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
夜色里只有北北饞燒烤的“嗚嗚”撒嬌聲,不知道是誰家關(guān)了店門在麻將,麻將牌相碰的聲音摻雜在蟬鳴里,附近大概是有河的,偶爾還能聽見一聲兩聲的蛙鳴。
明明還在帝都市,卻好像離家?guī)装俟镞h(yuǎn),一切都讓人覺得新鮮且鮮活。
“秦晗,剛才幫我們的帥哥——”
秦晗沉浸在遙南斜街不一樣的夜色里,忽然聽見李楠的問題。
聽完前半句的時候,秦晗以為李楠要問的會是,張郁青是不是她的朋友,她下意識想要回答“是”。
輕輕吸了一口氣,連唇都微微地撅起,“sh”差點從唇齒間發(fā)岀音來。
“——是你的男朋友嗎?”
聽完李楠后半句問題,秦晗猛地咬了下舌尖,止住自己的話,又匆忙抬眸去看張郁青。
張郁青坐在秦晗對面,左側(cè)是窗,他正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總之是沒注意到這邊。
秦晗松了口氣,小聲又惶然地說:“不是的?!?br/>
她說完,心里居然有些莫名的可惜。
而且耳朵又開始發(fā)燙,像是有人在她耳畔縱火,借著晚風(fēng),火勢大起。
桌上有張郁青倒給他們的冰水,她端起玻璃杯,一口氣喝掉一大半。
今天發(fā)生的事太多,秦晗一直都沒仔細(xì)去想,這會兒靜下來,她才開始琢磨。
其實她給羅什錦和張郁青講那個小哥哥的時候,并沒有像當(dāng)年講給胡可媛那么仔細(xì)。
她和胡可媛說起時,是抱著閨蜜間分享的情緒,但到了給羅什錦和張郁青講,就好像一邊在說服自己,一邊又在說服他們——
你看,我不是對張郁青有意思。
她只是......
只是什么呢?
搓麻將的那戶人家正打到起興,有人把牌“鏘”地拍到桌上,喜滋滋地笑著:“糊了!”
緊接著是洗牌的聲音,柔柔地散在夜里。
有人遞過來一串羊肉串,秦晗下意識接過,腦子里還在迷?!?br/>
只是什么呢?
她沒有說遇見小哥哥的具體地點,也沒有說那個公園插著的彩旗標(biāo)志就能看出小哥哥的大學(xué),更沒有說小哥哥他們的活動服是白色的。
而她最開始,就是因為那群男生穿了白色運(yùn)動服,在陽光下白得晃眼,才吸引了她的目光。
和胡可媛講時,她是事無巨細(xì)地在描述的。
但今天她沒有,到底是為什么沒有呢?
羊肉入口,孜然和羊肉的鮮香在唇齒間爆開,但秦晗還在凝滯地想:
在講小哥哥時,她腦子里好像一直都是張郁青的身影。
這意味著什么?
答案好像呼之欲出。
秦晗正愣著,忽然聽見張郁青的訓(xùn)斥:“北北!放下!”
其實聲音并不大,在愣神的秦晗也還是嚇了一跳。
她看過去,張郁青已經(jīng)把北北從地上拎起來,兩只手舉著它和自己平視。
他下頜因為擦傷被羅什錦強(qiáng)制貼了創(chuàng)可貼,徒增了些痞氣,有點像小說里桀驁偏執(zhí)的男主角。
可他的眸色是含笑的,聲音也溫柔:“亂翻女孩子的包?這位小伙子,你很不紳士啊。”
秦晗這才注意到她的背包被北北翻開了,里面從圖書館借來的書掉出半截,還有一沓寫過字的便利貼。
背包在羅什錦腳邊,羅什錦一邊拾起書和便利貼,一邊問:“雪泥雞爪?好吃嗎?”
“什么?”秦晗迷茫地眨了下眼睛。
那個便利貼是她用來記一些書里的好詞好句的,寫過一遍雖然說不能倒背如流,也還是有個印象的。
可是,什么雞爪?
她應(yīng)該不會把零食的名字寫在上面才對啊。
李楠是第一次來張郁青店里,稍顯拘謹(jǐn),但也向秦晗投去好奇的目光。
秦晗伸出手:“我看看。”
羅什錦捏著的便利貼還沒落進(jìn)秦晗掌心,張郁青忽然開口了:“雪泥鴻爪?!?br/>
他還是看著北北的,秦晗卻忽然想起,自己的的確確是記過這樣一個詞。
不是雞爪,是雪泥鴻爪。
她當(dāng)時覺得這個詞很美,記下來之后又因為不常用,一時沒想起來。
可張郁青怎么什么都知道?
