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修)
朱五郎一愣:“你使詐!”
藺知柔道:“先前只說互難,誰規(guī)定只能問下一句?”
看向眾生徒:“這么問可有違反約定?”
眾人面面相覷,只得道:“不曾。”
朱五郎語塞。
阿鉉喜上眉梢,但凡背書,總是正著容易反著難,若問上一句,說不定還能順口連綴出來,往前數(shù)三句卻不是一下子能想出來的。
若是平日不求甚解之人,更是只能從頭開始默誦遍,他師弟還故意選了最長一篇中的最后一句,從頭開始想哪里來得及。
“你到底會不會答?莫要東拉西扯地拖延時間!”阿鉉道。
朱五郎方寸已亂,叫他這么催逼著,腦袋里一片空白。
他忽然指著藺知柔,扯開嗓門嚷嚷:“這小兒使詐!憑他是誰,這么問都背不出!如何能算我輸?”
藺知柔道:“朱公子,你自己本事不濟,怎么還怨上別人了?這有何難?莫說在座諸位,便是我一個稚子,也能輕而易舉做到。”
“別夸海口了!敢不敢讓我考你?”朱五郎道,“夫孝,始于至親’往前倒數(shù)第五句是什么?”
藺知柔毫不猶豫答道:“是‘立身行道’。”
她的視覺記憶力過于常人,書看上兩遍就映在了腦子里,她又習慣用朱筆添上標點符號,腦海中字句分明,一目了然。
朱五郎不信這個邪,正著問反著問,跳三句跳五句,無論怎么問,她都毫不費力地一一答出,他這時才明白過來,這小兒方才分明是故意作張作致,誘他掉以輕心!
眾人大駭,礙于朱五郎的面子不好夸贊,便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這小兒好生厲害!”
“如此背誦之功豈是尋常人會的?”
“這也罷了,小小年紀城府了得,好一個欲擒故縱!虛虛實實,竟叫朱五郎都吃了暗虧!”
“難怪柳先生這么快收他為徒。”
“莫非是個神童?”
……
接下去按說是要比試策問,朱五郎心道不能再叫那小兒牽著鼻子走了,當即道:“牛兄,第二番先比賦詩!”
藺知柔面上不動聲色,心中立即盤算開。
片刻之后她便有了主意,盯著朱五郎道:“若是這次再輸給我,你待怎的?”
“怎……怎的?輸便輸了,還能怎的?”
朱五郎心里也沒底,他每作一首詩都要翻看許多典籍、前人的詩文,再對照著韻書拼湊,往往為了一聯(lián)搜腸刮肚終日。叫他當場作詩還真不一定能想出佳句來。
藺知柔冷笑:“你不敢同我?guī)熜直龋蚰阒雷约航^非他的對手。你同我比,不過是看我才拜入師父門下,以為贏我容易。
“贏了你便能到處吹噓自己才學勝過柳先生徒兒,為自己臉上貼金,向家?guī)煗娕K水,真是好算計,朱公子莫不是算籌托生的罷?”
塾生們叫她一點,這才明白朱五郎的用心,皆是暗暗搖頭。
讀書人大多自命清高,這些塾生又年輕,還不曾在濁世中摸爬滾打過,對這等沽名釣譽的行徑都有些不齒。
阿鉉甚是聰慧,只不過方才氣昏了頭,中了朱五郎的激將法,此時想通了其中的關竅,不禁忿然道:“卑鄙可恥!其心可誅!”
藺知柔接著道:“那我同你比這一場有何好處?若是輸了,連累的是我?guī)煾傅拿暎羰勤A了,也不過是贏你這么個......我圖什么?”
眾人不由點頭,是啊,這比試根本不公平。
朱五郎切齒道:“這小兒長篇大論,不過是不敢同我比試罷了!”
藺知柔笑道:“我同你比是押上了師父的聲譽,我看你身無長物,沒什么分量相當?shù)目裳?.....”
上下打量了朱五郎兩眼:“那我們便吃個虧罷。朱公子,不如就押上你的前程如何?若是你輸了,回去做個田舍翁也好,做個抄書匠也罷,永不能考科舉,入仕途,你敢不敢賭?”
旁觀者都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小兒年紀小小,心也太狠了!
對于一個讀書人來說,斷送他的科舉之路,便是掐滅他畢生的期冀,斷了他的生念,比打斷他的雙腿更為殘酷。
這下子連阿鉉都有些遲疑:“師弟......”
有人道:“小公子,得饒人處且饒人,毀了朱兄前程又于你何益?”
圍觀的塾生們感同身受,都覺這小兒不依不饒,太狠戾,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小小年紀行事便如此不留余地,怕不是個酷吏的材料!”
藺知柔瞥了那士子一眼:“公子此言差矣,朱公子的人品諸位想必也看到了,這樣的人他日若是僥幸入朝為官,也必定是蠹政害民之輩,我這是防患于未然,提前為圣上、為朝廷、為社稷、為蒼生除一禍害。”
“......”
能將一點私怨上升到江山社稷的高度,眾人都叫他震得說不出話來,偏又說不出哪里不對。
藺知柔挑起下巴,沖著朱五郎挑釁道:“如何,朱公子敢不敢比?”
朱五郎煞白著一張臉,冷汗如雨,他抬袖掖了掖額上的汗,嘴唇哆嗦半晌,咬咬牙道:“今日且饒過你!”
說罷一甩衣袖轉身便走,頭也不回,疾步穿過了來時的小竹橋,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一眾塾生見朱五郎落荒而逃,身為同窗不免恥于與之為伍,匆匆向師兄弟倆作個揖,也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待他們走遠些,阿鉉問藺知柔:“若是方才那姓朱的答應同你比,你待如何?”
藺知柔道:“他不敢拿前程做賭注。”
“萬一呢?”
“那就同他比。”
“同他比你有幾分勝算?”
“師兄知我連格律都不懂,自是必輸無疑了。”藺知柔不以為意道。
盧鉉目瞪口呆,半晌回過神來,已被那膽大包天的師弟落于身后數(shù)步,忙快步追上:“你裝得那么像!連我都騙過了!”
藺知柔心說就是騙你最容易。
在她眼里這根本不算事,十個朱五郎捆在一起也不夠看的。
“咱們趕緊回去罷,師父該等急了。”她道。
“師父早習慣了,每次將人投獻的卷子打回去都得費一番唇舌,”阿鉉揉了揉因為緊張而發(fā)僵的后脖頸,忽然咧嘴一笑:“好在如今有了師弟,我可以高枕無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