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0章 師法老泰山
一樓招親秋高獸肥,正是行獵的好時節(jié),蒲州城東王官谷中條山麓,一隊(duì)鮮衣怒馬的騎士正彎弓射獵,六名蒙古武士左右包抄,連珠箭不停射出,將野獸往中間驅(qū)趕,七八位喇嘛前后遮攔,一個個太陽穴高高鼓起、眼神精芒四射,實(shí)乃內(nèi)功精湛的密宗高手。[]
全隊(duì)正中,被十余錦衣緹騎緊緊簇?fù)碇旖菕熘c(diǎn)兒壞笑的家伙,正是奉調(diào)蒲州戴罪立功的秦林秦長官!
這飛鷹走犬的架勢,還真是煊赫逼人,誰能想到秦林半個月前還黑如煤炭,蒲州各顯貴世家避之不及,無論走到哪里都吃閉門羹,現(xiàn)在卻如此意氣風(fēng)發(fā)?
自打張?jiān)数g“病故”,蒲州的局勢就發(fā)生了某種微妙的變化,這種變化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但有心人很容易體會出來:首先是錦衣總旗桂友驊不知怎地就跪在秦林府門外頭,痛哭流涕的說是要負(fù)荊請罪,接著蒲州知州黃志廉前來投貼拜會,然后王崇古府上幾個待字閨中的侄女孫女,以閨蜜身份前來拜訪張紫萱,最后同州馬自強(qiáng)馬家、蒲州楊博楊家也都找了個借口派人過來。
這些關(guān)中豪門世家傳承百年甚至更久,觀看風(fēng)色的眼力勁兒那是一點(diǎn)兒也不缺,張?jiān)数g外有兒子做著首輔大學(xué)士,內(nèi)則在蒲州苦心經(jīng)營,勢力盤根錯節(jié),秦林被削去一切官職典恤,就帶著十來個隨從輕身到此,那時候當(dāng)然誰也不看好他,估計這人在蒲州的鐵桶陣?yán)铮簿洼氜D(zhuǎn)沉淪下去,再沒有出頭之日了。
孰料在風(fēng)陵渡,在王官谷,在絳州衛(wèi)。在同州渭河邊。少師府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挫,秦林卻越戰(zhàn)越勇,賭賽渡河。隱收父老民望,王官谷小挫少師府兇焰,絳州衛(wèi)逼得張?jiān)数g的內(nèi)線畏罪自盡。到了同州,本來是少師府同黨的威德法王,然被秦林翻掌間收服為己用,最后,連張?jiān)数g本人都不明不白的一命嗚呼!當(dāng)然,局勢還沒真正明朗之前,這些老奸巨猾的豪門還不會做出太明顯的舉動,只是讓支派親眷過來探探風(fēng)色,畢竟張家有個做著首輔大學(xué)士的兒子。張四維在京師執(zhí)掌朝綱,手握軍國重權(quán),雖然父喪照規(guī)矩要離職丁憂。但焉知他不會突發(fā)雷霆之威。將局勢一舉翻轉(zhuǎn)過來?
至于王崇古那邊,讓侄女孫女過來更是一點(diǎn)壓力都沒有。老王嫁給張?jiān)数g那妹妹早就死了,外甥畢竟是外甥,張四維又不姓王——秦林和張紫萱私下計議,都說哪怕王崇古那妹妹還沒死,結(jié)果也不會有多大變化的,徐階為斗垮嚴(yán)嵩能舍了親孫女,王崇古又何惜一妹?
秦林過得這么順風(fēng)順?biāo)瑓s沒有急著奔走拉攏,把那些急著打探風(fēng)色的有心人晾在一邊不管,好整以暇的過起了悠閑日子,每天不是出城行獵,就是登山賞景,張紫萱則和王家?guī)孜恍〗阏勗娬撐模茏隽藥资浊妍惷撍椎脑娫~,儼然還是當(dāng)年那位滿腹錦繡文章的相府千金。
秦林縱馬疾馳,那馬前蹄在地上淺淺的小坑里踢了一下,馬背稍稍有些顛簸。
“秦將軍,秦將軍當(dāng)心!”額朝尼瑪緊緊跟在左邊,見狀就差點(diǎn)飛身下馬,把自己墊在秦林馬蹄下面了,那副忠心護(hù)主的樣子真正難描難畫。
沒辦法啊,雖然秦林發(fā)信去歸化城,阻止三娘子和威靈法王的舉動,然而誰能打包票?黃白兩教氣運(yùn)消長、扎論金頂寺數(shù)百年歷代先賢的傳承,可都系于一身,額朝尼瑪實(shí)在不敢叫秦林有半點(diǎn)閃失。
“秦長官格象救駕單騎破陣,軍中呼為無敵秦一槍,馬背上功夫自是俊得很,大喇嘛未免杞人憂天啦,”桂友驊緊隨在秦林右邊,馬屁狂拍,法螺不要命的嗚嗚吹。
身為錦衣總旗,桂友驊約略知道點(diǎn)張?jiān)数g遇害的真相,差點(diǎn)沒把他膽子嚇破,沒有盯住秦林,無論如何,死了老爹的首輔大學(xué)士都不會饒了他,走投無路之下,這廝竟然把臉皮一抹,投到秦林門下來了。
秦林從不理會桂友驊,把他當(dāng)作空氣似的,錦衣弟兄們也不待見這家伙,不過架不住人家臉皮厚啊,整天像條癩皮狗似的追隨左右,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還永遠(yuǎn)端著副笑臉。
哲別為首的六名蒙古武士分左右張開,兜轉(zhuǎn)了一個大圈子,將走獸圍攏過來,老遠(yuǎn)就扯著喉嚨喊:“來了來了,主人仔細(xì)放箭!”
