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冷酷無情
,重生之公主千歲 !
車門合上,秦菁抬頭就迎上秦宣明媚的笑臉:“皇姐!”
秦宣會出現(xiàn)在這次的西行之列是連蘇晉陽都不知情的,其實為了促成這次秘密出宮的事早在數(shù)月前秦菁就已經(jīng)做了完全的打算,從秦宣裝病開始她已經(jīng)打發(fā)了讓蘇沐離京,讓他在各地的乞丐堆里尋一個容貌與秦宣相似的癡兒,以便日后偷龍轉(zhuǎn)鳳作李代桃僵之用。殘顎疈曉
要找到這樣的一個容貌相仿而且背景干凈的孩子其實并不容易,蘇沐離京足足兩個月,幾乎走遍了大半個國家才尋回了一個長相與秦宣僅有九成相似的男孩,在獵場上的時候他就是帶了那孩子的畫像過去請秦菁過目的,而從草場返回云都的次日秦菁秘密帶秦宣出宮實則也就是去見了這個孩子,經(jīng)過修飾比對之后姐弟二人都覺得可以魚目混珠,事情才算有了些眉目。
這次出發(fā)的前一天夜里秦菁就趁黑讓秦宣喬裝了混出宮,去了白奕那里,而為了怕蕭文皇后因為愛子情切而對宮里的那個冒牌貨露出異樣,這件事秦菁是連她也瞞下了。
秦菁的本意是自己去請景帝的圣旨出宮,然后偕同秦宣一起離京,后來因為秦蘇和藍玉桓攪局,臨時生變,她不得已之下才會求助于白奕來幫忙糊弄同行的蘇晉陽,所以現(xiàn)在整合起來知情人也就白奕和他們姐弟。
此時的秦宣正是做了小廝的打扮,跟白家其他的小廝一樣穿著青灰色的布衫、戴布帽,額前劉海刻意留的長了,半遮住原本靈動的眉眼,因為白奕此次出門隨行的人數(shù)眾多,跟他差不多年紀的隨從也有幾個,所以這一路上他低頭不語的時候確實很難讓人從人堆里注意到。
這幾日秦宣就一直跟在白家拉行禮的一輛馬車上冒充車夫,秦菁的馬車走在隊伍的最前,而他駕的車子則幾乎排隊隊末,姐弟二人連照面都很少打。
秦宣自幼就在宮中長大,除了每年隨隊去草場狩獵,就再沒有離開過京城,更別說是以這樣的方式,所以激動之余,這一路上他的心情也暗藏了很深的忐忑,也只有每日早晚進出驛館時遠遠看上秦菁一眼才能讓他覺出一絲心安,這會兒趁人不注意就忍不住偷溜過來借機竄上了她的馬車。
只這一眨眼的功夫,秦宣上車之后就直接爬到了最里面。
他的眼眸清澈,這會兒臉上笑容泛濫開來,眼睛都瞇成了彎彎的月牙,露齒一笑又叫了聲“皇姐”。
秦菁隔著一張桌子與他相望,面容冷漠目光沉靜,并不是秦宣想象中的溫良模樣。
秦宣撲閃的長睫之下眼神有過一絲短暫的迷茫,秦菁已經(jīng)面無表情的開口:“之前我囑咐你的話都忘了嗎?為什么在這個時候來找我?”
她的聲音聽起來沒有平仄起伏,故而也不含喜怒哀樂之間的任何情緒,整個人身上卻有一種壓迫力很強氣勢透露出來。
秦宣下意識的緊張起來,臉上笑容不覺就多了勉強:“我是偷偷溜過來的不假,可是我保證沒有人看見,我一會兒就走。”
秦菁并不聽他的辯解,只是目沉如水一動不動的看著他,再重復(fù):“我不是問你有沒有人看見,回答我,為什么不聽話?”
“皇姐我——”秦宣看出了她的不高興,卻不能完全理解她脾氣的由來,只是盡力的解釋:“這幾天除了早晚上下馬車的時候,平時我都看不見你,我只是想要看看你。”
“那你想過你跑過來看我這一眼將有可能引發(fā)的后果嗎?”秦菁不為所動,言辭犀利沒有半分容情:“你能保證那些禁衛(wèi)軍中沒有藍家人那排的眼線嗎?一旦他們之中有人發(fā)現(xiàn)你出現(xiàn)在我的馬車上,你的身份馬上就會被人發(fā)現(xiàn),不僅我們的計劃會功虧一簣,父皇追究下來就是欺君之罪,到時候別說你我,就連母后和整個蕭氏一族就為此而受到牽連,到時候多少人命懸一線,你卻說你只是想看我一眼嗎?”
