,發(fā)現(xiàn)自己書包里多了一張決賽門票。
她整理書包時看見,才穿了一只襪子就往外跑:“哥哥!哥哥!”
沙發(fā)上看電視的喻燃抬頭。
“你給我的嗎?”
喻燃看了眼她手中的票:“嗯。”他不喜歡看那種比賽。
喻嗔高興極了:“謝謝哥哥!那我去給恩人加油。”
喻燃:“哦。”他甚至都不感興趣妹妹恩人是誰。
喻嗔也沒想到會意外從喻燃那里得到一張票,她去給廖老師請假時,廖羽很爽快:“去吧。”
畢竟是喻嗔的成績才換來的資格,她確實應(yīng)該去看看。
周一早上,天才蒙蒙亮,喻嗔就從床上起來了。她輕手輕腳洗漱好,桑桑還在說夢話。
而今天要比賽的邢菲菲,五點鐘就已經(jīng)出門了。
喻嗔坐公交車去體育館時七點半。
那時候太陽還沒出來,天邊帶著淺淺瑰色,喻嗔拿著票進(jìn)了場。
t市體育館修建已經(jīng)有些年份,如今為了三年一度的聯(lián)賽,橫幅拉得十分鄭重,第一名的學(xué)生團(tuán)隊還會有不菲的獎金。
早上有些涼,喻嗔抱緊胳膊。體育館三三兩兩來了些看比賽的學(xué)生,參賽選手在各自比賽的場地。
喻嗔知道,因為上次柏正和喬輝他們在學(xué)校時,贏的項目是排球,所以這次參加的也是男子排球組總決賽。
除此之外,柏正還有個人賽長跑。
她走到排球館觀眾席上,一眼就看見了衡越的學(xué)生。
他們實在太與眾不同,幾乎所有人都在看他們。
三中、市一中的學(xué)生外面穿著整整齊齊的校服,小聲議論道:“不是吧,今年還有衡越的參賽啊。”
“什么野雞學(xué)生,也來參加聯(lián)賽了,往年不是禁止他們參賽的嗎?”
“天知道,他們學(xué)校竟然出了個六百多分的。”
女排那邊也竊竊私語:“你們看衡越的,天啊,染了發(fā)不說,竟然還有人脖子上有刺青,看起來好兇。”
“衡越的本來就不像學(xué)生,像混社會的。”
“別說了,他們看過來了。”
如果說早上喬輝的心情有多激動,此刻就有多失落。為了這場三年一度的比賽,他興奮到差點整宿沒睡,第一次集合這么準(zhǔn)時,沒一個人遲到。
他們體校沒有校服,但是每個人都認(rèn)認(rèn)真真穿了訓(xùn)練時的服裝。
出門前,喬輝對著鏡子整理了三遍衣著。
可是來到體育館,所有學(xué)生都像看動物園猴子一樣看他們。小聲指指點點,目光帶著毫不遮掩的輕蔑。
喬輝頂著一頭燙過的亞麻色頭發(fā),第一次覺得,自己和正哥他們,確實與這里格格不入。他低著頭,不自在極了。
“可不可以申請不和衡越的人打啊?”
“那個脖子上有刺青的,是體校的柏正吧?聽說天禧街那邊混社會的人都怕他,去年他還把外校的打進(jìn)了醫(yī)院。”
男生打抱不平,嫌惡道:“這種仗勢欺人的敗類,以后就是社會垃圾蛀蟲。”
喬輝氣得眼眶都紅了:“你們他.媽瞎說什么!”
市一中的男生沒想到他們聽見了,見喬輝發(fā)火,面面相覷。
柏正抿抿唇:“喬輝,回來。”
“正哥,可是他們……”
“我他.媽讓你回來!”柏正也發(fā)火了,“聽不見嗎?還想不想比了!”
喬輝一下子泄氣,想起自己學(xué)校幾年前為什么會被取消參賽資格?不就是因為當(dāng)時和人發(fā)生了沖突。他只好回來,站在隊伍中。
柏正冷笑一聲,視線掃過那些對他們評頭論足的學(xué)生,他活動了下手腕,對身邊的少年們說:“跟個娘們兒似的吵架有什么用,一會兒上場,讓他們叫爹。”
柏正的視線在某一點凝固住。
少女站在觀眾席上,遠(yuǎn)遠(yuǎn)望著他。
初初升起的朝陽帶著金燦燦的光,映照鋪在喻嗔眼底,他清清楚楚看見,她杏子眼里閃爍的淚花。
他曾經(jīng)把她丟在雨夜里,讓她自己走路回學(xué)校她都沒哭。但是此刻竟然哭了。
像星星一下子碎掉了。
柏正第一次見她就想象過,那雙明亮干凈的眼睛,天生就適合流淚。這樣純粹的人,真是讓人想摧毀。
可當(dāng)她真哭這一刻,他心里竟沒有一點看笑話的愜意,只剩無從發(fā)泄的煩躁。
搞什么,哭什么啊她!
帶隊老師講比賽規(guī)則,柏正一個字都沒聽見。
他給喬輝他們說:“等我。”
柏正往觀眾席入口那邊走。
體育館有個規(guī)則,觀眾不能進(jìn)入比賽場地,但是參賽選手可以出去上廁所。
喻嗔見他遠(yuǎn)遠(yuǎn)過來,嚇得眼淚都憋了回去。她連忙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柏正已經(jīng)走到了她面前。
“喻嗔。”
她抬眼,長長的睫毛還欲蓋彌彰掛著淚。第一次聽他喊她名字,她一直以為柏正連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柏正皺著眉,問她:“哭什么?”
喻嗔說:“沒哭呢。”
柏正嗤笑一聲:“當(dāng)老子瞎啊。”他看著她濕潤的睫毛,動了動手指,在看見她瑟縮一下后,半晌又若無其事揣兜里。
喻嗔低下頭,小聲道:“對不起。”她實在忍不住,哽咽了一下,“我不知道、不知道他們會那樣說你。”她的世界太簡單,并不清楚,原來這世上有些人的不善,不是桑桑那種簡單吐槽兩句,而是言語化作利刃,讓他們承受羞辱。
“早知道我們不比了。”喻嗔說。
柏正面無表情看她半晌。
喻嗔以為他生氣了,沒想到少年拉開自己運動服拉鏈,一把將她裹進(jìn)去。她視線一片黑,衣服上帶著少年爆棚的荷爾蒙。
柏正嘴角瘋狂上揚,到底忍不住了,蓋住她小腦袋,用外套胡亂給她擦臉頰上的淚。
“行了,老子才不在意,不許哭了啊,丟人現(xiàn)眼。”
被他粗.暴.亂揉一通的少女悶悶乖巧應(yīng)一聲:“好。”我不給你丟人。
柏正低咒一句,心想這他媽的……太犯規(gu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