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三章 心之潮
“暗龍神?”羅南眨眨眼,“那是什么?”
“這是阪城傳統(tǒng)神話中的水神之一……”
“阪城這邊存在超自然神明嗎?我記得畸變時代后,各個文明宗教的‘轉(zhuǎn)化率’很感人……咝,脊椎上可以再吃點兒力。”
蛇語仍無言語,只是應(yīng)聲加力,務(wù)必要讓羅南滿意。與此同時,她也在悄然觀察,畢竟頭一回與羅南在現(xiàn)實世界長時間接觸,貼近最真實的形象,和云端世界強勢主宰的壓迫力大不相同,需要再體會、再結(jié)合、再修正。
羅南能夠感受這份暗中觀察的意念,也由蛇語去。他很享受蛇語的服侍,但這不代表他要擺上位者的那些臭架子,喜歡就是喜歡,舒坦就是舒坦;同樣的,對知識性的信息,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感興趣就是感興趣。
在羅南的帶動下,殷樂不自覺也進入了授課的角色,反正前期功課做得十足。她打開了虛擬工作區(qū),展示收集的資料,劃出重點:
“這里面涉及到了阪城當代教團神社超凡力量的根源的問題。按照阪城的神道傳統(tǒng),大澤神社并非是供奉暗龍神的總社,照他們說法是,他們供奉的是從總社請來的暗龍神之‘荒魂’,代表著神明粗暴、勇力的形態(tài),大概類似惡念分身之類。
“所以,確切的說法是‘暗龍神荒御魂’,形象和神力,都與神話傳說中的‘暗龍神’有所區(qū)別……這份區(qū)別非常關(guān)鍵。”
阪城的神道傳統(tǒng)比較復(fù)雜,殷樂只是大概介紹一下,重點也不在這里。她再次切換界面,虛擬工作區(qū)中,適時顯現(xiàn)了供奉神明的比較圖。
“暗龍神”是比較傳統(tǒng)的東方古龍形象,略有變動,但還能接受;可另一側(cè)的“荒魂”模樣,就比較荒誕了。
“哦,什么啊!”
讓羅南吃驚的,是一只頗為猙獰的怪物,整體輪廓看上去像一頭水牛,然而四肢結(jié)構(gòu),卻更像是昆蟲的節(jié)肢,尖銳曲折。身軀低伏,姿態(tài)更像是蜘蛛模樣。
“這個荒魂的形象,更類似于列島古傳說中的‘牛鬼’,屬于妖魔類,但這邊本來就是妖魔、神明經(jīng)常互換,民眾很容易接受。
“當然,這也不是什么妖魔,而是阪城周邊存在的一類畸變種,大概是為了貼合阪城傳統(tǒng),這里的畸變生物學(xué)家,仍將其命名為‘牛鬼’。它們活躍在阪城臨海區(qū)域,屬于水生物種,但也經(jīng)常順著河道潛入北部山區(qū)捕獵,大多數(shù)獨往獨來,活動范圍很大,危險性也很高。”
“畸變種和神明……好像有點兒耳熟!”
