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修)
出了山,轉(zhuǎn)入官道,路上的車馬行人便多起來,靠近城門處車馬駢闐,人聲鼎沸,簡直是寸步難行。
師徒一行人瞬間淹沒在如山如海的人潮中。柳云卿回頭叮囑眾人:“小心別跟丟了。”
藺知柔從車中向外往,只見人群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遍身綺羅、香車寶馬的有之,粗衣麻履、徒步而行的更多,許多人手上挎著竹籃,里頭裝著香花時果和香燭,都是趕去城中各大寺廟禮佛的。
這架勢比起上輩子的春運(yùn)也是不遑多讓了。
宋十郎在馬上整了整衣裳和腰間玉佩香囊,得意地對藺知柔道:“你有沒有看見,好多小娘子都在看我?”
他們這一行人的確引人矚目,幾人都是風(fēng)度翩翩,容色出眾。
尤其是柳云卿,眉眼生得太出色。雖是一身半新不舊的素淡衣裳,騎著樸實(shí)無華的矮小蜀馬,卻比那綺羅錦繡、珠翠滿身的豪富公子更顯風(fēng)流。
藺知柔大約是受了熱烈歡悅氣氛的感染,難得說起了玩笑話:“是么?我怎么覺得他們都在看師父。”
話音剛落,便見柳云卿回頭望她,忙道:“徒兒失言。”
柳云卿道一聲“無妨”,又說:“今日下山游玩,不必拘束太過。”
阿鉉小聲埋怨:“師父好偏的心,二師弟打趣調(diào)笑就是無妨,這話若是徒兒說,指定要受罰。”
柳云卿掀了掀眼皮:“既如此說,不罰你倒說不過去了。”
他性子冷,又差著輩,難得與弟子說笑,眾人都是一怔,隨即笑起來。
有說有笑行了一路,柳云卿見路上人實(shí)在太多,騎馬坐車反倒寸步難行,索性叫眾人下了馬,讓役夫?qū)ⅠR牽回半道上的傳舍等待,自己一行人步行入城。
因藺知柔年紀(jì)最小,柳云卿怕她走散,便叫她緊緊跟著自己,讓白稚川幫忙照看阿鉉和宋十郎兩個徒弟。
好不容易磨蹭著進(jìn)了城,這時日頭已經(jīng)升到了當(dāng)頭頂。
藺知柔昨晚沒睡好,又被這么一擠,這時已經(jīng)暈頭轉(zhuǎn)向,不防被身旁一個壯漢重重地撞了一下肩,立時疼得眼冒金星。
柳云卿虛攏攏地?cái)堊∷绨颍骸皼]事罷?”
藺知柔搖搖頭,她上輩子吃夠了春運(yùn)的苦,平素最不愛往人堆里湊,她個子又小,熱鬧瞧不見,環(huán)顧四周除了人還是人,四處充斥著驢馬的臭味,人身上的汗味和香粉味,令人幾欲昏厥。
柳云卿將手臂橫于她身前:“過了這段路便好,這些人都是去瓦官寺的。”
藺知柔好奇道:“瓦官寺有什么稀罕瞧?”
柳云卿答道:“今日瓦官寺開佛牙,不但江寧百姓傾城而出,連其它州縣的信眾也趕來觀瞻,故而人比往年還多。”
藺知柔恍然大悟,早知如此,還不如留在山上讀書。
“我們也去瓦官寺么?”藺知柔問。
柳云卿想了想:“瓦官寺設(shè)了百戲,寺前還有廟市,你想去看么?”
藺知柔立即搖頭:“實(shí)在太擠了,還是尋個清凈些的地方吧。”
柳云卿正要點(diǎn)頭,便聽前方一陣騷動,有人大喊:“釋迦出來了!快讓到道旁!”
