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不眠夜
六月初七, 恒王殿下率領大軍回京,從元德二十五年京,到如今元德十二年, 歷經七年。朝中上下朝野動蕩,陛下大喜。
賜恒王府邸, 銀兩, 珠寶若干。
晉恒王殿下為恒親王。
朝中選秀, 舉朝上下為恒王選妃。
太子從乾清宮中來,天邊已經是一望無際的晚霞,從漢白玉階上一路往下,王全帶轎攆停乾清門的盡頭候。
“前頭已經布置好了, 正陽殿那邊傳來消息, 說是皇后娘娘子不適, 今晚就不來了。”
陛下恩寵,這幾年來恒王生母淑貴妃后宮可謂是盛寵,如今恒王回京,又晉封為恒親王, 母子兩人朝中的勢力必定是如日中天。
今日家宴,皇后避其鋒芒, 倒也不算是意料之外。
太子闔上眼簾, 坐轎攆上色無任何變化, 骨節(jié)分明的手腰間的佩玉上摩挲了片刻, 隨后來了句:“去廣陽宮。”
王全頷首, 并無半分意外, 今日殿下是注定要去太子妃那兒的。
太子許久沒來廣陽宮了,轎攆落下來,門口那一大片的牡丹花已經謝了, 余下一大叢翠綠的葉子,是花是葉都是精心伺候,一如往年。
太子跨大步走過,面上情不露聲色。
經過外殿,打簾的宮女卻將人領到偏殿。
不消一會兒,宮女捧來茶盞,放下的時候微微顫了顫,杯蓋傳來一聲輕微的聲響,太子那半闔的眼簾掀,漆黑的眼眸看過來,宮女顫抖跪上。
“殿……殿下……娘娘還換衣裳。”
晚上家宴,太子需攜太子妃一同入宮,如今已到了申時刻,太子妃卻還換衣裳。那下垂的眼簾一瞬間閃了閃,眼眸之中有什么一閃而過。
緊接,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無事。”他抬頭,面上的情無任何變化,清雋的面上半張側臉都隱光里,如琢如玉,讓那宮女一下子就看呆了眼睛。
殿下生得這番好,面如冠玉是真正的翩翩君子,深邃的五官更是讓人挪不眼睛。
宮女一時之間看癡了,隨那骨結分明的手指一路轉挪到他那滾動的喉結上。精致的下巴繃得緊緊的,線條圓潤有弧度。
殿下生的是這樣的好看,為何太子妃就是不喜歡呢?宮女咬牙,頭一次覺得太子妃太不知情識趣,就殿下這樣的人都不珍惜,來了幾回都將殿下推之門外,實是太子妃的過錯。
若是她……宮女清秀的臉上有那么幾分通紅,若是她的話,定然不舍得給殿下看片刻的冷臉。
那修如竹的手指執(zhí)茶盞放桌面,月白色的華服夾一絲迦南香,袖擺的一角無意間從那宮女的頭頂滑過,的時候那宮女渾上下都是羞紅的。
“讓殿下久等了。”
太子妃精心打扮一番走來,溫和端莊的臉上帶幾分不易察覺的輕快,通嬌媚華貴,彩繡輝煌。
頭上戴金絲八寶的如意金簪,綰五鳳紅寶石珠釵。大紅色太子妃吉服,衣料是用孔雀羽織成的,一匹可值萬兩。
太子,目光落她上,片刻之后卻是笑了:“太子妃今日打扮得倒是十分嬌美。”
“多謝殿下。”陸靜好彎腰行禮,的時候眼往后看了眼,落后那臉色羞紅的宮女上,但一眨眼就瞬間挪。
“時辰不早了,宮宴快要始。”太子邊說,邊轉朝前走去:“發(fā)吧。”
他個子高,月白色的華服下一雙腿生得更是,可腳步卻是不快。陸靜好跟后,卻始終與太子之間隔半步的距離。
了廣陽宮的門,外頭已經徹底暗沉下來,遠處的天穹之上姹紫嫣紅的晚霞與鳥雀一眼無邊際,太子走轎攆前站停,欲扶后的太子妃。
陸靜好卻將手搭宮女的胳膊上,漂亮的一張臉上勾一抹溫柔的笑來:“與殿下同坐,不合規(guī)矩,臣妾的轎攆已經讓人備好,就不與殿下同乘了。”
她說完,笑看太子。
“好。”那骨節(jié)分明的手收了回去,太子轉踏上轎攆。月白色的衣袍消失明黃色的帷帳之中,陸靜好站外面,面上有片刻的難堪。
“走吧。”扶宮女的手掐了掐,陸靜好往后去尋自己的儀仗。
丁香看前方領先抬走的轎攆,忍不住勸說:“殿下今日都特意過來接您了,還偏殿等了您那么久,娘娘怎么還要與殿下置?”