羅南感覺這段有些熟悉,他在蛇語的揉捏下輕輕晃著腦袋,檢索記憶中的信息:“對了,閱音姐給講過。”
那是剛進入里世界圈子不久,夏城分會安排的一系列常識課。何閱音講的是《靈波網(wǎng)內(nèi)外的世界秩序》,主要內(nèi)容是里世界和世俗世界的勢力分布,以及運行時的系列明暗規(guī)則。阪城這邊的情況,確實提了兩句。
殷樂停下來:“那么……”
“繼續(xù)講,繼續(xù)講,尤其是畸變種和神明‘互相成就’,大概是這個吧,我差不多也忘光了。”
“是。”
殷樂做了個深呼吸,按照羅南劃定的范圍,稍做調(diào)整,繼續(xù)她的講解:“所謂的‘互相成就’,其背景就是:畸變時代到來后,在廢墟上建起的阪城,成為列島上唯一的大型都市,也基本繼承了列島文化。可在超凡力量出現(xiàn)的前些年,其神道傳統(tǒng),似乎并不具備能夠產(chǎn)生出起凡力量的土壤。直到某個出身于傳統(tǒng)神社,又極具瘋狂因子的能力者,做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實驗,當然也可能僅僅是突然的神智錯亂……
“他通過祭神儀式,將自家神明與當時正在列島周邊肆虐的某個強大畸變種,直接聯(lián)系起來,對其頂禮膜拜。而且真的實現(xiàn)了關(guān)聯(lián),得到了反饋,形成了某種共生關(guān)系,也由此使那一神社的多名世俗神職人員,一躍成為能力者。
“不管起因如何荒唐,終究是給阪城的傳統(tǒng)神道勢力,開啟了一個通向超凡層次的大門。畸變時代,固然是群魔亂舞,卻也比較符合一貫具有‘泛靈’信仰的神道傳統(tǒng)。山石草木鳥獸,乃至魂靈怨念,都可成精成怪,很有群眾基礎(chǔ)。
“有上億民眾的信仰基礎(chǔ),有超凡力量的實質(zhì)反饋,這一體系做大做強,也是理所應(yīng)當。至此,阪城周邊教團大興,各類神社林立,成為了有名的‘萬神之城’。”
羅南聽得連連點頭:“這下我就想起來了。拿畸變的鳥獸、草木當神明……應(yīng)該是以之作為特定想象力集合的寄托吧,如果精神層面具備了可稱為‘構(gòu)形’的規(guī)則,再有具備超凡力量的畸變種作為平臺和載體,實現(xiàn)從零到一的飛躍,也就成為可能。所以說,只要基礎(chǔ)條件具備,超凡力量的形式是很靈活的。”
“先生說的是。”
殷樂附和了一聲,繼續(xù)道:“只不過,阪城的神道體系也有極大的弊端。那些所謂‘神明’,根子上還是畸變種。尤其是它們大多野性未除,有的渾渾噩噩,有的陰狠兇殘,要供奉起來,長期為教團所用,并不容易。
“一些小型教團,攝末神社,經(jīng)常因此遭到反噬,體系崩塌。當初第一個吃螃蟹的神社,如今已經(jīng)湮滅不聞。而阪城雖教派眾多,可真正成氣候的,也只有一個‘天照教團’。偏也只有這一個,并不是神道傳統(tǒng)的路數(shù)。”
羅南就笑,像血焰教團這類的“理念教派”,自具優(yōu)越感,看不慣阪城這些野狐禪,也是最正常不過。
三大秘密教團,公正教團、天照教團和密契之眼,都不曾將“神位”假手于人。公正教團算是最特殊的那個,具有“圣物崇拜”的因子,但同樣貫徹了邏輯完備的理念,純以規(guī)則為綱,也就有了可以具現(xiàn)的法度。
無中生有,看似虛幻,其實最為穩(wěn)固。
羅南忽又想起一節(jié),扭頭對蛇語笑道:“你那個萬靈教團,就太隨性。那什么祭文咒語,東拼西湊,缺乏誠意!”
