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第167章
第167章
姬巖從夢中驚醒,猛地坐起來, 大口喘息著, 額頭沁滿細(xì)密的冷汗。一種刺骨的寒意從心底滋生。
他夢見了姬崇, 夢見了那一場宮變。
雖是兄弟,可自小兄弟幾個都知道他們和姬崇不一樣。姬崇雖友待弟弟們, 可是幾個皇子對他還是有距離感。他們自小就被母妃耳提面命定要在各個方面超過姬崇。然而他們再怎么努力, 也永遠(yuǎn)比不上姬崇。有那樣一種人,他優(yōu)秀得仿若仙人下凡,他根本不需要努力,只是隨意看一看,玩一玩,就比別人刻苦鉆研取得的成績更優(yōu)。
姬崇就是那樣的人。
于是當(dāng)姬巖知道姬崇居然有了造反之心, 他是激動的, 激動得不同尋常。就像仰望的人不再完美,有了缺點,他樂于撬開姬崇完美的表皮,撕出他的不堪來, 證明他也是個凡人。
姬巖頭腦一熱,或者說他心里對皇位也是渴望的。所以才能那么輕易地被利用。事后冷靜下來,他便時常夢到姬崇。夢到那個完美的皇兄一身是血,葬于亂箭之中。
他當(dāng)時就站在城墻上,高高俯視著這位昔日風(fēng)光的皇兄熱血灑滿玄龍衣……
姬巖疲憊的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五年了,他還是沒有從昔日的夢里走出來。他偏過頭看向身側(cè),身側(cè)的床榻是空的, 孫引蘭不在。
姬巖起身走進隔壁。
孫引蘭側(cè)躺在床上,在給孩子喂奶。看見姬巖,孫引蘭臉色不太自然地拉了拉衣服,掩住了胸口。
姬巖立在門口停了一會兒,才走進來。他在床榻邊坐下,瞧著母子兩個。
“他又吵鬧你了?”姬巖問。
“小孩子餓了自然會哭的。”孫引蘭抬眼瞧他,眼睛忽然有些泛酸,心里也跟著有些酸澀。
“好生養(yǎng)著。”姬巖起身,打算出去。他與孫引蘭總是沒什么話說。
“殿下!”孫引蘭急忙喊住他。
懷里的兒子被吵到了,不安分地哼唧哼唧。孫引蘭哄了哄他,才望向姬巖。姬巖已經(jīng)重新坐在了床榻邊,等孫引蘭的話。
“這一年四處流離躲藏,無論境況有多壞,殿下皆沒有棄我們母子不顧。我常覺得自己很幸運,倘若遇到的那個人不是殿下,眼下不知要是怎樣凄慘的境地,可能也沒有眼下,早在一年前便死了。”
大概是因為最初那般不堪的緣由牽扯到一起,姬巖和孫引蘭的相處中,兩個人都是沉默的,總是相對無言。這番話,亦是孫引蘭猶豫了很久才說出來。
姬巖道:“不必說這話,我對你也沒多好。今日活著,明日未必。說不定哪天便一起死了。”
孫引蘭垂眼望著酣睡的孩子,心里一片柔軟。她沒有順著姬巖的話說下去,徑自說自己的話:“雖然這一年辛苦,常常擔(dān)驚受怕,可如今想想苦中也是有甜的。”
姬巖不贊同的譏笑:“你這是苦中作樂了?如鼠蟻般流竄的日子過上癮了?”
孫引蘭抬眼望向姬巖,目光猶豫忐忑。她說:“倘若我們不在京中,日子興許不會過得這般擔(dān)驚受怕。殿下可有考慮過遠(yuǎn)離皇京,遠(yuǎn)離爭權(quán)奪位,去天高水遠(yuǎn)的地方……”
“你這是當(dāng)了母親心軟了人糊涂了?”姬巖打斷她的話。
孫引蘭眼中的光華黯然下去。
她心里明白姬巖不會放棄,可是她還是問了出來。不嘗試一下怎么知道呢?皇權(quán)紛爭,她真的累了,寧愿一家三口粗茶淡飯,平平安安就好。
她曾經(jīng)那般恨姬嵐。她站在姬巖身邊,抱著同歸于盡的心想要殺了姬嵐。可如今柔軟弱小的生命偎在她的懷里,她便顧不得什么舊仇了,只想平平安安,聽孩子的咿咿呀呀,看著他慢慢長大。
姬巖瞧她這樣子,放緩了語氣,道:“如今萬事必備,只待國宴之日。你就不要再胡思亂想了。若事成,斬殺姬嵐后取而代之,你便是我的皇后,我們的孩子也會自小錦衣玉食繼承大統(tǒng),怎么不比農(nóng)家苦日子強?若事敗……”
姬巖頓了頓,望著安靜的兒子,道:“我會把一切安排好,讓你們母子離開。他日你再嫁時睜大了眼睛好好挑個不會苛待咱們兒子的男人。”
“殿下……”
孫引蘭還想說什么,小廝在外面叩門,稟告姬玄恪來了,姬巖匆匆離開,去書房見姬玄恪。眼下緊要關(guān)頭,以防姬嵐懷疑,姬玄恪不應(yīng)該過來的,定然是有什么事情。
“巴圖爾不見了?”姬巖皺眉。
“是。兩天前最后在京中露面,然后他帶著幾個武士去了郊外,便再也沒回來。”
姬巖在書房里走來走去,愁眉不展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他問:“你怎么看?”
