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017章
第17章
顧見驪指甲傷處又隱隱地疼了,被她攥的。
無處可逃的慌張席卷而來,像是保護(hù)著自己的殼兒忽然被剝開,就這么赤-裸裸地展露著,連個(gè)遮擋都沒有。
顧見驪慌聲脫口而出:“五爺?shù)纳碜涌峙虏恍小!?br/>
姬無鏡的臉色在一瞬間冷下去。他的眼尾唇角仍掛著三分笑,可那股子冷意還是滲了出來,令人脊背生寒。
顧見驪驚覺自己失言,她想要彌補(bǔ),剛向前邁出一步,就被姬無鏡身上的寒意逼得再也邁不出第二步,反而惶然向后退了兩步。臥在清潭里的眸子一片慌亂,她抿了抿唇,轉(zhuǎn)身跑出房間。今日的雪時(shí)落時(shí)停,此時(shí)又開始紛紛揚(yáng)揚(yáng)起來。她提裙跑在大雪中,踩得雪地咯吱地響。
姬無鏡歪著頭,從窗戶往外看,看著她雪中纖細(xì)嬌小的背影,在大雪中翻飛的淺紅色裙擺,以及雪地上細(xì)細(xì)小小的一串腳印。
顧見驪沒多久就跑了回來,手里端著一盤魚。
她偷偷看了一眼姬無鏡的神色,也瞧不出什么來。她咬咬牙,將這盤魚放在桌上,掀開了蓋子。然后挽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腕,拿起一旁的筷子,彎著腰立在桌旁,小心翼翼地剔魚刺。
她挑得很是仔細(xì),將每塊魚段里的魚刺剔得干干凈凈,放在另外一個(gè)小碟上。冬日天寒,她擔(dān)心剔得久了,魚肉便涼了,所以盡量快些,動(dòng)作漸漸急迫,一股氣忙活了近兩刻鐘,這才放下筷子。顧見驪稍微做了些心理準(zhǔn)備,才硬著頭皮,端著剔好魚刺的魚塊走向姬無鏡。她垂著眼睛往床榻走去,視線落在手里的這盤魚上,心想這盤被剔了魚刺的魚塊樣子不太好看。
顧見驪立在床榻前,將手里的一盤魚段放在床頭小幾上,小聲說:“五爺,快些用才好。等下要涼了的……”
姬無鏡沒說話。
顧見驪雙手交握,忐忑立在那里,也一時(shí)沒敢再開口。
姬無鏡的視線正對著顧見驪的手。顧見驪的拇指指甲斷了一截,傷了指頭尖兒的嫩肉,留下紅通通的一條道子,雖然已經(jīng)過去了三四日,仍舊沒有長好。
姬無鏡冰涼的手握住顧見驪的手腕,將她的拇指放進(jìn)口中,舌尖舔過她的傷口。
陰寒并著酥麻從顧見驪的指頭尖兒蔓延開,以一種很快的速度蔓延至她全身,最后在她的頭頂炸開。她的身子隨之一顫。
姬無鏡感覺到了,舌尖動(dòng)作一頓,又原路舔回。來來回回。
殘存的理智讓顧見驪沒有抽-回自己的手,她深深吸了口氣,鼓鼓囊囊的胸口隨之鼓起。吸進(jìn)胸腔的那股氣緩緩被她渡出,胸口隨之起伏。
她慢慢蹲下來,微微抬起下巴,望著姬無鏡,聲音細(xì)細(xì)小小:“五爺,我剛剛說錯(cuò)話了……”
姬無鏡撩著眼皮瞧她的臉,神色辨不出喜怒。他松了手,顧見驪將手縮回去,指尖兒收回袖中,溫順規(guī)矩地搭在膝上。
指尖兒上溫?zé)岬母杏X還在,這是姬無鏡唯一沒給顧見驪陰冷的感覺。
過分的沉默氣氛逐漸壓抑。