“讓大人見笑了。”蛇語倒是坦然。
雖說她出身阪城,在神道一脈,堪稱法統(tǒng)純正,可她天性冷酷,并沒有什么維護之心,只將阪城作為一個掩體,萬靈教團就是掩體外圍的遮蔽物,有個樣子就可以。
若她有今日花在按摩上十分之一的專注,萬靈教團也會是另一番模樣。
羅南也只是信口一說,便示意殷樂繼續(xù)講解。后者更換虛擬工作區(qū)上的頁面,重新聚焦大澤教團:
“相較于其他不入流的攝末神社,大澤教團已經(jīng)比較成熟了。據(jù)說他們供奉的‘暗龍神荒御魂’,也就是那只‘牛鬼’,幾十年來智慧漸長,靈性甚高,甚至可以與人交流。
“可也正因為如此,它的反應(yīng)有更多的不確定性。根據(jù)情報,我基本還原了昨晚上的情形——這里必須要說一個比大澤教團更悲劇的例子。
“阪城以西有一座本川神社,屬于攝末神社,屬旁支中的旁支,主要供奉的是‘蛭子神’的和御魂,影響力微小。就是這位‘蛭子神’分身,在昨晚上遭到天照教團‘劫持’,整個教團體系瞬間崩塌,各級神官當場死難者有三人,是本次天照教團行動中,可以確認的第一個犧牲品……但基本上無人提起。”
“本川和大澤兩家神社,一向公認的關(guān)系親近。那位‘暗龍神荒御魂’,極可能是受到本川神社變故的驚嚇,遠離了阪城,也不知道它逃去了哪里。”
羅南皺皺眉頭:“所以大澤教團大量變賣資產(chǎn),要跟著自家神明逃離……是不是哪兒不對味?”
“是的,感覺決定太草率了。”殷樂將資料頁面聚焦到某個看上去很隨性瀟灑的男子身上,“大澤教團的二號人物,目前主持教團事務(wù)的松平義雄,據(jù)說是很有城府的人,這些年在阪城做得風生水起,很難想象會如此倉促地變賣資產(chǎn),但也有可能是收到了其他消息。有關(guān)這些,還需要進一步的情報支持。”
羅南搖頭,大澤教團只是阪城整體局面中的一個小細節(jié),他更關(guān)注的還是天照教團的情況:
“其他教團、神社的,又怎么樣?本川神社、大澤教團都這個樣兒了,他們就沒有一點兒兔死狐悲的想法?還能禁得住?跑了一個暗龍神,其他的所謂‘神明’又如何?”
“這個……”殷樂正籌措語言,忽有聲音插入。
“不會有什么變動的。”蛇語正好是捏到羅南的頸后,身體湊過來,輕聲曼語,暖融融的氣息,極是宜人。
羅南的頭頸,隨著她力道適中的指勁,微微盤轉(zhuǎn),信口問道:“為什么?”
“阪城的教團神社,早已經(jīng)習慣了在天照教團的控制下生活,就像民眾習慣了在巨型財閥陰影下討生活一樣。
“一部分人渾渾噩噩,一部分人雖有些體會卻不愿去深思,一部分人有掙扎的心思卻沒有掙扎的力量,這樣的大勢之下,九成九的人,都會保持既定的路線,完成被賦予的角色——這是傳統(tǒng),也是生活在其中的基本規(guī)則。
“就算注定了明天就要被處理掉,他們也要比較一下,被處理的結(jié)果和違反規(guī)則的下場,哪一個更慘烈。最終,他們的選擇,多半還是遵照既定的規(guī)則辦理。”
溫聲軟語,透出的冷靜淡漠的意味兒,讓羅南為之側(cè)目。
“連反抗的心思都起不來?”
“為什么要反抗?”
蛇語低低笑語:“阪城的神道面目,騙騙凡夫俗子還可以,但凡是能力者,誰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各家教團、神社也只能拿‘一靈四魂’之類的名目,聊做遮擋,掩耳盜鈴。
“可以說,神道傳統(tǒng)進入畸變時代后,就已經(jīng)變成了畸形的怪物。為了獲取超凡力量,人們想盡一切辦法奉養(yǎng)、取悅那些蒙昧兇暴的畸變種,這種規(guī)則本身,也不具備維護的價值。
“對很多人來說,相較于走入歧途的神道傳統(tǒng),天照教團的‘神の國’的說法,似乎還更有趣。”
“神の國?”