秦宣是個心思細膩的孩子,其實秦菁知道,他但凡這樣做了就是有十足的把握可以避開所有人的耳目,可是他這樣的意氣用事還是讓她失望和憤怒,忍不住的沉聲質(zhì)問。
秦宣微垂了眼瞼一語不發(fā)的聽著,秦菁的話沒有半分夸大其詞的意思,他們現(xiàn)在所做的事就如同在刀尖上起舞,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
“你不要覺得不服氣!”秦菁見他不語,心里一軟的同時語氣卻是更加強硬的繼續(xù)質(zhì)問道,“好,我們退一萬步講,就算沒人發(fā)現(xiàn)你,就算這次我們成行的隨從全都信得過,可是你呢?這些天來我教你的唯一的一個字你都沒有記住嗎?”
她真正氣的正是這一點,作為一個盛世帝王,你可以文墨平平,武功平平,卻必須要有一顆比起任何來都要異常強大的內(nèi)心,不為任何事物所動容,在宮里的時候她強迫秦宣在人前裝病整整三個月的目的就在于此,卻沒有想到關(guān)鍵時刻這個孩子的韌性和耐力還是這樣的差。
“不是的,皇姐說過的話我都記得,我——”秦菁的眼中難掩失望之色,秦宣突然就急了,拼命的擺手想要辯解,可話到嘴邊卻是心虛的欲言又止。
秦菁沉默的看了他一會兒,唇邊漾起一道似笑非笑的淺紋輕輕的出了口氣:“是么?那我說過什么?”
秦宣緊抿著唇角,額前垂下來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少年的聲音雖然壓抑的很低卻帶了一種超乎年齡的沉穩(wěn)和果敢,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的說道:“皇姐說——我要忍!”
“我曾跟你說過,不要覺得忍讓是屈辱,不管過程怎樣,最后只有能夠達到目的的人才是真正的強者你還記得嗎?”既然看不到他的神情秦菁也不勉強,索性移開目光去看別處,“有些話我本來是不想說的,因為以后經(jīng)歷的多了你就會明白,可是你今日所為太讓皇姐失望了,我便不得不再多告訴你幾句話,宣兒你記著無論是在朝堂還戰(zhàn)場,最終的勝利者并不一定就是無所畏懼隨時敢于沖鋒陷陣以命相搏的勇者,關(guān)鍵是要看你能不能耐下性子等到最有利的時機沖出來將敵人一網(wǎng)打盡,過早的暴露自己真實的實力只會讓敵人提前防備,于大局無益。”
她的冷漠如同一把冰刀的寒刃絲絲縷縷凌遲著皮肉,秦宣垂于身側(cè)的雙手攥成拳頭,只是垂眸不語。
秦菁并不需要他當面表態(tài),只道:“你知道現(xiàn)在該怎么做了?”
秦宣不置可否,半晌之后才悶悶的“嗯”了一聲,然后默默起身錯過她身側(cè)推門跳下了馬車,頭也不回的走了。
從心理上講,無論秦菁流露出怎樣駭人的表情他都不曾真的怕過她,他只是很不愿意讓她不開心而已。
在她步步為營替他謀算前程的時候,秦菁不會知道在這個孩子心里最為真實的感受,他的心慌和軟弱從來都只是因為在他的心里他實在是太過在意自己姐姐的心情了,從他出事以來,他就能以一個孩子細膩的心思感應(yīng)到姐姐笑容背后掩藏的深沉心事,雖然他尚不能完全理解她的心機,他感受到的只是她的仇恨和不快樂。
什么江山天下在他心里的分量其實并不是那么的分明,可如果那是秦菁所期望的,他就會毫無保留按照她需要的那樣去做——
這一次,也是一樣!