顧見驪檀口微張,只好再次開口,聲音軟軟糯糯:“五爺,見驪年紀(jì)小,您不會跟我一般計(jì)較的。我也不是那個(gè)意思……”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軟綿中帶著似撒嬌的憨嗔,不過過分的緊張讓她的聲音仍含著一絲輕顫。
姬無鏡逐漸彎腰,湊近顧見驪的臉。他逐漸靠近,鼻尖相抵。
他的鼻尖很涼,可是他靠得這么近,讓顧見驪雙頰發(fā)熱。冷與熱交融在一起,莫名難熬,心中惴惴,亦或心跳砰砰。顧見驪望進(jìn)姬無鏡漆色的眸子,惶惶覺得他的眸子好似無底的陷阱,引她跌墜。她不停地往下墜,不見光明,不見出路。
姬無鏡輕笑。
不停往下墜的慌亂無措中,姬無鏡眼尾下的淚痣像黑暗中唯一的一抹光。忽得目眩神迷,顧見驪身形一晃,慌亂地伸手,將手搭在姬無鏡的肩。
她微微喘息,濃長的眼睫輕顫,劃過姬無鏡的臉頰。
姬無鏡“唔”了一聲,詫異地重新看向顧見驪的眼睛,新奇地用指腹撥弄她的眼睫。
顧見驪想要后退,姬無鏡卻捏住她的下巴,將她的臉抬起,認(rèn)真地問:“你說,我和你誰好看?”
“五、五爺好看……”顧見驪聽見自己發(fā)顫的聲音。
姬無鏡反復(fù)拍摸顧見驪的臉,冰涼的手掌沿著顧見驪的玉頸下滑,掌下肌膚那般柔膩。他的手停在顧見驪的鎖骨,指腹沿著顧見驪鎖骨的輪廓捻過。
他再從顧見驪的眸子里看自己,看見自己凹陷消瘦的雙頰,一瞬間變得神情懨懨。
“說謊。”他松開了顧見驪,懶懶靠在床頭,端起那盤魚,悠閑吃著。
顧見驪合眼,悄悄松了口氣。真像……煉獄一般的折磨!
縱使心里再怎么慌亂懼怕,顧見驪仍舊努力維持著眉目間從容的體面,起身立在一旁,等姬無鏡吃完,將東西收拾出去。
一出了門,周身沒有姬無鏡的氣息,顧見驪覺得呼吸都變得順暢了許多。
她站在門口,望著皚皚白雪,想起家里。這樣寒冷的天,不知道父親的身子可扛得住。姐姐的小月子還沒過去,也是不能受寒的。
不能多想,一多想,顧見驪就紅了眼眶。
她望著紛飛的揚(yáng)揚(yáng)大雪,盼著父親早日康復(fù),盼著父親洗刷掉一切冤屈,一家人能得團(tuán)聚。也盼著自己能早點(diǎn)離開廣平伯府。
晚些時(shí)候,顧見驪讓栗子打來熱水。栗子人雖然傻了點(diǎn),不過做事兒挺利索。不大一會兒的功夫,就將西間的浴桶里灌滿了熱水。而且因?yàn)樗龖峙录o鏡的緣故,她提著兩桶熱水走路竟是又快又無聲。
顧見驪偷偷去瞧床榻上的姬無鏡已經(jīng)睡著了,她這才轉(zhuǎn)身去了西間沐浴。她進(jìn)了西間發(fā)現(xiàn)西間的門是沒有門閂的。她看著木門猶豫了片刻,覺得姬無鏡一直嗜睡,應(yīng)當(dāng)醒不來,才忐忑地脫了衣裳邁進(jìn)浴桶中。
溫暖的熱水將她浸沒,舒服的感覺蔓延四肢百骸。顧見驪這幾日疲憊的身子終于得到些舒緩,整個(gè)人放松下來。
姬無鏡忽然推門進(jìn)來,顧見驪一驚,身子迅速矮下去。口鼻一并沒在水下,只留著一雙眼睛,怯生生地望著姬無鏡。
聽見水聲,姬無鏡也愣了一下。他不知道顧見驪在這里。不過他很快收起驚訝,勾著嘴角朝浴桶走去。