羅南又聽到了一個新名詞,下意識詢問。
蛇語似乎認為,作為一個侍女,她說得已經(jīng)太多了,微微一笑,視線偏向了殷樂。
殷樂對這種送來的“人情”,也是微笑接下,當然一切都建立在做足了功課的基礎(chǔ)上,她翻到了新的資料頁面,展示一幅樹狀簡圖:
“天照教團近年來一直在推銷所謂的‘神藏之國’,說是真神所建構(gòu)的‘扶桑神樹’之上,十日并行,各具神藏,一藏便是一重世界,每重世界,都是神明駐蹕之所。除至高神明外,又有分身魂靈,又或輔神常駐,位階分明。”
羅南瞬間明白了:“這些位子,都是給阪城一干教團神社留著的。”
“正是如此。近年來,天照教團越發(fā)地將阪城視為禁臠,或許就是要在‘萬神之城’的基礎(chǔ)上,建立一個神國體系。它與阪城神道傳統(tǒng)似是而非,很符合這里的文化傳統(tǒng)。至于收割了這些畸變神明之后,會是什么模樣,現(xiàn)在很難猜測。”
蛇語指肚在羅南頸后劃過,依舊輕聲曼語,聊做補充:“強權(quán)之下,本不需理由,可若真有一個,對阪城人來說,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
“這樣啊……”
羅南應(yīng)了一聲,隨即瞇起眼睛,不再言語。似乎在思考,又好像單純享受蛇語的手法,神思緲然不知所去。
這一下沉默,時間特別地長。
平常時候,殷樂的定力其實有所不足,然而眼前有蛇語在,多多少少存一份競爭心思,見蛇語行陪侍之事,謙卑而淡定,她也不愿落后,暗中磋磨之下,竟憑空多了一股靜氣,忍過了最難受的那段時間。
艙室重歸于靜寂,只有低速航行時的水波輕蕩微聲,隱隱約約傳來,給暖融融的室內(nèi),沁入了一層清涼之意。
羅南再開口的時候,已經(jīng)是快四十分鐘之后。他感慨地吐一口氣:“阪城這邊沒有靈波網(wǎng),可是精神領(lǐng)域整體架構(gòu)還是很熱鬧的。果然是一地一風俗……”
殷樂有些發(fā)僵的腦子驟然警醒過來:“先生是指?”
“就是周邊精神海洋環(huán)境,我的課程你聽過的對吧?”
“是的,夫人要求教團上下,都反復(fù)研究學(xué)習。”
“哈哈哈,不用這么夸張。”在蛇語精到的手法下,羅南的身體和心理狀態(tài)越來越放松,他笑著擺手,“知道一些我強行命名的詞匯就可以。我是說,阪城這邊,常態(tài)的精神海洋亂中有序,‘囚籠’氣泡生滅的同時,有比較明顯的趨向性,向一些較為‘堅固’的存在聚集。
“有些聚集排布還很有條理,一層層的堆積、運化,有些做得特別好,充分利用信眾的積累,本來不夠資格登臨淵區(qū)的,也能接觸探入,利用那邊的一些力量。這就是大量教團、神社存在的意義吧。
“純以超凡力量的運使來看,其實比夏城氛圍更好,效率更高,更有構(gòu)形思維,可是獨立性就差了好多。千篇一律,沒有太多驚喜,缺乏野蠻生長的力量。就好像……好像是培養(yǎng)皿里的東西。嗯,再放大一些,就是溫室大棚了。”
這是最權(quán)威的從“構(gòu)形”角度出發(fā),所做的評述吧?殷樂將這番話記在心里,琢磨幾回,忽有所悟:“先生您的意思是,這里頭有人刻意去引導(dǎo)培育?是天照教團?可他們立教也就是近二三十年的時間,神道畸變‘互相成就’的歷史要更早。”
“誰種的無所謂,反正在收割了嘛。不,根本是飯食材料已經(jīng)備好、下鍋,馬上可以出鍋,半途卻讓人橫插一棒子,行動中止不說,進嘴的鴨子還飛了……嘖,好像有我的原因?”
“咦?”