目送秦宣順利的離開,蘇雨和墨荷兩個才相繼爬上馬車,不多時蘇晉陽那邊安排了好了,重新折回隊首帶著隊伍繞路往立岷江下游的方向走去。
白奕也知道這樣的天氣條件之下不宜耽擱,難得沒有出來攪局,兩個時辰以后秦菁他們才找到村民所說的那座吊橋,彼時已經(jīng)烏云密布,天色昏暗的十分沉悶。
精鋼打造的十二根粗鐵索在岸堤兩側(cè)地勢較高的山石上固定之后高懸于江面之上,橋面是以砍伐巨木制成的木板橫向鋪展搭造起來,橋?qū)捯徽砂耄銐蚯剌妓麄兊鸟R車通行,只是因為橋體懸空并不是十分穩(wěn)固,江上又是風(fēng)大,一次承受的重量過大就會晃蕩的厲害,為了安全起見,蘇晉陽護衛(wèi)著秦菁的馬車先行過到了對岸,安頓好她之后又折回橋上,指揮著剩下的車馬分批逐次通過。
因為橋體不穩(wěn),馬車行走在上面的速度必須控制的十分緩慢,足足一個時辰的功夫車隊才過去一半。
隨著天色漸晚,江面上的風(fēng)也漸漸大了,下面翻卷的江水卷起混了沙石的巨浪一波一波的拍打著兩岸的淺灘和巖石,因為還有很長的時間需要等待秦菁就從車上下來站在橋頭吹風(fēng)。
“慢一點,你們控制好馬匹盡量往中間靠,不要碰到兩側(cè)的鐵索!”蘇晉陽清冷略帶了幾分嚴肅的聲音夾雜著風(fēng)聲從江面上隱隱傳來。
江面很寬,秦菁循聲望去只看到那吊橋正中水天相接的地方那人身上黑色的大氅獵獵翻飛,那個側(cè)影本是她極熟悉的,卻不指的是不是天色暗沉的緣故,此刻映進腦子里的輪廓卻隱隱有了種朦朧的感覺。
旁邊的墨荷細心的發(fā)現(xiàn)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倦色,就抱了披風(fēng)上前給她披上:“這江上風(fēng)高浪急,車隊怕是還得耽誤一陣才能全數(shù)過來,這幾日路上顛簸公主都沒休息好,要不還是回車上去休息一會兒吧!”
“快下雨了,車上悶得慌,我站一會兒就好!”秦菁牽動嘴角微微露出一個笑容,目光仍是循著那長長的鐵索橋往對岸望去——
秦宣乘坐的馬車排在倒數(shù)第三輛,此刻還留在對岸。
墨荷知道她心里在擔心什么,所以也不再多勸,為她披好披風(fēng)也跟著往前挪了兩步看著對岸道:“咦,對岸的那個——是白四少爺吧?”
白奕并沒有先過來,此時也是下了車正負手站在對岸的橋頭看風(fēng)景,隔著這這樣的距離秦菁自然是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只是他身上紅衣明艷似火太過醒目,秦菁下車時候的第一眼已經(jīng)看到。
白奕這人天生就不是個操心的命,按照他一貫的作風(fēng)應(yīng)該早就過到這邊由著蘇晉陽在橋上折騰了,此刻他站在那里的意圖十分明顯。
秦菁極目遠眺,望著那個連輪廓都辨不分明的剪影心里才稍稍有了幾分安定。
江面上的風(fēng)聲越來越大,及至后來已經(jīng)開始混著雨絲斜飄下來。
“公主,下雨了,先回車上去吧!”蘇雨從馬車上取了雨傘下來,戒備的偷偷掃視一圈四下里等候的侍衛(wèi)仆役。
這個時候她若再執(zhí)意站在這里就未免顯得刻意了,秦菁點頭,若無其事的轉(zhuǎn)身上了馬車。
她們的馬車就停在橋頭,墨荷一透氣為名特意的把窗口的簾子挑起一道縫隙,秦菁坐在床前看書,只要稍一側(cè)目就能看到橋上的情形。
外頭的雨勢慢慢有些大了,此時秦宣押解的那輛馬車已經(jīng)從另一頭上了橋,白奕不停的抖著袍子上沾染的水珠像是不堪忍受的樣子,等那馬車從他身邊經(jīng)過時突然身形一閃毫無預(yù)兆的躍上馬車,似乎是想要蹭著這輛馬車先行過江。
這些運送行李的馬車都比較簡陋,兩個趕車人并坐在前面剛剛好,這樣他硬擠上去,秦宣本來就小,生生的被他往后逼退了半個身位,夾餡餅一樣被二人壓在了中間。
車上驟然多了個人,那拉扯的馬匹嘶鳴一聲,原地踟躕了片刻這才穩(wěn)定下來順原路上了橋。
蘇晉陽站在鐵索橋的正中間,但對于白奕的事情他明顯不想多管,權(quán)當沒看見,耐著性子由他興高采烈的親自駕車優(yōu)哉游哉的從對岸過來,待到馬車行過那鐵索總長三兒之二的路程,蘇晉陽也差不多放心,收回目光招手示意后面的馬車繼續(xù)上橋。
