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屏星道
,有暗香盈袖 !
本以為這段日子會很難熬,然而玄蒼自那之后,絕口不再提及周自橫這個名字。
姻姒無處訴說,每日又有浮臺瑣事需的及時處理,消沉幾日后終是覺得多想無益,索性也就將這份心悸徹底隱藏起來。得閑時她傳喚之前被俘虜?shù)墨F人,詢問海澤近況,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欲言又止多時,始終沒有問出口一句有關(guān)東商君的事情。
玄蒼琢磨透主上心思,斟茶時佯裝隨意提了句:東商君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語罷,他竟能夠覺察姻姒屏住了呼吸,捧著茶盞的手都微微顫抖起來,無比專注地等著那些獸人口中的答案——碰上關(guān)于那個男人的事神色就會變得不同于尋常,從小養(yǎng)成的壞習(xí)慣,這么多年來一點都沒有改觀。
姻姒一直覺得,玄蒼的定力很好——好像比她多活了幾萬年,看多了浮世變遷,修煉得更加入定一般。不過換句話說,這種事也得看時機,好比她聽見東商君殷肆的名字會莫名心跳加速,血管噴張,玄蒼看見任何一間凌亂不堪的房間,洗刷干凈的碗盤上出現(xiàn)一塊污穢而表現(xiàn)出的不自在反應(yīng)遠(yuǎn)遠(yuǎn)比她激烈得多。
“可我們并未見到東商君啊。”獸人們面面相覷:身為戰(zhàn)俘,受到敵軍禮待已然受寵若驚,又不是國家重要領(lǐng)導(dǎo)人,哪里還有執(zhí)掌海澤的大神親自接待這種說法?
“聽說,那幾日東商君恰巧去了塵世辦事,所以一直到被釋放我們都沒有見到他的人。”其中一人小聲嘟囔,“我們都很想見一見那位大人呢,能跟娘娘相提并論的神明,一定是……”他在西參娘娘臉色由白轉(zhuǎn)青之際適時閉上了嘴。
相提并論啊,浮臺子民尚且如此認(rèn)為,恐怕在諸神魔眼里,自己是遠(yuǎn)遠(yuǎn)不及殷肆的罷?姻姒輕不可聞嘆了口氣,揮手示意他們離開。桌案上燃著幽幽蘭草熏香,心不在焉翻看了晌午呈來的卷宗,提筆批閱完畢,她這才重新喚了玄蒼,“今兒是什么日子?”
“已至初一。”白發(fā)男子畢恭畢敬回話,“是時候去見勾陳帝君了。”
*
姻姒曾受命于父親,需的與東商君一同輔佐勾陳帝君殷澤治理扶桑,此生絕無二心。前任西參君離開浮臺已久,她一直將此等教導(dǎo)銘記于心,多年來不遺余力地在頂頭上司面前扮演一個黑臉臣子的角色。
每月初一,便是去折磨當(dāng)年那個奶聲奶氣小男娃的歡樂時光,啊不,是覲見。
可惜的是,奶聲奶氣白白胖胖這種形容詞恐怕只能用在兒時的殷澤身上——有件事姻姒一直想不明白,你說這白花花好端端的原味牛奶,一晃幾萬年,怎么就變成巧克力口味了呢?反正她就這么看著殷澤越長越高,越長越帥……越長越黑。
所幸基因到底是好的,就算稍微黑了點,殷澤的樣貌身段到底不差,前任勾陳帝君殷笑天在天之靈想必也得以欣慰——曾幾何時她也擔(dān)憂過,萬一殷肆也與他弟弟一般黑……不過轉(zhuǎn)念一想,若是那個男人的話古銅色肌膚倒是也挺有男人味,于是就呵呵呵地傻笑出了聲,好似在揣測著自家的寶貝。
要相信,對東商君膚色有嚴(yán)重好奇心的神明扶桑之上絕不止她一個,西參娘娘很快便從見過東商君的其他神女口中得知,殷肆和殷澤兄弟二人完全不是同一個色調(diào),并且一直如此。
這她就放心了。
至少,殷肆那個家伙還沒有在不曾見過她的情況下私自改變畫風(fēng)。
屏星道。
東商西參,永不相見。即便是共同覲見同一位帝君,也要不辭辛勞地將通往殷澤正殿的回廊格成兩邊,隔著一堵冰墻,分成兩個世界,左迎東商,右接西參——她來,他便走;他走,她才來。
姻姒今日穿得格外隆重,亦難得地畫上精致妝容,攏起流云袖撫摸透著寒氣的鏤花冰墻,暗灰色如同鏡面般的墻面折射出她琥珀色的眸子,她看見自己眼中凝著越來越多的失望和一絲絲對一個人的念想,不過是去塵世幾日功夫,就好像歷經(jīng)了滄海桑田,再也不似從前。
她暗忖著這堵墻當(dāng)真是巧奪天工,美得想叫人……將墻砸爛推倒。
“勞煩西參娘娘再此多候片刻,東商君他……還沒有離開。”一聲甜美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來,特意前來接待她的百花仙子回身望一眼屏星道,歉意地笑笑,又與侍奉在姻姒身后的玄蒼道,“天狡大人也請等一等。”
無礙。姻姒點點頭道,繼而又想起什么,“東商君可是有重要事情在于勾陳帝君商議?”