“羅氏夾心領(lǐng)域嘛……貌似不怎么好解釋,總之就是時空多方干涉造成的持續(xù)性影響吧。如果天照教團那邊,真的因為時空環(huán)境動蕩,壓后了行動的話,多半和我脫不開干系。被他們抓到,怕是要和我拼命的。”
羅南哈哈的笑聲里,蛇語捏肩的動作,都有剎那的停頓。殷樂也投來視線,卻不敢在羅南臉上停留,只與蛇語一碰,同時錯了開去。
這一刻,殷樂心跳頻率加速,似乎有視線,從阪城外海“天照凈土”直照過來。
不管什么情況下,和超凡種作對,都不會讓人好過。
然而一轉(zhuǎn)念的功夫,殷樂又憶起,前幾天那一場神奇的“觀影”經(jīng)歷,極度貼近的視角,讓她有種錯覺:
其實,我早就和超凡種做過一場……
緊繃的心神,驟然緩解下來,再抬頭,就看到蛇語平靜且安然地繼續(xù)著按摩……
有城府的女人!
殷樂也不想落后,至少不能輸給蛇語。她控制情緒,思路也漸漸清晰,主動開口詢問:
“先生授課時說過,在精神海洋中,‘接觸即侵犯’,最能見出修為層次的差距。先生的境界,我們不敢妄自猜度,不過阪城是天照教團的大本營,那兩位超凡種的精神感應(yīng),是否能夠探照搜索……”
“目前基本上不可能,因為足夠亂。”
羅南扭動脖頸,卻帶動半身肌肉骨胳微微作響,筋骨皮膜不斷調(diào)整位置狀態(tài),漸與“羅氏夾心領(lǐng)域”的變動合拍。
說起來,蛇語的按摩手法真的高明。
新一輪形神失衡之后,這樣不需額外花費精力的順遂微調(diào)挺少見的,好像有什么一直缺失的東西補上了、扭曲的環(huán)節(jié)打通了,即便只是暫時現(xiàn)象……
很快,全局結(jié)構(gòu)上的混亂,又把這些遮掩了過去。
以羅南夾心領(lǐng)域目前的狀態(tài),時時刻刻都在沖突干涉之中,要說程度,可比他當初“重病臥床”的時候嚴重太多了。只不過他已經(jīng)懂得了“禍水東引”的手法,加上底子厚實,拓展的領(lǐng)域空間足夠廣闊,層次規(guī)則復(fù)雜且靈活,才有緩沖變化的余地,不至于把自己坑進去。
如今,要完全理順,也是相當困難,他自己也必須消耗大量精力,時時刻動態(tài)調(diào)節(jié)。 外邊人過來,怕是能被混亂的時空架構(gòu),七拐八繞,帶到外太空去。
也無怪乎天照教團要剎車,如今阪城時空環(huán)境、精神海洋環(huán)境、淵區(qū)環(huán)境,整體上不明顯,可在細節(jié)層面上,都讓羅南攪和亂了,變數(shù)劇增。
誰也不想做飯熬湯的時候,突然斷火斷氣,冷不丁地再跳出一只蟑螂來對吧……
自然情況下,就算是十個超凡種扎堆,也不會出現(xiàn)這種局面。不說別的,就是羅南在天照教團的立場上,肯定也懷疑有人故意搗亂啊!
“真不是故意的呀……沒有處理好之前,近段時間都不能回夏城,否則就是不打自招。這可頭痛了!”
羅南一天沒有找到新的、相對穩(wěn)定的形神耦合模式,這種攪亂時空狀態(tài)的干涉作用就一天不會消失。從這個角度看,要是天照教團真能找過來也不錯,可以交流溝通,把亂麻似的結(jié)構(gòu)理清楚……
羅南越想越荒唐,不自覺笑出了聲。
他越放松,殷樂越反省:“這幾日我在阪城高調(diào)行事,倒有些不妥了。身份和資金渠道瞞不過有心人,以天照教團當前的敏感心思,順藤摸瓜的話,總能查到一些行蹤線索。還有,我們要去的市場,人多眼雜,是不是……”
“不礙的,就是有你在,有八桿子打不著的關(guān)系在,他們才不會向我身上想。”羅南又看蛇語,“喏,這就是一個好例子,可以借鑒。”
蛇語寬大的袖口垂落,以掌根在羅南肩胛處使力,大半個身子也貼上來,看上去很是下力,偏偏吐息微微,和緩綿長,連帶著聲音也輕柔悅耳:
“不過就是憑著隱之紗做局而已,小小把戲,入不得大人法眼。倒是如今大人正需掩人耳目,不如把這物件拿去……”
裝腔作勢的狐媚子!