人群頓時鼎沸,無數(shù)信徒口稱佛號,急急忙忙地往路旁退避,人潮洶涌間,有人站不穩(wěn)摔倒在地,立時被踩上了幾腳,疼得不住哀嚎。
柳云卿拉著藺知柔閃避到道旁,剛站穩(wěn)腳跟,便聽前方鐘磬齊鳴,鑼鼓喧天,梵樂法音一時間聒動天地。
藺知柔踮起腳,只見半空中香煙似濃霧一般繚繞,除此之外便什么也看不見了。
費(fèi)了這番力氣,到頭來熱鬧沒瞧見半點(diǎn),著實(shí)令人氣惱。
正惱著,藺知柔只覺腳下一輕,有人抱著她的膝彎將她舉了起來。
她一聲驚呼還沒出口,已經(jīng)被人扛在了肩上,下方傳來宋十郎得意的聲音:“怎么樣,兩千貫文,這種時候還得靠我,盧十七那小矮子頂什么用!”
卻是兩個師兄弟不知何時擠到了他們身邊。
藺知柔既來之則安之,越過人群往道路中間望去,只見十?dāng)?shù)人抬著一架兩丈見方的七寶蓮花帳,寶帳四周繡幡飄曳,珠翠耀熠。
帳中一頭玉雕六牙白象,鑲珠嵌寶的黃金釋迦像負(fù)于其上,在陽光下煌煌赫赫,令人不可逼視。眾僧侶穿著袈裟,手持錫杖在前導(dǎo)行,信徒法侶手持鮮花跟隨在后。
路旁圍觀的信眾紛紛頂禮膜拜,更有人痛哭流涕,乃至于肘行膝步,炙燙頭頂。
藺知柔知道本朝崇佛之風(fēng)甚盛,但親眼見到如此盛況,仍舊有些震撼。
待佛象終于他們身邊走過,宋十郎迫不及待地將藺知柔放下,甩了甩胳膊,長吁一聲:“看著瘦,抱著還挺沉手。”
柳云卿淡淡地看了徒弟一眼道:“我們?nèi)€清凈的地方。”
師徒幾人在人潮中慢慢穿行,果然如柳云卿所言,一到瓦官寺地界,便見人群爭相往寺門處涌。
寺前早有商賈支起攤兒吆喝買賣,便有信眾受其吸引,停車駐馬,伸頭打量,越發(fā)將寺前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宋十郎七八歲上隨他父親前來江寧赴任,算是在這里長大,自覺對江寧的掌故最熟悉不過,不免顯擺,對藺知柔道:“兩千貫文,你可知這瓦官寺為何叫做瓦官寺?”
藺知柔被擠得七葷八素,著實(shí)佩服他的這份閑心,搖搖頭道:“不知。”
宋十郎不由得意:“這瓦官寺建于東晉,原是專管燒陶的官署,梁朝又加造了瓦官閣,寺里的齋點(diǎn)甚是精潔可口,晴明時在閣上一邊喝茶吃點(diǎn)心,一邊俯瞰全城,遠(yuǎn)眺江水,可是愜意得很。”
藺知柔看著烏壓壓的人群,此刻再可口的點(diǎn)心也失去了吸引力。
宋十郎道:“今日人太多,改天我?guī)銇恚屗轮饔H自招待咱們,他與我阿耶常來常往,甚是相得。”
又乜了大師兄一眼:“盧十七,你想來么?偏不帶你!”
阿鉉懶得理會他,隔著他對藺知柔道:“這寺里有顧長康所畫的維摩詰像,很值得一看。”
那畫像宋十郎也見過,原本也覺很好,但是一經(jīng)大師兄稱贊,他就覺得不怎么樣了。
“那些畫像不都差不多,有什么看頭。”
阿鉉嗤之以鼻:“那是你眼拙。”
柳云卿對藺知柔道:“顧長康便是東晉顧愷之。”
藺知柔恍然,這名字可謂如雷貫耳,她暗暗留了心,他日家人到了江寧,可以帶藺遙來看看。
他們說著話,一寸寸地往前挪,耗了半天,總算擠過了瓦官寺附近,道路一下子通暢起來。
柳云卿看著藺知柔臉色疲憊,便決定先找地方用飯。
今日士庶傾城而出,城內(nèi)的食肆酒樓生意格外興隆,他們問了幾家都稱沒有空座,最后還是宋十郎領(lǐng)路,將他們帶到相熟的酒樓,靠刷臉爭得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