“這我便不知了。”百花仙子搖搖頭,“只是東商君前些時日去了趟塵世,想必碰見什么好玩的稀奇的事兒,一樣樣在說與帝君聽忘了時間罷?西參娘娘也知,東商君與勾陳帝君兄弟情深,一月不見,兩人間自然有許多話要講的。”
“他……也很喜歡在塵世中游歷嗎?”眸中漾起一絲驚喜。
娘娘。玄蒼低低喚了一聲,示意她冰墻的另一邊已經(jīng)響起了腳步聲。
姻姒輕咳數(shù)聲,匆匆結(jié)束與百花仙子的交談,雙手交疊擱在身前,盡可能以一個優(yōu)雅的姿態(tài)往前走——即便知道隔著一堵冰墻,他根本看不見她。
她甚至有點享受與那個男人擦肩而過的瞬間,那是兩顆星辰最近的距離。
殷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屏住呼吸望過去,冰墻之上只映出一個淺而模糊的影子,不知為何,心中柔軟一處莫名浮現(xiàn)出周自橫的影子來,他從南坪的那座橋上悄然離開,越走越遠(yuǎn),最后融進夜幕之中,變成了同樣淺淡影子,最后消失不見,仿佛從未來過。
眼見那影子交錯而過,她忽然著魔一般抬袖作挽留狀……隨即停下步伐,輕喚了一聲,東商君請留步。
玄蒼怔了怔神,略顯驚愕地立在原地;冰墻另一邊的男子亦未曾料到,躊躇了片刻,還是沒有將步子邁出去。東商西參兩位大神對峙數(shù)萬年,自姻姒的父輩開始,便從未有過一次正式交流,如今姻姒的這聲招呼無疑是驚蟄天的一道春雷,開啟通往新世界大門的一柄鑰匙。
殷肆站定,靜靜等候著女子接下來要說的話。
姻姒深吸一口氣,平靜道,“上次沙海一戰(zhàn),多謝東商君大人不記小人過,放我浮臺臣子一條生路,只是十三年后沙海將吞沒我們的家園,恕在下不才,千思萬慮唯有引詔德泉水才能助我浮臺渡過此劫——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望東商君作一英明決定,允得更多人一條生路。”
她已是極致,努力不卑不亢、云淡風(fēng)輕地說出這番話。
可是沒有回答。
她分明聽得殷肆的腳步聲因她呼喚停止,可當(dāng)她鼓足勇氣撇開規(guī)矩直截了當(dāng)說出一直以來纏在兩人間的心結(jié),他卻遲遲不給予回答,甚至連一個細(xì)微的聲音都沒有發(fā)出來。
“如果東商君愿意的話,能否將詔德泉讓與浮臺?”她聲音愈揚,琥珀色雙眸中滑過一絲殷切,“我愿意用任何東西來交換,只要能夠緩解十三年后沙海所帶來干旱,我可以……”
冰墻后的男子發(fā)出低低笑聲。
那聲音有一點耳熟,卻似乎又想不起在哪里聽過。
不回答便不回答罷,至少比他正面回絕她的請求要令人舒心得多;雖然有一點點遺憾,仍舊聽不見殷肆的聲音——有點可笑呢,枉自己一時沖動做出如此欠思量的舉動。后來的一段時間里,姻姒也有琢磨過:為什么之前幾萬年里她都沒有過這樣的一時沖動,而偏偏在不怎么愉快塵世南坪城一行后就有沖動了呢?答案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因為被一個男人狠狠戲弄了,索性也就期待著另一個人能改變些什么。
學(xué)會破罐子破摔的女人當(dāng)真可怕,她們總能找到令世界豁然開朗的方法。
“冒犯了,東商君。”說罷,姻姒若無其事地繼續(xù)往前走。
而冰墻的另一側(cè),也重新響起了腳步聲。
*
對于姻姒主動向東商君搭話這件事,玄蒼什么也沒說。他與她相伴這么多年,對那女人的脾氣和行事作風(fēng)也算是摸透了九成,而獨獨不算清楚明白的那一成,多半是有關(guān)西參娘娘的私人感情問題:比如說戀愛之花胎死腹中的周公子,比如說戀愛之花被掐死在襁褓中的周公子,比如說戀愛之花早產(chǎn)夭折的周公子,以及……戀愛之花種子還沒有播種到泥土里去的東商君。
在他看來,被殷肆以沉默對之的西參娘娘此刻心情一定不怎么好受。
然在臨近勾陳帝君正殿時,女子一直板著的面孔忽然就明媚起來,胸口因為激動起伏不定,轉(zhuǎn)身對他笑道:嘿嘿嘿嘿玄蒼玄蒼你看見沒剛才我和東商君說話了誒。
白發(fā)男子喉頭一動,想了想,又想了想,決定不告訴自己的主上她現(xiàn)在的樣子十分蠢。
“娘娘想說的……應(yīng)該遠(yuǎn)遠(yuǎn)不止那些罷?”他眼一垂,似笑非笑。
“如果第一次開口說話就罵人,似乎有點不太禮貌。”
玄蒼微微挑眉,“所以說,娘娘是想從今往后在屏星道上與那位大人隔著一堵冰墻交談?”
姻姒偏過頭,“有問題嗎?”
“沒有問題。這種事情自然是隨娘娘喜歡,玄蒼又豈能置喙?‘東商西參永不相見’說到底不過是流傳在扶桑神魔間的一句說法,即便有一天你們二人真的無意間遇上,旁人也說不出什么不應(yīng)該,一切只要娘娘覺得邁得過心頭那道坎……”玄蒼說了很長一段,末了才幽幽笑一下,“不過在勾陳帝君這里的還是得注意言行,否則……”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會上第二天扶桑神魔快報娛樂版頭條。”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