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蘇燕的腿傷已經(jīng)快好全了, 僅留有幾塊暗色淤痕,用手按著會隱隱地疼。平日里做些活計倒不會被影響到,管事的見她手腳伶俐吃苦耐勞, 也沒有做出為難的事。
如今徐墨懷來了青環(huán)苑,侍女們都去堂中侍候著, 蘇燕就被安排到后廚做些雜活。
她是小山村子出來的, 來了青環(huán)苑的后廚連佐料都認(rèn)不全, 自然只能去燒柴看火, 一身都是煙火燎出來的氣味兒。
蘇燕也不知道那些王孫何時才走, 累得胳膊都酸疼酸疼的。盛湯的阿嬤看她又困又累,將鍋里剩下的羊肉湯留著給她下了碗索餅。蘇燕就捧著一碗熱乎乎的索餅坐在灶火前吃了起來,身上雖落了些柴灰, 卻也被烤得暖烘烘的。
她有些出神地想起好多年前, 她餓得眼前發(fā)昏卻找不到阿娘, 一頭栽到地里摔得哇哇大哭, 阿娘不知從哪捂著衣襟跑過來,連衣帶都沒來得及系好,抱著她哄了沒幾句也開始嚎啕大哭, 而后一個男人怒喝著跟過來。
當(dāng)晚阿娘買了一只羊腿回來,給蘇燕做了一頓好飯。那晚究竟吃的什么, 她已經(jīng)快記不清了, 連阿娘的模樣都有些模糊, 卻總記得她在昏黃的燈影下,面容枯槁地捂著臉,對蘇燕說:“日后千萬嫁個良家人好好過日子, 別想著攀高枝了, 不然就跟我一樣, 差點連命都搭進去……”
蘇燕的阿娘已經(jīng)病逝了許久,快咽氣的那段時日還在不斷劈柴挑水給她縫補衣裳,似乎在拼著最后的一點時間為她多留下點什么。死前也沒忘記抱怨帶給她這一切不幸的負心漢,直到很多年后,阿娘的面容都要記不清了,她說的話還是像一個高懸的石頭掛在蘇燕頭頂。
蘇燕被入了奴籍,此后怕是連個良家人也找不到了。阿娘說得果真不錯,有錢有勢的男人都會變得混賬,那有了頂天的權(quán)勢,便更加不是個人了。
要是徐墨懷再也不要記起她,就讓她一直在這兒做個奴婢,至少還能好好活著,不用整日被要打要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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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行科舉的事最終還是定下來了,徐墨懷連著半個月都在和朝臣們對峙,各方相爭說得有來有回,也沒有那么多深明大義的理由,無非是為了保住各自的益處。徐墨懷是為了手中的權(quán)利,他們也是一樣。
然而再怎么爭論不休,他也堅持力排眾議,將科舉給定下來了,明年便是施行新政的第一年。
世家皇族之間的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牽一發(fā)動全身,徐墨懷不會傻到為了集中權(quán)利,將他們一刀斬盡,這無異于是自取滅亡。推行科舉提拔寒門在此刻,已經(jīng)是他能做到的極限,日后的事還要徐徐圖之。
即便只為這一件事,也夠他焦頭爛額好一陣子了。這些日逐漸清閑些了,便請朝中幾位師友來青環(huán)苑小聚,也好緩和之前為科舉吵得不可開交的氣氛。
至于為何偏偏是青環(huán)苑,也是他的一片私心。
徐墨懷前段時日雖忙,卻也不是對蘇燕的日子一無所知,他以為蘇燕該消沉挫敗,甚至被這突然的落差感給氣到落淚,急不可耐地向他認(rèn)錯服軟。誰知她竟很快就適應(yīng)了,就好似對錦衣玉食不屑一顧。