何必要這么多人面前,不給殿下臉面。
陸靜好眼微冷,面無表情:“你以為今日殿下過來真的等的是么?”
他等的是太子妃,是陸家,是她背后的權勢。
且……陸靜好想到剛剛那一瞬間就立即收回去的手,殿下對待她,像是越來越沒耐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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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的消息瞞不住后院。
這事又是太子妃的門前發(fā)生的,今日熱鬧人來人往的都是奴才。等消息傳到合歡殿,外頭已經一片漆黑,晚宴都散了。
陛下當文武百官的面,訓殿下與太子妃夫妻不和,指責成婚多年無子嗣。
“太子妃也太任性了些。”
冬青搖搖頭,將手中的鎏金小玉兔給收了來,忙活了一陣屋子里大分的東西都已經歸置好了,如今余下一堆主子把玩的玩意兒。
幾大箱籠都堆,讓主子查看,拿來一件由主子挑選。
喜歡就點頭,擦干凈了擺巴寶閣上,不喜歡就放回箱籠里,登記上冊收來。
“鎏金小玉兔一件。”七嘴里咬毛筆頭,寶冊上隆重寫上這幾個字,她多災多難,前段時間腿好不容易好,后又中了毒。
玉笙如今哪里還敢放人去?她今日搬了新屋子,自個高興,非吵鬧不睡,要擠過來幫忙。
“ 太子妃的事豈非是們能夠議論的?”
玉笙往兩人上瞪了一眼,冬青脖子縮了縮,拿了個八寶玲瓏球來。她搖搖頭,不喜歡,后者連忙放回箱籠中。
“這外面都傳了,太子妃嫁給殿下七年,一直無子嗣,無動靜。”冬青倒是不怕,放低聲音小聲兒道:“陛下如今都封了恒王殿下為親王了,不日之后就要選妃。”
太子無子,一直是東宮大痛,若不是太子后站皇后與陸家,這么些年來怕熬不過去。
如今恒王殿下回京,又帶有如的殊榮,他若是再娶一個母族強盛的王妃,怕與太子能相互抗衡了。
玉笙的手敲了敲桌面,有些疑惑:“這么多年,東宮之中就無一個有孕的?”
殿下去后院次數(shù)雖是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啊,而且除了她之外,殿下不是沒去過旁人那兒,為何連所有人都沒個動靜?
“沒有。”素嬤嬤看她,搖搖頭。
這事本也是個迷,豈是她們這些奴才所能知曉的?
是……想了想,素嬤嬤彎下腰,到底還是道:“不過……去年趙良娣有一段時日子不舒服,時常將自己關院子里。”
“當時東宮上下有傳聞說是趙良娣有了孕。”
“然后呢?”玉笙仰頭,她入東宮都半年了,對這位趙良娣當真是聽了不知多少遍,有說她美的,也有說她任性的,如今倒是又傳她有孕的。
“后來……”素嬤嬤抿了抿唇,小聲兒道:“后來周承徽無意間撞倒了趙良娣,之后趙良娣生了場大病,好了之后就將自己關屋子里不來了。”
“撞了?”玉笙擰眉:“小產?”
素嬤嬤像是知曉她要問什么,搖頭 :“不像,當時御花園,就輕輕磕了一下沒流血,后面殿下與太子妃都去了,也沒傳趙良娣小產的消息。”
“嬤嬤,你這越是說,越是亂套了。”
玉笙頭疼撫了撫額,今日這故事聽得她不知頭尾,沒讓她解了疑惑,倒是讓她一肚子好奇了。
“小主就聽聽就是了,趙良娣如今將自己關院子里吃齋念佛,好奇也無用。”素嬤嬤走到桌案邊,捧了杯茶盞上前。
溫熱的茶盞送到玉笙的手上,就聽素嬤嬤道:“是如今上上下下的目光都放東宮的子嗣上,主子若是懷孕……”
話還沒說完,玉笙就搖搖頭:“……還小呢……”
她是真的小,年前才及笄,而且,她倒是覺得這個時候有孕不好,所有人都看,反倒是令人矚目。
玉笙過頭,不去想這個。
素嬤嬤倒也跟點頭:“小主這個年紀,再過兩年生是最好。”低頭抿了抿口茶,素嬤嬤想了想,又道:“是過段時日最好讓太醫(yī)過來瞧瞧,主子正是受寵的時候,若是不小心有了也好有個防備。”
玉笙捧茶盞低下頭:“再……再說吧。”
門外一陣腳步響,小元子跑了進來 ,道:“殿下與太子妃回來。”太子妃去了廣陽殿,殿下去了書房。
“你說殿下今日沒去陪太子妃?”玉笙皺眉心,從海棠色的梨花木軟塌上。
“沒,殿下回了書房。”小元子搖搖頭。
從晚宴回來必定是用了酒,玉笙手指搭桌面上,道:“你去御膳房讓人熬一碗小湯圓送去。”小元子聽了,立馬跪下磕頭轉就走。