羅什錦一臉的懵逼:“什么玩意雪泥鴻爪,啥意思?”
“鴻雁在雪上留下的腳印,事過留痕?!?br/>
羅什錦把書丟給秦晗,嘟嘟囔囔:“啥玩意,聽不懂,來來來,喝酒吃肉,一會兒串涼了我還得拎回去讓人家加熱?!?br/>
秦晗這頓飯走神走得嚴(yán)重,幾乎沒怎么說話。
坐在她身旁的李楠因為對環(huán)境陌生,更沉默。
其實她應(yīng)該說些什么,圍繞著李楠的、或者是方便李楠融入的話題。
但秦晗腦子空空,總覺得有什么思路就在眼前,但她沒抓住。
就像解幾何題,明明感覺關(guān)鍵的輔助線就在很明顯的地方,但又怎么都想不到,讓人焦慮。
她愣愣又緩慢地吃完一串羊肉,機(jī)械地拿起離自己最近的一串烤板筋,聽著他們?nèi)齻€閑聊。
張郁青沒有讓李楠惴惴太久,狀似不經(jīng)意地提起關(guān)于他的話題:“冒昧地采訪一下,你為什么喜歡女裝?是排解壓力還是什么?”
“因為......”
李楠猶豫一瞬,但看出張郁青眼里沒有任何反感的情緒,稍稍松了一口氣,“就是很喜歡,小時候總看媽媽化妝,就覺得化妝是一件美的事情,也、也覺得女裝很漂亮?!?br/>
其實小時候媽媽偶爾還會給他涂個紅唇什么的,然后領(lǐng)著他給家里人看。
家里人看見他,都會哈哈大笑。
但初中有一次,李楠自己偷偷涂了口紅,化了妝,媽媽卻給了他一個耳光。
他喜歡的事情是見不得光的,只能藏在心里,連爸媽都不能說。
“你這愛好比較特別,大眾對這件事接受度其實不算高?!?br/>
張郁青拿起手邊一罐啤酒,輕輕晃了晃,酒液在金屬罐里輕撞,清脆的聲音傳入夜色。
“堅持這樣的愛好,比常人面對更多的非議是一定的,也會有更多壓力,你要想清楚。以后擇偶時候呢,可能人家姑娘會不喜歡你的愛好,也會有怕你帶壞小孩的,反正會遇到的困難挺多的?!?br/>
李楠沉重地點頭:“我知道,大學(xué)我也挑好了,就是不知道成績夠不夠,我想學(xué)服裝設(shè)計?!?br/>
“服裝設(shè)計學(xué)院嗎?”
“不不不,”李楠不好意思地?fù)现^,“我成績沒有那么好,上不了一本的,可能是三本?!?br/>
“所以,”張郁青把他的啤酒罐伸過來,在李楠面前裝了冰水的玻璃杯上輕輕一磕,“道阻且長啊小兄弟,祝你好運(yùn)。”
從來沒人在這件事上和李楠聊這么多,而且是完全不帶有任何偏見的。
李楠眼眶紅了一圈,點點頭:“謝謝青哥?!?br/>
天氣太熱,那個老舊的風(fēng)扇被羅什錦搬到窗邊的桌子前。
大概是怕正對著吹會把燒烤吹涼,風(fēng)扇180度搖著頭,偶爾還要發(fā)出一點“咯咯”的機(jī)械卡頓聲。
風(fēng)扇的風(fēng)偶爾才掃到秦晗臉頰上,驅(qū)不散夏夜的暑氣,哪怕喝著冰水,也讓人汗津津的。
張郁青找來的坐墊上面縫著一層竹席,秦晗能感覺到自己的腿上已經(jīng)印下竹席的紋路,可是在他店里坐著,又比躺在家里吹著空調(diào)吃雪糕舒服太多了。
羅什錦也熱得不行,不知道從哪兒拿了個大蒲扇,呼哧呼哧扇著:“青哥,這風(fēng)扇是不是要退休了,咋一點也不涼快?”
“希望它能撐過這個夏天。”張郁青笑著說。
秦晗看向張郁青,能感覺到他手頭并不寬裕,但這些又似乎沒給他帶來任何影響。
他剛剛和李楠對話時,身上有種“已識乾坤大,猶憐草木青”的氣質(zhì)。
秦晗手里的板筋只吃了一塊,就這么一直舉著,還是張郁青看了她一眼,把雞翅推過來:“板筋涼了不好吃,吃雞翅吧?!?br/>
燈光盈盈落在他眸間,秦晗忽然想通了。
她念念不忘地喜歡的,根本不是多年前的小哥哥,而是張郁青。
她喜歡張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