秦林盯住只毛色漂亮的艾葉花斑大豹,雙目睜開精光迸射,襠勁一夾便沉腰坐馬,雙手開弓如抱嬰兒,寶雕弓搭上金鈚箭,當(dāng)真是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一溜兒寒光直射過去!中!眾隨從齊聲叫喊。
“秦長官神射!秦長官……呃,”桂友驊的馬屁卡在了喉嚨口。
但見那金鈚箭離了梅花鹿足有五尺遠(yuǎn),花豹被嚇了一跳,兇狠的看了看這邊,然沒有跑,而是張牙舞爪的作勢欲撲。
砰,花豹頂門心多了個血洞,四腳朝天的栽倒,掙扎幾下就不動了。
呼~~秦林吹了吹槍口的青煙,還是用槍利索,秦一槍就秦一槍吧,干嘛裝逼用弓箭?
眾弟兄歡聲雷動,桂友驊立刻不要命的拍馬屁,額朝尼瑪言辭笨拙,也不多說什么,跳下馬走過去把花豹扛在肩上,堂堂扎論金頂寺二代首座,就替秦林當(dāng)個挑夫。
秦林哈哈大笑:“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原來便是這般。”
陸遠(yuǎn)志、牛大力一怔,繼而放聲狂笑,這里哪有什么黃犬、蒼鷹?只有桂友驊和額朝尼瑪!
額朝尼瑪不懂漢人詩詞,咧著嘴只是傻笑,桂友驊情知被秦林罵得刻毒,卻也無可奈何,誰讓他替張?jiān)数g為虎作倀?看在及時回頭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難饒!
秦林已經(jīng)有了收獲,眾弟兄再不氣,紛紛拔槍射擊,打中不少獵物,剩下的都被哲別一伙用連珠箭包圓了,最后扛著獵物回轉(zhuǎn)蒲州。
秦林在蒲州城西飛凌黃河的宅院,漸漸已有點(diǎn)門庭若市的味道,關(guān)中豪門的主事長輩還沒來,可旁支親族和管家奴仆之流,早已在這里奔走不歇。
“秦兄雅興不淺,又獵獲這許多!”張紫萱笑盈盈的等在院內(nèi),看見秦林打得艾葉花斑豹,便吩咐相府侍衛(wèi):“把這豹子剝了皮,仔細(xì)些,秦將軍要派用場。”
知夫莫若妻,秦林嘿嘿干笑,徐辛夷當(dāng)初親手給他縫了一件豹皮戰(zhàn)襖,這只花豹剝了皮送給徐辛夷的,雖然她打的豹子皮不計其數(shù)了,但秦林親手打的,也算一番心意吧。張紫萱倒是沒有拈酸吃醋的意思,雪玉般的臉龐浮現(xiàn)著動人的光彩,眼角眉梢添了層少婦的媚意,更顯萬種風(fēng)情。待在蒲州的這些天,秦林精神頭好得很,白天出去打獵登山,晚上回來努力耕耘,相府千金守制一年,兩人正是小別勝新婚,如膠似漆的抵死纏綿,秦兄雄威大振,紫萱妹妹也只好勉力承受,雨露恩澤之下自然容光煥發(fā)。
說話間,張紫萱一個眼色遞過去,二人早已心有靈犀一點(diǎn)通,秦林立刻知道大概,跟著她走進(jìn)房。
“兩封信,一封是徐大小姐的,一封是徐老頭子的,先看那封?”張紫萱俏皮的嫣然一笑,又打趣道:“疏不間親,還是先看大小姐的吧。”
秦林接過信拆開來看,徐辛夷寫得很直白,大大咧咧的形象躍然紙上:姓秦的,到底甚么時候才回來?我想你了!秋夜?jié)u涼,一個人睡不著,如果立冬的時候你還不回來,我就每晚抱著青黛丫頭睡覺,讓你喝醋去吧!
噗嗤一聲,靠在秦林肩頭看信的張紫萱先笑起來,不消說這封信是徐辛夷紙筆,但肯定少不了青黛的一份,兩個笨得可愛的女人……
秦林微笑不語,徐辛夷睜大杏核眼、青黛滿臉天真爛漫的樣兒,仿佛就在眼前。
又拆開第二封信,秦林和張紫萱的表情頓時嚴(yán)肅了許多,徐文長在信上只說一句,核桃大的四個字:“面晤行首。”
各行行會謂之行首,這四個字看起來像是要和行首會晤做什么生意的,其實(shí)是隱語,次輔申閣老名字里頭就有個行字!
張紫萱怔了半晌,悠然一聲長嘆:“沒想到家父一生,竟看錯了兩個人,一個陰險惡毒卑鄙無恥,一個混充老好人的老狐貍!”
一切盡在不言中,信上雖然只有四個字,卻已道盡局勢,申時行既然肯和徐文長會面,后面到底如何,已經(jīng)不言自明。
“我想,太師并不是沒看清這兩個人,相反早已洞若觀火,只是自信能將這些家伙握于鼓掌之中,”秦林頓了頓,苦笑著搖搖頭:“也許,他唯一算錯了的,就是自己的壽元吧。”
說到這里,秦林不禁悠然神往,張四維、申時行無論品性如何,論能力絕對是一時人杰,張正活著的時候,卻能任意驅(qū)使他們?yōu)榧核茫兴麄円稽c(diǎn)浪都翻不起來,這份本領(lǐng)真是了不起,自己可得以老泰山為師了。
能役使忠心耿耿之人,傻瓜也能做到,驅(qū)役心懷鬼胎之輩,那就是門大學(xué)問了,譬如眼前的威德法王,以及京師那位即將登上首輔位置的申閣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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