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五章 關(guān)卡
在張守仁于湖廣感悟到自己的實力,看清楚明朝運行脈落的時候,他沒有想到,在這個時候,張溥也隱隱摸到了他的脈門,知道了他的力量源泉和百戰(zhàn)百勝的奧妙所在。
崇禎以前,武官受到了嚴重的壓制,文官有意叫他們不學無術(shù),不懂經(jīng)義,而只配被他們行以指揮和教導的責任來教化。
武官敢沖敢殺,那叫浪戰(zhàn)和不體恤士卒存亡,而武官謹慎持重,就是畏怯膽小,國朝初了早年太祖太宗在時對外還有壓制之力,等到了土木之役時,也先一共才十萬不到的兵馬,精銳才兩三萬人,京營最少是三十萬人出擊,前鋒也有五六萬人,結(jié)果被也先分別收拾,幾無還手之力,而當時的英國公成國公也都是武臣領(lǐng)袖,全于此戰(zhàn)戰(zhàn)歿,京營的戰(zhàn)斗力,在英宗朝已經(jīng)是不成模樣,毫無驕傲可言了。
而分省設(shè)督撫,壓制總兵,地方上奪去武官的后勤能力,中樞掌握著武官的升遷和調(diào)職,文官這二百多年把武官壓制的這么狠,主要目的還是不能出現(xiàn)影響力超過一個地區(qū),直至掌握顛覆性力量的強大人物!
而此時此刻,張溥這個絕頂聰明的復社領(lǐng)袖,在這一次的游歷中,觀察出來的答案也是差不多就是事實的真相。
就和異形出自于人體,張守仁這個新體制脫胎于大明,已經(jīng)破繭而出。
“這個大將軍,吾后悔沒有早點來浮山啊……”
在前兩年,提起張守仁時,張溥等人還不將其看在眼里,而現(xiàn)在張溥已經(jīng)明白過來,對方已經(jīng)掌握了完全不受制于人的力量,剩下的時間,恐怕就是他展現(xiàn)這種力量,破繭成蝶的時間已經(jīng)快到了。
在以前,只有王朝更迭的時候,少數(shù)天資特別的人物,比如劉季,朱重八這樣的人物,以自己強悍的個人能力組成一個新興的集團出來,這個集團有控制力,執(zhí)行力,能精細化管理,文吏在其中只是潤滑作用,只有在王朝建立后,文官的作用才漸漸顯現(xiàn)出來。
而張守仁顯然已經(jīng)摸到了竅門,世界之門已經(jīng)為他打開,一只巨獸顯露出猙獰的面目……在這種時候,張溥相信,就算崇禎皇帝不授給張守仁伯爵和大將軍,不賜給他金令箭這樣的器物,張守仁掌握登州萊州和青州等地,擁有強悍實力也是無可改變的事實了。
“還好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所布置……”一路上,能安慰張溥的也就是這一點了。
他急急的給劉澤清去信,提出警告和正告,告誡對方莫要誤事,盡快剿滅響馬,不給張守仁回到山東的機會,同時也是給朝中去信,利用他的影響力來影響在朝中的東林黨一脈的同黨們,此時一定要咬牙堅持住,千萬不能因為山東京官鬧騰就屈從輿論,一定要堅持前議,張守仁要么呆在湖廣,要么調(diào)到遼東,千萬不能在此時放他回山東來。
寫了幾十封信,在高密一帶也呆的膩煩了,他的小轎才晃晃悠悠的進入膠州境內(nèi)。
一入膠州,感覺更是與以前不同。
在青州境內(nèi),雖然有繁富的地方,但還是有不少貧困的農(nóng)戶,沿途的城池也不甚雄偉富麗,居民神色也平常的多,只有農(nóng)莊之內(nèi),才有與外界完全不同的色彩。
唯一和別處不同的就是青州和濟南都沒有流民和乞丐,農(nóng)莊收容流民,張守仁的民政處負責收容乞丐和鰥寡孤獨,所以平常經(jīng)常看到的場景,在這一路上就看不到了。
雖然如此,和江南和富裕相比,和江南市民那些富足的情景和自信的色彩相比,到底是差了不少,以前的山東只有東昌府和濟寧能勉強及得上江南的六七成,現(xiàn)在經(jīng)過戰(zhàn)亂相信也差的多了,而山東原本是以膠東一帶最窮,特別是萊州和登州經(jīng)過戰(zhàn)亂,元氣到現(xiàn)在沒有完全恢復,原本是應該比青州更不堪的模樣才對,誰知道進入之后,情景卻是截然不同,大出張溥的意料之外。
官道全部是后修過的,夯實過,道路兩邊全部種植了樹木,郁郁蔥蔥,已經(jīng)抽支發(fā)芽,一派春色。
在樹木兩側(cè),又是挖出來的排水溝渠,一路綿延下去不知道多少里,溝渠里都有引水,現(xiàn)在是枯水期,水很淺,如果是夏季蓄水的時候,這些溝渠正好能用來儲水,滋潤那些道路兩邊的田地。
地里都是青綠色的麥苗,長的有二尺來高,種值的密度也不小,顯然是不缺水,也不乏肥料的好田,收成不壞。
這幾年大旱,山東地方旱情較河南直隸為輕,登萊一帶災情更輕一些,但就算如此,眼前這些麥田也是對張溥和其從人進行了又一次的顛覆和沖擊。
“這里的情景,有點象我們江南啊。”
“就是啊,你看那邊有池塘,一個連一個的,路邊都有河,不是說山東這里很少有河流溝渠的嗎?”