殷樂垂眸腹誹,又聽羅南用漫不經(jīng)心的語調(diào)回應(yīng):
“用不著……倒是可以研究借鑒一番。回來之后,值得用‘透鏡’解析的,目前來看,也只有你身上的兩截紗巾了。唔,你還沒把它們接在一起?”
“嘗試過幾次,二者都是恍若天成,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正常。前面我也大致研究了一下,這兩截紗巾結(jié)構(gòu)特殊,材料特殊,制作方式也特殊,真正具備‘造物’水平的奇物啊!”
羅南自然而然地拿自家身上的裝備比較一番,剛搶到手沒幾天的“生化反應(yīng)爐”,還是個殘次品,功能也不一樣,直觀對比不好說,但只從虛腦系統(tǒng)存儲的設(shè)計圖紙來看,技術(shù)雄厚、制作精密有余,真論那渾然天成的巧思設(shè)計,似乎還有所不如。
從金桐處得來的“束神箍”,大概也是這個水準。唯有承載虛腦系統(tǒng)的外接神經(jīng)元,論不可捉摸之處,要勝過一籌。
當然,這只是一個剛開始學(xué)習“造物”的萌新的一己之見,還要深入研究之后,才好下定論。
一念至此,那枚“單片鏡”就憑空浮現(xiàn),貼上了羅南的左眼,其實這并不是使用它的必須步驟,可人生不是需要一點兒“儀式感”嗎?
特定的小動作,可以幫助使用者進行心理暗示,更有效地集中精神。同時也能影響到對象目標。
便如此刻的蛇語。
受羅南眼睛直視,還有偏折光線的影響,在“單片鏡”的鏡片上,映著她的虛影,和羅南瞳孔的顏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詭譎的光影輪廓,其中分明盤轉(zhuǎn)著無法解釋,又無可抵御的力量。
完全出于本能,蛇語想垂首避開視線,避免與羅南對視。可下一秒鐘,她的下頷微微一緊,竟是被羅南用手指捏住,半分也落不下去。
然后,就是一股向前拉伸的力量。
蛇語下意識輕呼一聲,被迫抬起下巴,膝行前挪了幾公分。
動作的產(chǎn)生很突兀,又更正常。
兩人的距離很近,但一前一后,羅南需要扭過頭來看,角度上并不舒服,捏住蛇語的下巴后,自然就要調(diào)整。
也虧得蛇語身段柔軟,真如一條裹在和服里的美人蛇,貼著羅南的背脊、手臂、膝頭,逐分逐分地擰了過來,手臂勉強撐住榻榻米,保持著跪姿,最終與羅南正面相對,
兩個人的距離更近了,近到了對男女而言,極其曖昧地程度。羅南應(yīng)該會有不自在的,至少他以為自己會這樣……
以為!