白奕在駕馭馬車方便明顯是個生手,不過有他跟另一個車夫一左一右這樣的護著,秦宣的境況就安穩(wěn)的多。
那車夫駕馭的很小心,馬車走的很慢,因為風(fēng)大鐵索晃動,所以橋上模板和底面的接洽處就不十分穩(wěn)固,等那馬車到了橋頭前面已經(jīng)先行渡過江來的白家護衛(wèi)就要上去接應(yīng),可是不待他們走近江上剛好一陣勁風(fēng)刮過,橋體偏離原位,馬車的右邊轱轆在橋岸交接處卡了一下,拉車的馬匹不察,仍是齊頭邁進,這樣一來在外力的作用下那橋體就偏移的更加厲害。
眼見著一邊的輪子向外滑去,車上的三個人率先察覺情況不對。
“吁——”那車夫慌了手腳忙去控制馬韁試圖阻止它們前行的趨勢,另一側(cè)的白奕已經(jīng)面不改色身姿輕盈的翻下馬車。
秦宣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但他的反應(yīng)也是極快,強自定下心神就要隨著白奕下車,不想白奕的動作遠比他快,一把托住他的后腰穩(wěn)穩(wěn)的將他推回車上,回頭沖他眨眨眼,聲音微不可查的低聲道:“別下來,坐穩(wěn)了!”說罷,左手松開他的同時右手扣在車廂底部用了內(nèi)力使勁一托,剛剛有了傾斜跡象的馬車立時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
這車上裝的大都是些被褥衣物,所以并不是太重,再者他雙腳已經(jīng)到了岸上,支撐穩(wěn)固,這如行云流水般的一個動作做下來竟然沒人發(fā)現(xiàn)異樣,離得近的人都只當是他下車時驚了馬兒故而導(dǎo)致整個車子跟著顛簸了一下,并沒有多做追究,協(xié)助車夫把那馬車趕上了岸。
白奕翩翩然的從那橋上下來,仍是很矯情的苦著臉低頭去抖他袍子上的水漬。
秦菁的手心有汗,這才慢慢放下手里抓皺了的書卷,唇邊不覺綻開一個笑容,回頭對墨荷道:“叫他先上車來躲躲雨吧。”
若非萬不得已,這些天來秦菁對白奕的態(tài)度一直都若即若離,墨荷微微一怔,還不及反應(yīng)旁邊的蘇雨已經(jīng)笑嘻嘻的推開車門探頭對外面的白奕招招手大聲道:“四少爺,外頭雨大,咱們公主請您先到車上暫避片刻。”
非親非故的兩個人男女同乘一輛馬車本來是不甚妥當?shù)模且跃暗蹖Π资弦蛔宓亩Y遇程度,秦菁此舉也在情理之中。
蘇晉陽的人全都訓(xùn)練有素,絕不多事,剩下的就是白奕自己帶來的仆從,所以沒有顧忌。
“如此就謝過長公主了!”白奕從來就不知禮讓為何物,當即一撩袍角就利落的躍上了馬車。
馬車上的窗子本來就不大,再有陰天的緣故,桌上已經(jīng)點了燈。
“哎喲,有驚無險,有驚無險哈!”白奕上了車就是如釋重負的往車廂上一靠,仍是低頭去鼓搗他的袍子,秦菁坐在桌子一側(cè)看著他劉海上滴滴答答往下滑落的水珠不禁莞爾,抬手示意墨荷:“取一方干凈的帕子來。”
墨荷笑著轉(zhuǎn)身從角落的小柜子里取了條干凈的帕子遞過來,秦菁接了,隔著桌子推到白奕面前。
白奕抬眸看她一眼,大大咧咧的抓起那帕子擦拭,秦菁于是不再管他,撿起桌角上的書本繼續(xù)翻閱。
白奕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半濕,黏在身上委實讓他有幾分不自在,為了轉(zhuǎn)移注意力,就向秦菁抬了抬下巴道,“外頭變天了,一會兒肯定要有暴雨,讓他去車里躲躲吧,省得你又心疼。”
白奕口中的人自然是指秦宣,為了避嫌,秦菁車上的窗簾一直沒有放下來,她稍稍側(cè)目往外看了一眼,外頭秦宣已經(jīng)跟著其他隨從去領(lǐng)了蓑衣穿在身上,幾個人一起躲在旁邊的一輛馬車后頭避風(fēng)。
其實要在白家堆疊如山的行禮當中藏一個人并不是什么難事,可是當初白奕剛一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就被秦菁否決了,秦宣自小就嬌生慣養(yǎng)是被眾人捧在手心里的長大的,讓他和最下等的仆役一樣風(fēng)吹日曬的趕路秦菁何嘗不心疼?只是如果自始至終都把他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這個孩子怎么能夠長大?將來又如何能夠撐起這片天下,獨掌風(fēng)雨?