才兩步,玉笙又將人叫住:“拿東西來,親自做 ,再用御膳房的名義給送過去。”
“小主。”素嬤嬤皺眉心,有些不解:“今晚殿下去太子妃那兒才是最好的。”殿下剛訓斥了太子沒子嗣,若是這個時候主子去爭寵,怕是適得其反。
“知道。”
玉笙走到洗漱架旁,雙手放鎏金的蓮紋銅盆中洗了洗手,她指尖還帶那日的燙傷,稍微一壓指腹之間就傳來一陣疼。
她卻是面不改色,拿了浸了玫瑰香露的帕子擦了擦手。
“所以才讓御膳房的人送去,殿下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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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門口
王全站門口擰眉,狠狠嘆了口。
屋子里剛吐了一通,里面陣陣的都是酒,門窗都是的,卻依舊泯滅不了那濃烈的味道。
王全站門口,面上一片鐵青:“醒酒湯呢?還沒送上來?”小太監(jiān)們捧帕子,水盆進去伺候,片刻之后又端了來。
“快些快些,殿下正難受呢。”
王全門口指揮得團團轉,前院,丁香卻送醒酒湯來了:“殿下如何了?”丁香是太子妃側的貼宮女,但礙份,依舊是要對王全彎腰行禮:
“娘娘說殿下今夜喝了不少酒,如今定然會難受,叫奴婢給送醒酒湯過來。”
丁香雙手捧食盒往前送,王全垂下眼簾瞥了一眼。笑了笑,到底還是接了過去:“多謝太子妃,殿下還好,無甚大事有勞娘娘關懷了。”
“殿下無事就好。”
丁香屈了屈膝蓋,不敢抬頭:“那奴婢就先回去伺候太子妃了。”眼看她的影消失穿堂外,王全才皮笑肉不笑冷嗤了一聲。
他將手中的食盒扔給后的小太監(jiān):“找個無人的方,給倒了。”
冰冷的臉對上前方那消失的背影,王全恨不得上前吐一口唾沫:“什么玩意兒?”剛晚宴,陛下訓斥殿下無子嗣,這本該是常年老舊的問題了。
可今年,陸家卻是將過錯推脫太子上。
什么皇后娘娘也是陸家女,曾為陛下孕育了不止一個子嗣。什么東宮上下七年來卻無一人有動靜。
話里話外,倒是將過錯推托了殿下的上。
王全是奴才,之前自然是敬這太子妃娘娘,可如今看醉得不省人事的殿下,心臟突突的疼。板臉要進去伺候,那垂花門后的合歡樹下一道形卻閃了閃。
“誰那兒?”
王全一聲厲吼,那小太監(jiān)形一顫,倒是小心翼翼走了來。
“王爺爺。”來人是熟悉的一張臉,專門伺候殿下的膳食的,王全臉色平緩下來,那小太監(jiān)便將食盒送了上來。
“剛煮好的湯圓。”
狠狠皺的眉心一松,王全立馬就明了了,拎食盒進去,太子吐了幾遍,漸漸醒了。
“殿下,御膳房那送來的吃食,您多少用一些。”
王全走上前打,對太子妃的事口不提,食盒剛打,王全瞧見立馬就笑了。
“怎么了?”渾一股松軟,連捏眉心的手都透疲憊。太子掀眼簾看過去,王全立馬舀了一勺子捧過去給他瞧。
見巴掌大的青花瓷碗里,兩顆湯圓就塞得滿滿的。
一顆湯圓半個嬰兒拳頭大,一顆卻是又有指腹大小,顯然是太急促沒來得及,匆匆忙忙就揉了給送來了。
太子單手接過,低頭吃了顆小的:“御膳房的奴才該辭退回老家了。”
“披御膳房的皮罷了。”王全知曉殿下猜到了,跟后討樂呢:“巴巴兒的送來,又怕招了眼惹了有心人注意,拐了個彎兒還借了御膳房的手,就怕主子吃不上口熱乎的。”
那大顆的湯圓里面還沒熟透,太子面無表情,還是吃了。
晚宴一整晚,兩個時辰,菜是涼的,人心也是涼的,除了一杯一杯的酒灌下去,渾喝得火熱,回來之后吐了個遍,胃里一無所有。
這碗湯圓,倒是他今日唯一一口熱乎的。
蟬鳴,鳥雀,晚風輕輕拂過來,吹散了屋子里酒。外面,書房上下始變得安靜,零星的螢火蟲帶光,往屋子里飛來。
王全立側,看殿下一口一口將那一碗都給用了。
空了的瓷碗放下來,太子,了袖口,又恢復了往常那積石如玉,列松如翠的翩翩君子。
“走吧。”月白色的袖口擺了擺,面無表情道:“去廣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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