徐墨懷惱她不識相,恨她對自己不誠不忠,一心想要打壓得蘇燕心甘情愿留在他身邊。
他好像……已經(jīng)許多日沒有見著蘇燕了。
徐墨懷很少放縱自己飲酒,僅讓自己飲至微醺便停下了。
宴會散罷,他本想回宮,卻不知不覺走到了枕月居,直到看見窗前昏黑一片,才逐漸想起來,蘇燕被他貶為婢女,此刻應(yīng)當(dāng)與其他下人住在一處。
想到這里,他心中莫名有些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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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廚洗刷碗筷的事不歸蘇燕管,她幫著清掃一番便早早回去忙自己的事了。
做了婢女后沒人會伺候著她,更沒有浴桶留給她沐浴用。雖說天氣有些冷了,蘇燕聞到自己一身柴火氣,還是猶豫著要不要燒個水擦洗。
下人們的住處不像主子的庭院有難么多燈籠給她們照著路,院子里也沒有水井。蘇燕自己提了個桶想去打水,走出院門沒太久便聽到了身后的腳步聲,還以為是同伴回來了,不等她出聲詢問,就被猝不及防捂住嘴按到了樹上。
身后的人高大結(jié)實,緊緊梏著蘇燕,她手里的水桶落在地上砸出一聲悶響。
蘇燕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氣,立刻以為是哪個喝醉的賓客,急著要掙扎,卻被按得更緊了。對方沉默得讓蘇燕害怕,她被嚇得不斷亂動,張口想要咬他,一張嘴便被捂得更嚴(yán)實了。
四周格外寂靜,身后人略顯粗重的呼吸聲被襯托得更加清晰,蘇燕甚至能聽到對方抽開腰帶的微弱聲響,幾乎是立刻,她就被嚇得渾身篩糠似地顫栗,對方察覺到她這樣劇烈地反應(yīng),終于微微松開了她一點,貼著她的后頸輕聲問:“疼了?”
蘇燕聽到這熟悉的嗓音,先是愣了一下,隨后氣得直發(fā)抖,嘴里含糊不清地又哭又罵。徐墨懷不悅地皺起眉,膝蓋抵開她的腿,將她帶著點油煙氣的衣裳撥到一邊。
她也是一個年紀(jì)輕輕的姑娘家,到底還是要臉面的,偶爾在書案和墻上也就罷了,從沒見過有人這樣沒臉沒皮,將人抵在樹上就急不可耐地辦事。
蘇燕不肯,徐墨懷便故技重施,想要用她的外衫將她的手綁起來,然而不等他實施行動,就在蘇燕的腕間摸到一段不平整的痕跡,他動作一頓,隨后將外衫丟到了地上。
蘇燕也不知道自己被按在一棵什么樹上,總之樹皮糙得很,磨得她后背胸口都火辣辣地疼,又因為羞恥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徐墨懷大概是察覺到了這一點,勉強有了丁點良心,將外袍套在了她身上,讓她不至于被磨得滿背是血。
然而他發(fā)狠地侵占,還是讓蘇燕無力招架,身子不斷地往下滑,扶著樹也無法站穩(wěn),最后是被他抱著架著才能勉強穩(wěn)住。他并不感到饜足,似乎非要聽到蘇燕忍不住叫出聲才肯罷休,在他眼中似乎沒了羞恥心這種東西,一門心思只想叫蘇燕屈服,無論是哪一方面。
衣衫被踩在腳底,碾得又臟又皺。徐墨懷退開身,掏出帕子給她擦干凈,蘇燕的腿微微發(fā)顫,扶著樹緩慢地蹲下,將衣衫上的土灰抖了抖。
徐墨懷慢條斯理系好衣帶,除了衣襟微皺以外看不出半點異樣。
他見蘇燕抱著臟亂的衣衫似乎還要拿回去穿,淡聲道:“帶回去做什么?”