“田里都有引水渠,看挖出來的壟,下過不少功夫啊。”
“似乎還有水車,還有深井吧?”
“嗯,是的,我認得,那個是大翻車,那邊是汲水井。怪不得,他們的麥苗長的這般好,真是了不得啊。我們蘇州常州,現(xiàn)在一塊田五六分種棉,兩三分植桑,一分種桔子梨子,竟是沒有一家種水稻麥子的,想吃糧要靠拿錢來買,錢是多了,這糧食一年比一年漲價,城中都是幾百家糧行,我有時候想,要是哪天糧船來的晚幾天,這樂子就大了。”
“崇禎六年不是有一次?糧食漲到二兩一石,差點要餓死人。”
“老百姓家里哪有存糧的?都是一兩天的糧在家里頭,斷糧真是了不得!”
一群轎夫和隨從都是七嘴八舌的議論著,從山東這里一路扯到江南,又是聊起江南的民生,張溥向來不禁止自己的從人說話,一則不想太古板嚴厲,二來也聽聽下頭人議論時事,不過這會子越聽越煩悶,這一伙隨從都是得了山東這邊的好處一樣,拼了命的夸贊,而張溥也無甚話說,因為事實擺在眼前……道路是夯實了的,似乎還墊了石子等墊土層,不怕水滲,但可想而知工程量有多大,在這樣的道上,看到路邊的情形賽過江南,再看過路的人們,農(nóng)人也穿著整潔干凈的衣服,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做小生意小買賣的很多,貨郎和推小車的販子一群群的路過,叫賣聲不絕于耳,每隔三五里路就有茶棚一類的地方,讓人打尖歇息,除了茶水還賣茶實點心什么的,那種富裕從容和繁華的景像,張溥一直以為只有在南直隸才看的到,等他在膠州這里看到時,一時竟是有爽然若失之感。
如果每個地方都能被武將治理成這樣,還要他們這些讀書人做什么呢?
“你們是打哪兒來?路引拿來驗看。”
“我家主人是進士老爺,出門就沒用過路引。”
“那請問,貴府老爺郡望字號?”
“說了你懂么……太倉,張?zhí)烊纭!?br/>
“稍等!”
在膠州城門,并沒有城守營的兵丁過來盤查,一群穿著灰色軍服,立領(lǐng)排扣,武裝帶扎的很精神,皮帶上插著手銃和佩著腰刀,腳穿皮靴的士兵負責排查過往的行人,他們查的很認真,但不是每個人都查,而是看到陌生人的時候就查的仔細一些,帶著大宗貨物的也抽查的很認真,看到這樣的情形,張溥倒是想起一件事來:從濟南到青州,再到萊州府的膠州地界,一路暢行無阻,沒有被一個關(guān)卡阻攔過。
以他的身份,當然不需要納稅,他也不是行商,但在江南也好,河南和兗州一帶也罷,到處都是隨意設(shè)立的關(guān)卡,主要都是地方武將和有勢力的大宗族,行商路過時,一定會被勒索。
天下稅關(guān)一共是八個,一年解稅的定額是四十萬,理論上只有這些稅關(guān)可以征收國稅,按漕船的大小,從崇文門到臨清關(guān),再到揚州,鎮(zhèn)江,蘇州和杭州,這八個鈔關(guān)就是大明商稅的主要來源,其實嚴格來說,鈔關(guān)不是商稅,只是中央收入的一種固定來源,而且不是按商業(yè)繁榮程度來收取,只是戶部規(guī)定一個數(shù)額,比如今年額度是四十萬,除崇文門外七個鈔關(guān)均分,每關(guān)幾萬兩銀子,完成的無事,沒有完成的鈔關(guān)官員就會被記過。
這樣的收法,鈔關(guān)當然不會和真正的財稅調(diào)節(jié)有關(guān)了,而且收入實在太少,后來清季打擊士紳勢力和壓制商業(yè)活動,揚州一關(guān)就有六十萬兩的收入,比明朝七個鈔關(guān)一年的收入還要多些。
而地方上的關(guān)卡,只是胡搞,勢力大有槍有刀就能收,不少地方上的守備就隨意設(shè)卡,背后則是地方大族和官員,所以說這年頭真能做大的商人都有政治背景,或是干脆就是士族經(jīng)商,不然的話,一路上的關(guān)卡就能叫一個殷實商人破產(chǎn)。如果張守仁是一個普通的鎮(zhèn)將,他和他的部下在登萊等地就能設(shè)不少卡子,隨意收費,只要不鬧出大事來,便可坐收漁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