正是這個“以為”,證明了羅南如今的心思,與以往不同。
以前進行技術(shù)研究探討的時候,羅南基本上是心無雜念的,一就是一,二就二,沒有其他元素介入的余地。
可這回,他心里并不太純粹。
蛇語卑微而親密的動作,引起了他心理的細微變化,幾十分鐘時間一直延續(xù),羅南本以為是習慣了,可稍稍換一個角度,竟還能帶來全新的刺激。
一個出格的動作甚至心思,就帶起了連鎖反應(yīng)。
直至蛇語調(diào)整完姿勢后的一小段時間里,羅南腦中,任何像樣的解析都沒有,倒是來自于謝俊平等一幫損友的、專屬于男士交流的日常信息,一發(fā)地涌上來。
可以毫不隱諱地說,以前,羅南在面對貓眼、章瑩瑩乃至何閱音的時候,也是有一些類似念頭的,只不過那是正常生理心理反應(yīng),但凡考慮到朋友交情,且是彼此尊重的關(guān)系,也不會進一步往下想。
此時,要是有那些道德感、羞恥心什么的,或許也有些作用。
可是蛇語不一樣。
完全低伏的姿態(tài)、原本是仇人的前身、在體系中不可逆轉(zhuǎn)的地位差別……羅南從未在現(xiàn)實中與這樣的異性接觸,而且沒有任何交流的壓力,以至于存在一種微妙的不真實感。
明明是活色生香的女子,卻像影視劇里的角色,或游戲中的形象,符合審美,卻不符合心理上的真實。
然而蛇語是真實的,他的手指仍捏著蛇語下頷,有一些微動作,在光潔的皮膚上微微摩挲,體驗皮膚骨胳的質(zhì)感和輪廓。
這里有一些隱之紗作用的虛假成份,卻不是重點,重點在于以這種方式,直接探入蛇語心底的暗示和壓迫力,還有細膩的反饋。
羅南能捕捉到蛇語的即時的心理反應(yīng),雌伏、卑微,還有更深一層的恐懼和覺悟,所有一切,都揉合在溫馴態(tài)度之下。由始至終,仿佛是氤氳的水汽暖霧,默默承受一切,又將應(yīng)有的反作用力自然消解掉。
不管我做什么,她都不會拒絕。
殷樂……也不會阻止。
雖然她現(xiàn)在很尷尬,進退兩難。
她,她們,考慮的問題、做的準備,要比我多得多!
羅南一直都是敏銳的人,只是不往更深處琢磨,沒有可浪費的心思和精力。可如今,心底深處,某些心思想法,就如同大雨過后的原始森林,草木藤蔓瘋狂生長擴散。
此時的羅南,不知道該擺出怎樣的面目表情,崩解的心理柵欄,與淺薄至無的經(jīng)驗合在一起,倒讓他的面部保持了平靜或曰木訥的狀態(tài),徹底抹殺了新經(jīng)歷中的不安,直至理所當然的意念主宰一切。
情緒意念引起了身體的變化,把因果關(guān)系倒過來,或許更準確些。
體內(nèi)更細節(jié)的東西,羅南有感知的能力,卻不再有深究心思,只覺得怪怪的,有點兒別扭,但更多的是舒服,非常地舒服。無論是氣血升降還是意念流轉(zhuǎn),都自由通達。
他很喜歡這狀態(tài),當然很喜歡。
接下來……
羅南的手指準備下移,他已經(jīng)讓指尖劃過蛇語頷下嫩肉,沿著脖頸下行。
下頷處沒有了支撐的力量,蛇語卻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沒有絲毫動彈,任由脆弱纖細的頸口暴露出來。
違逆生物本能的姿勢,仿佛在表現(xiàn)“引頸受戮”的態(tài)度,可平靜柔順的氣息,又帶著覺悟般的虔誠。
就是這樣!
完美符合格式塔的體系定位,讓羅南一切的動作,都具備著“君權(quán)神授”式的正義和威嚴。
本質(zhì)層面的“正義”,與知覺層面的“刺激”,就此融合在一起,羅南沒有任何停下來的理由!
“?H!”
“……”
腦宮中驟然閃亮的光芒,似乎摩擦帶風,將翻涌的情緒掃向陰暗的角落。來自虛腦界面的灰白光芒相對昏暗,帶來的信息卻具備了壓倒一切的存在感,
羅南愣了愣神,情緒本能主導(dǎo)的心理潮汐之中,理智的桅桿重新顯現(xiàn),并在長年累月的習慣性思維中,迅速勾勒出完整的邏輯之舟輪廓:
我早前捏住蛇語下頷,是干什么來了?
解析隱之紗。
解析了么?