秦菁垂眸不語,目光卻是異常堅定。
白奕見她不為所動便知道多說無益,于是索性了閉了嘴,這時最后的剩下的兩輛馬車也相繼過來,他便欠身抖了抖半濕的袍子道:“好了,我回自己車上換衣服去了!”轉(zhuǎn)身推開車門就要下去。
秦菁抬眸,看著他漫不經(jīng)心的姿態(tài),猶豫片刻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叫住他,道:“白奕!謝謝你!”
方才橋上發(fā)生的一幕她處于這個角度看的十分真切明白,若不是白奕的動作夠快,抑或是他方才強自扶持車廂的那一把力道不夠,現(xiàn)在只怕他們連車帶馬都已經(jīng)栽入江中尋不見蹤影了,可謂相當兇險。
白奕頓住身形扭頭往車里看了一眼,燈光的映照下秦菁的表情認真,沒有一絲一毫調(diào)侃的意思,可是就在兩個人四目交接的一瞬間白奕卻是惡趣味的齜牙沖她翻了個白眼,然后就跳了下去仍是沒心沒肺的回了自己的車上。
蘇晉陽重新整頓了隊形,這一次先在前面安排了一隊人馬開路,隊尾也留了得力的人斷后,然后把所有的馬車集中在中間押運著前進。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幕很快將天地間連成一片,偶爾夾雜著幾聲撕裂般的電閃雷鳴,在這荒郊野外的古道上尤為顯得駭人。
蘇雨趴在窗口探頭往外看了會兒,垂頭喪氣道:“這樣大的雨,傘都打不住,我看大哥他們的蓑衣早就淋透了。”
她這話是故意說給秦菁聽的,可是秦菁握著書本靠在軟枕上一動不動的坐著,目光游離不知道在想什么,明顯沒有在意。
蘇雨心里著急,張了張還要再說什么,對面墨荷適時的對她投去警告性的一瞥,她便只能作罷。
因為雨天泥濘,馬車行進起來很不方便,斷斷續(xù)續(xù)的只走了半個時辰隊伍更是莫名其妙的停了下來,不一會兒蘇晉陽就遣人來報說是前面的山坡底下被雨水沖刷出一道很深的溝壑,馬車過不去,只得冒昧過來請秦菁他們先下車,等著侍衛(wèi)小廝們把馬車推過去再繼續(xù)趕路。
雨天沒有辦法在野外留宿,眼見著天要黑了,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想,秦菁就帶著墨荷二人下車徒步往前面去看情況,去了才知道那里的情況遠比想象中的嚴重。
之前為了過江他們偏離了官道,此時走的是一條穿插在鄉(xiāng)間的小路,道路兩側(cè)都是農(nóng)田,因為連日大雨山坡下面的低洼處積水嚴重,農(nóng)戶們就在路上開渠把田地里的積水引走,那水渠本來就挖的很寬約有七八尺,兩邊的泥土再被雨水泡軟,車輪陷下去幾乎一半都淹沒在泥水里,馬匹根本無能為力,幾乎只能靠人力往外抬。
秦菁她們干到的時候卡在那里的正是秦宣負責(zé)的馬車,他責(zé)無旁貸也是要下來幫忙的,好在他個子小,管事照顧沒敢讓他下水,只讓他在最后幫著推。
暴雨的沖刷之下,天地間萬物失色,那孩子小小的身影擋在寬大的蓑衣下就更顯的單薄,他混在人群中深埋下頭顱和眾人一起隨著管事的口令一下又一下用力的推動那輛笨重的馬車,車輪從深坑里每抬起再落下一次坑里的泥漿就會撲到他的身上臉上,他一聲不吭的抹一把臉,重新去扶住那方橫木,繼續(xù)再用力的推。
蘇雨的眼睛發(fā)酸,看了兩眼就別過頭去不忍再看,隨后趕來的蘇沐也是神色復(fù)雜的看向秦菁,語氣近乎帶了乞求道:“公主,奴才過去幫忙吧!”