“五……”顧見驪想要阻止姬無鏡,剛剛說出一個(gè)字,嗆了一大口水,劇烈咳嗽起來。她將口鼻露出水面,雙手搭在浴桶上,將胸口緊緊貼著浴桶,面色難看地咳嗽著。咳著咳著,眼淚一并咳下來。
姬無鏡停下了腳步,覺得這小姑娘實(shí)在不經(jīng)嚇。
她的這雙眼睛永遠(yuǎn)都是堤防的神色,好像他隨時(shí)都能弄死她似的。也是,這世間之人大抵都是這么看他。
算了。
姬無鏡覺得無趣,轉(zhuǎn)身朝衣櫥走去,翻找出一套寢衣,轉(zhuǎn)身緩步走了出去。
姬無鏡離開許久,水中的顧見驪仍舊是一動(dòng)不動(dòng),神情緊繃,生怕姬無鏡再殺進(jìn)來。直到浴桶里的水逐漸變涼,她聳著的雙肩才慢慢放松下來。她悄悄舒了口氣,在浴桶中起身,水面漣漪輕晃。
擦干身上的水漬,顧見驪手指搭在桌上脫下的寢衣,她有些遲疑。
她一共只帶來兩套寢衣,另外一套因?yàn)檎慈狙E已經(jīng)被扔了。
身上水漬漸消,冷得顧見驪打了個(gè)哆嗦。短暫的猶豫之后,她狠狠心,從衣櫥里翻出一身姬無鏡的寢衣來,硬著頭皮穿上。
姬無鏡懶散坐在圈椅里,在他腿上放著一個(gè)長盒子,里面是漁具。他覺得今日吃的魚不夠美味,決定明天親自釣魚。
當(dāng)顧見驪從西間出來時(shí),姬無鏡沒怎么在意,只是隨意一瞥。可只是這一瞥,讓他不由怔住。
姬無鏡瘦弱,身量卻極高。他雪色的寢衣穿在顧見驪身上,松松垮垮。褲腿堆在顧見驪小巧的鞋面上,大袖子甩甩。就像小孩子穿大人的衣裳。感受到姬無鏡的目光,顧見驪的臉和脖子紅得不像話。衣領(lǐng)太寬,她擔(dān)心胸口露出太多,雙手壓在胸口。
顧見驪發(fā)燒的臉上寫滿了窘迫難堪。她自打出生便是金枝玉葉,集萬千寵愛于一身。錦衣玉食,極盡奢華。無衣可穿的處境,辱了她這十五年的驕傲。
褲子實(shí)在是太長了,她慌神往前走,一個(gè)不察,踩了褲子,身形踉蹌,堪堪扶住墻,才沒有摔倒。她垂眼望著堆著的褲腿,忽然生出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勇氣。她咬唇,大步走向柜子,翻找出剪子,而后坐在羅漢床上。她踢了鞋子,屈膝踩著羅漢床,雪白的褲腿下,她小小的腳兒若隱若現(xiàn)。
“咔嚓、咔嚓。”
顧見驪握著剪子將褲子剪短,一圈又一圈,白色的布料順著羅漢床落在地面。長長的褲腿剪去好長一節(jié),直到露出她纖細(xì)的腳踝,瑩白的玉足也徹底露了出來。
她又開始剪袖子。剪完左袖,將剪子換到左手,去剪右袖。她不慣左手握剪子,剪了幾下都沒成功,反而用剪子尖兒戳破了她腕上嬌嫩的肌膚。
她疼得“唔”了一聲,蹙了眉。
姬無鏡終于看不下去了,他隨意丟下手里的魚竿,開口:“顧見驪。”
顧見驪心虛地顫了顫雙肩,說:“算我買的,我會再賠你一件的!”
姬無鏡眸中的亮色逐漸點(diǎn)燃,他扯起嘴角笑得幸災(zāi)樂禍:“顧見驪,你怎么混得這么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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