什么都沒做。
倒是如今虛腦界面中,自“爵士級內(nèi)殖基礎(chǔ)型生化反應(yīng)爐”之后,又一個收錄的“新元素”出現(xiàn)了。
不是隱之紗,而是“隱之紗+默之紗”。
這兩件同時存在于蛇語身上的奇物,據(jù)說曾屬一體,如今虛腦界面的映射,分明驗證了這一點。
兩片“細紗”,在虛腦界面中的形象,便如同兩道交織盤繞的青煙,隨時可能融為一團,可細看過去,不管怎樣交錯變化,都涇渭分明,絲毫不亂。
更重要的是,界面顯示的解析進度,已經(jīng)跨過15%。
這是一個驚人的速度,比金桐靈光種子要快很多,相較于“生化反應(yīng)爐”,似乎也要高上一檔。
半年前從李一維身上解析“生化反應(yīng)爐”,找到其本來面目,總共用了四十分鐘,看現(xiàn)在的情況,也許二十分鐘不到就能解決問題。
唔,也許十分鐘?
研究得多了,羅南對外接神經(jīng)元的解析模式也有了些基本了解。像是“生化反應(yīng)爐”這種解析速度極快的,資料庫里本就有對應(yīng)的資料,只需要對照檢索就可以。
金桐靈光種子,則屬于“電磁向構(gòu)形”的一類,即使有金桐個人風格和細節(jié)差異,可大體架構(gòu)和輪廓不變,解析起來也不慢。
像血魂寺、摩倫和袁X這幾個,顯然就是資料庫里沒有,只能從頭開始,而且經(jīng)常卡進度,需要羅南自身的認知到位,才能加快推進。
至于魔符,體系架構(gòu)都是沖突的,基本上就別想了。
顯然,隱之紗和默之紗,就屬于“生化反爐”的情況。
倒是這一對奇物,分明是在蛇語身上,他也沒有刻意用“干涉波”去感知偵測,虛腦系統(tǒng)就已經(jīng)解析上了,而且自然并入了羅南的自有體系中,明確了權(quán)屬。
這是因為……蛇語已經(jīng)被我“捕獲”,進入格式論體系大生產(chǎn)線,屬于“信眾”,所以就默認歸屬于我,連她身上的寶物,也是我的?
這樣想,挺不錯,很符合人心趨向。
羅南卻不再有進一步的心思,快速解析的進度,都催著他辦正事兒了,再繼續(xù)下去,心思要歪到哪里去啊!
他無聲嘆了口氣,把手抽回:“可以了。”
蛇語面上終于顯出驚訝的表情,跪坐在遠端的殷樂亦如是。她們心中的意緒,則比外在的表情還要復(fù)雜得多。
“你在這兒,我就能看到。”
羅南胡亂解釋了一句,這句也是廢話,此前一直消失不見的尷尬情緒,終于滲了出來。他不太喜歡這感覺,低咳一聲,皺眉道:
“今天要搞研究,那個市場肯定不會去了,明天再說吧。”
“是。”
殷樂和蛇語的應(yīng)聲合在一處,默契十足。可接下來要怎么做,這一夜要怎么過,兩位都極有心計的女性,一時倒有些茫然了。
羅南反倒沒了這些煩惱,因為這一刻,虛腦界面亮起了警示性的紅光,許久未見的“彈窗”跳出來。
由于最早接觸虛腦系統(tǒng)時,連續(xù)跳出的彈窗給羅南造成了一定心理陰影,在初步了解系統(tǒng)后,他就特意改了設(shè)置。此時彈窗只有一個,只窗口中刷下了一串流水信息。
仍是神秘未知文明的文字。這些文字,通過已成為羅南格式論體系核心的“我”字秘符轉(zhuǎn)譯,大概意思已經(jīng)顯現(xiàn):
“目標架構(gòu)分析已完成,資料庫存在對應(yīng)數(shù)據(jù),文件索引建立中。”
“天淵編碼****,天梯四級,《‘疊層干涉’專用靈芯制作》;設(shè)計人、命名人:‘XX’;內(nèi)部資料,非公開。”</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