這樣的情況之下袖手旁觀才是真的說不過去,見到秦菁首肯他這才扶著斗笠一個箭步?jīng)_進了雨幕之中。
白奕不知道什么時候也趕了過來,月七努力的為他撐傘跟在旁邊,生怕他淋著雨,他款步走到秦菁身邊也不說話,只是一聲接著一聲的嘆氣。
秦菁惱怒的回頭瞪他一眼,他就容光燦爛的笑了:“人都說虎毒不食子,就算不是你親生的,好歹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你就不能對他不要這么苛刻嗎?”
秦菁冷眼看他,反問道:“你是來看熱鬧的嗎?”
“怎么會?我是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的!”白奕一愣,旋即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表情不合時宜,于是尷尬的咳嗽一聲把容色稍稍擺正道:“我是說真的,他畢竟還是個孩子,你有必要做到這個份上嗎?”
“我只是在教他提前學(xué)著依靠自己!”秦菁不以為然,只是面無表情的從白奕臉上把目光移開。
白奕并沒有馬上辯駁,他撇撇嘴又咂摸了一陣,最后還是覺得不能茍同:“這幾天我悶在車上閑來無事就把蕭大公子的家產(chǎn)從頭清點了一遍,那家壟斷了北方七省的四海錢莊份額太大咱們姑且不提,只他旗下的酒肆、銀樓、布莊、茶館這些,但凡能找著人的地方就都有他的暗樁,而且十年前就已經(jīng)遍布大秦的永興號錢莊現(xiàn)在也有超過三分之一的份額捏在了他的手里。我就想不明白了,就算你這趟來是打定了注意要把宣王丟給他,那他背后的好歹也是我們大秦朝史無前例的豪富之家,是會讓他出門坐不上車還是會讓他雨天用不起傘?”
白奕口中的“蕭大公子”就是蕭衍的獨子蕭羽,有關(guān)他的一切簡直可以用奇跡來形容,蕭羽五歲的時候蕭衍為國捐軀死在了西楚邊境,這個孩子因為受到尚書夫人嚴氏的排擠而被迫和母親流落在外,自此有關(guān)他的哪怕是只言片語也極少有人會在蕭家提及。沒有人知道這十六年間在這個孩子的身上究竟發(fā)生過什么事,表面上他一直都是一個被家族拋棄的孤兒,手中唯一的依靠就是借由蕭澄昱暗中接濟他的錢財開設(shè)的一家“開源典當行”,就是這樣一個平凡無奇的小人物,誰能想到他手上竟會握著那樣數(shù)目驚人一筆財富?
當年秦菁在偶然的線索指引下得知了蕭羽是四海錢莊真正的幕后主宰也是大為震驚,從前世開始她就開始派人暗中調(diào)查了許久,包括蕭羽背后龐大的四海錢莊和遍布全國各地的生意網(wǎng),她可以清算出他手上掌控的所有財產(chǎn)的份額,而最可笑的是關(guān)于這一切的由來卻是完全的無跡可尋。
蕭羽這個人,像是真實存在又像是完全不在,換句話說秦菁能看到的只是他展露在所有人之前的一種人生,而他真正走著的那條路卻是所有人都看不見的,現(xiàn)在想來都還覺得不可思議。
當然,看不透他的過去并不代表著彼此之間沒有合作的機會,這樣一個手握乾坤的大人物對她秦菁而言實在是個不容錯過的驚喜。
白奕的調(diào)侃之詞秦菁只是一笑置之,不過提到這個表兄她臉上笑容不由的深刻三分道:“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迫不及待的想要見一見這位大表兄了!”