姬玄恪道:“這一年,陛下四處拉攏權(quán)臣凝勢。他也知道殿下您在暗處籌謀,時刻提防著。這次國宴四方來朝,他本打算借西番之勢。如今巴圖爾忽然失蹤了,殿下幾次派人去找,顯然有些亂了陣腳。”
“哦?你確定巴圖爾沒有和姬嵐暗中謀劃?我怎么覺得巴圖爾是故意離京,打算在暗處做些什么。”
“殿下的意思是陛下懷疑身邊人,故意演了這么一出?”姬玄恪猶豫問。
“三弟這個人不是一般的多疑,他也不是干不出來。”
姬玄恪一時之間也摸不透。
“算了。”姬巖道,“事已至此,已然不能再拖延。不管如何,此次國宴定然要孤注一擲,一把將姬嵐拉下來!”
他手中已經(jīng)有了朝中諸多重臣的支持,包括右相。而且也得到了此次來京朝拜的廣賢王、臨泗王的支持。
他心里至少有六七分的信心。
他與姬玄恪低語,再議了國宴當(dāng)日的計策細(xì)節(jié)。沒多久,小廝又跑來稟告,一個自稱玄鏡門弟子的人有事相見。
“將人請進來。”
姬巖側(cè)過臉,對姬玄恪說:“若能得到姬昭那個瘋子的幫助,倒也不懼御林軍了。”
一身紅衣的玄境子走進門內(nèi),冷顏冷目,聲音也是冷的:“奉門主之令前來送信。門主讓長聆轉(zhuǎn)告殿下,他手中有姬嵐私改詔書的人證。”
姬巖猛地起身,質(zhì)問:“人在哪里?”
若眼前之人所言為真,事成已是十拿九穩(wěn)。姬巖如何不激動?
長聆依舊是一副冰涼的樣子,道:“門主道,國宴之日他會帶著人證趕至宮中。”
“為何不將證人帶來?這樣要緊的人物,還是應(yīng)該看管起來為上!”姬巖急急追問。心跳如擂鼓。
長聆回憶了一下姬無鏡睡前吩咐的話中沒教他怎么回答這個問題,他頓了頓,才說:“打不過,帶不來。”
“究竟是何人?”姬玄恪皺眉,狐疑問道。
“西廠督主陳河。”長聆拱手作揖,轉(zhuǎn)身退下。
姬巖坐在椅子上,心中緊張不已。
“始終態(tài)度游離的姬昭終于做出了選擇,連西廠的人也成了咱們的人……”姬巖自言自語,笑了。他感覺到自己離那張自小向往的龍椅越來越近了。
姬玄恪沉吟片刻,道:“殿下,五叔這個人行事乖戾,防人之心不可無。”
姬巖高興地哈哈笑了兩聲,說:“我知道你的意思。若是旁人自然得防。只是這個姬昭,不過吊著口氣,不需要別人害他,他隨時都會死在床上。也不必大防。”
被姬巖提到的姬無鏡,此時正睡著。他已睡了七日。
顧見驪將屋子里的炭火燒得很足,已將姬無鏡的衣服脫下來,正在用帕子浸了熱水給他擦身。
顧見驪抬眼凝望著姬無鏡的眉眼,不由皺起眉來。
不過八日而已,姬無鏡像變了個人似的,一日比一日消瘦,臉色一日比一日難看,泛著一股子陰沉森然的黑氣。
姬無鏡中毒這幾年又不是第一回入眠,卻沒有一次像此次這般模樣。
并且,顧見驪喂姬無鏡吃東西,他也吃不下。
顧見驪請了紀(jì)敬意來詢問,紀(jì)敬意給姬無鏡診了脈,對顧見驪說此番姬無鏡是真的陷入了沉睡,與往常半眠半醒的狀態(tài)不同。此番入眠的他是真的不知外界事。
飲食不吃也罷,喂些水即可。
可是水也不好喂呀。
顧見驪給姬無鏡擦過身子,給他換了身干凈的寢衣。然后端來溫水,自己含了一口,掰開姬無鏡的嘴,俯下身來喂給姬無鏡喝。
她就這樣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姬無鏡喝水,直到喂盡半碗水。
最后一口水,被顧見驪自己咽下。她抿了抿唇,將空了的碗放在床頭小幾上,回頭看向姬無鏡。她安靜地跪坐在他身側(cè)許久,伸出手來,用手指頭戳了戳姬無鏡的額頭,輕哼一聲,低聲說:“你呀,可真是不省心。”
姬無鏡自然不能回應(yīng)她。
顧見驪調(diào)皮地捏了捏姬無鏡的臉,她慢慢彎唇笑了。
顧見驪喊來丫鬟收拾了水,又吹熄屋子里的燈。她偎在姬無鏡身側(cè),輕輕將手搭在姬無鏡的小臂,不久便睡著了。
今夜?jié)庠普诹艘鼓唬桥c月皆看不見,一片漆黑。
下半夜,一陣慌亂的腳步打破了夜的寧靜。
小六子被砍斷了左臂,他右手死死握住左臂被砍斷處,鮮血染紅了他半邊身子。他跌跌撞撞地闖進玄鏡門。
芫遂也顧不得往日不準(zhǔn)進屋吵鬧的叮囑,跑進屋子里將顧見驪搖醒。
“怎么了?”顧見驪驚醒。
顧見驪披了外衣匆匆趕到門外。
小六子一膝跪地支撐著,艱難開口:“紀(jì)先生被擒,小殿下暴露。御林軍在趕來的路上。夫人快帶著小殿下離開!”
小六子猛地吐出一口鮮血,那血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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