蘇燕沒有抬頭看他,語氣顯得十分疲倦:“每個人只有兩套秋衣,我還要換著穿。”
徐墨懷摸了摸她的臉頰,俯身說道:“燕娘,你若是現(xiàn)在認(rèn)錯,朕便不計較了,只有這一次。”
他等了一會兒,蘇燕沒有回答他的話。
隨著蘇燕的沉默越久,徐墨懷的面色也越來越沉。到最后,他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冷笑,卻帶了幾分咬牙切齒的憤恨感。
而后不等蘇燕起身,他便一甩袖子轉(zhuǎn)身走了。
夜風(fēng)微涼,蘇燕身上只剩單薄的里衣,上面還沾著些污漬,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回去會不會撞見哪個婢女。想了想,她還是把臟衣裳套上,撿起地上的木桶勉強站起身。
雖然此刻腰腿酸痛,她也不得不去打水沐浴了。
等她回去的時候,同院的侍女也不知又?jǐn)偵狭耸裁椿睿耘f沒有回到屋子里。一直等她水都燒好了,正在往木盆里倒,兩個侍女憤憤不平地抱怨著進了屋。給蘇燕控訴管事的發(fā)閑瘋,大晚上還不消停,將他們都安排著去清掃北苑的舊樓,唯獨蘇燕運氣好被漏了。
她聽著有些心虛地低下頭,兩個婢女都累得不成樣子,草草洗漱一番便去睡了。
蘇燕隔著一個簾子,還在磨磨蹭蹭地擦洗,她將腿上腰上都給擦干凈了,擦到皮膚都泛了紅才停下。
——
青環(huán)苑豢養(yǎng)了一堆珍禽異獸,其中不乏越鳥一類的飛禽。
越鳥雖美貌,園子卻極難打理,時日久了各類鳥糞堆積起來,走近了便是一陣惡臭。
蘇燕等人被安排著去清掃,個個都是苦不堪言。蘇燕還稍微好些,從前羊圈里的味道也不好聞,她都習(xí)慣了,現(xiàn)在再做這種事反而十分熟悉。
等她打掃完自己的那處園子,立刻去沐浴換衣裳。等她都收整完了還沒休息,又被管事的叫去前庭侍奉。
他邊走還邊囑咐蘇燕:“要不是見你生得有幾分姿色,手腳也還算麻利,這事是萬萬不會落到你頭上的。來的人是主子的親侄子,每次來都捎帶幾個王孫公子,雖然愛胡鬧了些卻也算有分寸,你離著遠點,只管倒酒上菜,切莫多說話惹得他們不高興。”
蘇燕應(yīng)了,跟著其余人一起去侍奉。
青環(huán)苑效仿前朝圣賢風(fēng)雅,引曲水以流觴,特意造了這么一處寶地。蘇燕見到一群衣著華貴的郎君邊喝酒邊侃侃而談,隨手將名貴的酒水倒入溪流中,最后玩到興處,還解下腰間玉佩朝水里丟,爭著誰丟出來的聲音最好聽。
金銀玉石落入淙淙流水,直教蘇燕大開眼界。
王孫公卿與平民百姓當(dāng)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們可以隨意揮霍浪費,不用為饑寒所奔走,再貴重的東西都能丟到水里,只為聽個響聲。而蘇燕小時候卻餓到頭昏目眩,在她阿娘死后差點就淪落到上街乞討的地步。
更不用提長安這樣繁華,街上卻也時不時會出現(xiàn)因饑寒而死的人。
分明都是人,命卻有著貴賤之分。
蘇燕看到眼前的一切,只覺得荒誕到不像是真的,聯(lián)想到自己的賤籍,心中愈發(fā)悶悶不樂。
她正出神地想著,忽然聽到一聲驚呼,她的一個同伴被推搡到了溪流中,渾身濕透地浸在水里,嗆了幾口水立刻慌忙無措地要爬起來,幾個年輕的郎君則看著她的模樣放肆大笑。
“要我說,屬這小娘子的落水聲最悅耳。”
蘇燕啞然地望著眼前一切,而她的同伴瑟瑟發(fā)抖地爬起來,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事,第一反應(yīng)先去給他們跪下認(rèn)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