白奕是思緒顯然也正停在有關(guān)蕭羽的事情上,不假思索的點頭附和:“我也是!”
秦菁啞然失笑,突然話鋒一轉(zhuǎn)再次扭頭看向白奕,正色道:“根據(jù)你的調(diào)查結(jié)果來分析,你覺得這個人怎么樣?”
“少年才俊,白手起家!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能呼風(fēng)喚雨的都是人物。不管他這份家產(chǎn)是怎么得來的,只不過能把一切捂得那么嚴實的——”白奕說著頓了一下,繼而話鋒一轉(zhuǎn)挑眉笑道:“這個人必定會有很深的心機!而且你別說是我潑你冷水,這些年蕭家對他們母子怎樣你心里比我有數(shù),他這個人肯定不笨不傻,只怕對你而言未必靠得住!”
越是聰明人便越是難以駕馭,這點道理秦菁怎會不明白,只是說到可靠——
“但凡是人就會有弱點和欲念,我敢找他自然有把握拿捏的住他。”人心是這世上最不可靠的東西,隨時會變,所有的依賴都有風(fēng)險,唯有互利合作等價交換的方式才是最為穩(wěn)妥的。
眼前少女的面容冷酷,眼底光影晃動帶了一種強大的意念在閃爍,白奕睜眼看著她,最后只是玩味著笑了笑道,“好啊!你什么時候去見他記得要帶上我。”
秦菁但笑不語,兩人互相對望一眼又各自把目光移回遠處的小路上去查看車隊的進程,這時蘇晉陽已經(jīng)想出了法子,他先命人整合了馬車上的東西集中存放,然后將移出來的一輛空車的車廂拆卸成木板搭在溝渠上,以板搭橋疏導(dǎo)馬車過去,車隊這才得意順利通行。
秦菁和白奕各自回到車上,后來又遇到兩次這樣的情況蘇晉陽都如法炮制,是以后面的行程就快了很多,一行人在天黑之際終于趕到了前面的鎮(zhèn)子上找了客棧歇腳。
由于隨行人員的基數(shù)龐大每個人的身上又都濕透了需要地方洗澡換衣服,蘇晉陽就大手筆的包下了兩家相連的客棧。
秦菁的房間被安排在后面一個僻靜的小院里,地方雖然簡陋但是環(huán)境很好,蘇晉陽命人送了姜湯過來,說是大家都受了寒喝一點暖暖身子。
晚飯過后秦菁讓墨荷準備了紙筆坐在案后給蕭文皇后寫信,蘇雨收拾了空碗送去廚房,不想片刻就又火急火燎的推門闖了進來,驚慌失措道:“公主,公主不好了,出事了啊!”
這個院子里住著的只有秦菁、蘇晉陽和白奕三個再無外人,但是她這樣大呼小叫的仍是不妥。
墨荷皺眉,快步過去關(guān)了房門將她拉進內(nèi)室,小聲的責(zé)難道:“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這樣大驚小怪的當心隔墻有耳!”
“我——我只是著急啊!”蘇雨臉上一紅,想了正事就又急得跳腳,抬頭越過她對案后的秦菁道:“公主,我剛在廚房遇到月七,他說小殿下因為淋雨著涼,這會兒正發(fā)了高熱呢,您快去看看吧!”
秦菁卻像是完全沒有聽見她的話,只漫不經(jīng)心道:“本宮又不是大夫,他生了病白家的人自會照顧他!”
“公主!”秦宣一直都是秦菁的心頭肉,蘇雨沒有想到她會這么說,結(jié)結(jié)巴巴半天才勉強重新找著舌頭焦急道,“這都什么時候了,您怎么就一點也不著急呢?殿下身份尊貴哪里吃過這樣的苦!”
這一次秦菁索性不接她的話茬,仍是表情淡薄的繼續(xù)埋頭在紙上寫著什么。
經(jīng)過秦洛和藍淑妃的事,短短幾個月內(nèi)秦宣原本開朗無畏的脾氣已經(jīng)收斂了很多,仿佛是在一夜之間迅速的成長起來,可是秦菁知道,在這些陰謀詭計促使他長大的同時也在他幼小的心靈里埋下了一顆丑陋罪惡的種子,這種發(fā)現(xiàn)會讓他彷徨在黑與白之間,慢慢的對這個世界充滿戒備,不再輕易相信任何人。
作為一個強者的帝王,感情本來就不是必需品,甚至更多的時候會成為阻礙他殺伐決斷的絆腳石,在秦菁看來這個過程雖然難捱了一點,將來對他的一生還是大有裨益的,所以她并不急著去開導(dǎo)他,或者主動代他走出來。
為了不讓她和蕭文皇后擔心,秦宣也從來沒有透露過自己在這段時間之內(nèi)的真實感受,其實這個孩子此時的內(nèi)心也是最為脆弱的時候,現(xiàn)在的他會對這個世道和他周遭的一切都充滿了懷疑和不信任。
當年在經(jīng)歷了蘇晉陽的背叛時,秦菁曾經(jīng)有過切膚之痛,當然也會知道黑暗中的秦宣會有多少的恐懼和掙扎。
就算是殘忍也好,冷血也罷,她必須讓他自己一步一步的走出來,去磨練一顆無堅不摧的帝王之心,所以不管是蘇雨情真意切的關(guān)心還是白奕冷嘲熱諷的刺激她都不為所動。
“小雨,不要說了!”墨荷察覺氣氛不對,上前一步去拉蘇雨,“公主不去自然有公主的用意,你就不要攪和了!”
“墨荷姐姐?”蘇雨錯愕的瞪大了眼,用一種近乎陌生的眼神看了墨荷半晌,咬著唇幾乎要落下淚來:“怎么連你也是這樣?難道你們都不管太子殿下的死活了嗎?”
“蘇雨!”秦菁眉眼一厲,冷聲喝止她:“第一,這里沒有你的殿下,第二,宣兒他也不是太子了,我?guī)愀沙鰜硎菍⒛銈円暈樽蟀蛴冶蹃砜创模闳粼偈沁@般不知輕重,明日一早我便讓蘇沐送你回去了。我言盡于此,你自己想吧!”
蘇雨被她的疾言厲色嚇住,所有的表情都瞬時僵在臉上,半晌才回過神來。
她扭頭去看墨荷,墨荷回避她的目光垂眸不語,然后蘇雨的眼淚終于洶涌而出,她咬牙使勁的抬手抹了把眼淚,轉(zhuǎn)身就往門口跑去:“不用我大哥送,我現(xiàn)在就走!”
墨荷一直注意著她的動向,此時趕忙一個箭步上前抱住她,低聲勸道:“小雨,你冷靜點!”
蘇雨的動作頓住,仍是回頭去看秦菁,等了片刻,見到秦菁仍是不為所動,終于還是掙扎著再次試圖甩掉墨荷的手:“我不要你管!”
“小雨!”蘇雨現(xiàn)在的情緒正激動,墨荷怕她失控之下會闖禍,只能牢牢的抓住她的手臂不放。
兩個人爭執(zhí)不下,秦菁把寫好的信函塞進信封里封號,抬頭見她們還在僵持,就開口對墨荷道:“墨荷,放手!讓她走!”
墨荷不敢違背她的命令,遲疑著最終還是松了手。
蘇雨哭的很兇,猛的推開她,跑到門口一把拉開房門頭也不回的沖進了漫天的雨幕之中。
房門大開,雨水之中夾雜著陰冷的夜風(fēng)灌進來,離著門口的最近的兩盞燈馬上就被吹滅了一盞。
墨荷急忙走過去關(guān)門,轉(zhuǎn)身站在門口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擔憂道:“公主,奴婢還是跟去看看吧,她這樣跑出去可別出什么事!”
蘇雨是個相對很單純的女孩子,容易感情用事,秦菁雖然知道她就算心里對自己再怎么不滿,也不會違逆她的意思去做事,但是外面凄風(fēng)冷雨,她就這樣跑出去也著實讓人不放心。
墨荷見她沉默,知道她是默許了自己的提議,回頭往內(nèi)室拿了把傘,開門卻是身子一僵,整個人如遭雷擊的愣在了原地。
房門沒有及時關(guān)上,有一陣冷風(fēng)灌進來,桌子上的宣紙被卷了一地,秦菁心跳一滯猛然察覺到房中的氣氛不對,抬頭便見著蘇晉陽滿面寒霜的站在門口,眸子里怒意翻滾,顯然是聽到了些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