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你算哪根蔥?
山風(fēng)哀鳴嚎叫,房前的樹枝被吹得拍打著屋檐,聽起來就像有人敲窗似的。
夢中,她看到她的凱蒂貓玩偶突然變成披頭散發(fā)的白衣女鬼。好巧不巧的,驚醒后,正看到亂搖的樹枝影子映在墻壁上,就像個小巧的娃娃在墻上慢慢爬行。那低沉的滾雷聲,聽起來像有人拖著一只傷腳正一步步走向她的房間。
咚……嘩啦……咚……嘩啦……
詭異的聲音如催命符,那恐懼令路小凡沒辦法單獨(dú)待在自己的房間。而客廳里隱約的光芒閃現(xiàn),吸引著她直接跑了過去。
沒有電,山間之夜哪怕是在夏季也陰冷著,葉肇鈞不知何時點(diǎn)燃了壁爐。
火,仿如生命的源頭。它歡快地跳動著,溫暖了空氣和光線,驅(qū)散了所有能躲藏在陰暗處的魑魅魍魎,逼走所有的恐懼,甚至隔離了窗外風(fēng)雨的暴虐,慷慨的給予人們保護(hù),哪怕只是方寸之地。
林小凡猶豫了片刻,見葉肇鈞睡在壁爐前的長沙發(fā)上,一動不動,才敢躡手躡腳的走近。
陽剛至極的火氣撲面而來,她暗暗舒口氣,目光落在那個男人身上。
他太高大,整個人把長沙發(fā)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條薄薄的毛毯亂糟糟的搭在他的腹部,給了他凌亂、隨意又慵懶的氣質(zhì)。他似乎睡得很沉,五官深刻的臉在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但并不讓人覺得莫測難明,反而莫名的令人有安心感。
這樣的他,少了攻擊性,卻仍然令人無法忽視,倒臥的山岳一般穩(wěn)定。
林小凡在噩夢中飄搖了半天的心,突然就踏實(shí)了下來。她是個很會照顧人的姑娘,看到葉肇鈞的樣子,自然要上前幫他蓋毛毯。幸好她及時住手,緩緩后退到對面的雙人沙發(fā)上,盡量減少存在感的的把自己縮進(jìn)去。
他不知情,她才可以靠近他。否則,她就要走開。
雖然她并無所圖,可他能讓她不那么害怕。
她倒沒細(xì)想,為什么葉肇鈞有舒服的房間不睡,卻偏偏要到客廳里窩著?
葉肇鈞那樣對自己很嚴(yán)苛的男人,永遠(yuǎn)也不會因?yàn)槠>牖蛘邞猩⒕碗S意睡在某個地方。他是經(jīng)過她房間,從沒有關(guān)緊的門縫里看到她睡得極不安定,輾轉(zhuǎn)反側(cè),忽然后悔了自己給白兔姑娘講恐怖故事的行為。
為什么要欺侮她呢?這讓他覺得自己非常不厚道。哪怕,這是為了她好,免得以后兩人都麻煩。但他當(dāng)初帶她過來就是錯誤,不知為什么突然害怕寂寞,卻沒考慮到會造成的困擾。
而她膽子太小,就算怕死,也不會半夜來敲他的門尋求幫助。于是,他就只好待在能讓她輕易找到的地方,以這種無言的方式道歉。
但他沉默著,一言不發(fā),直到夜雨變緩,才睜開一點(diǎn)眼縫,從睫毛下偷窺林小凡。見她團(tuán)成一個小球,丟屈又可憐,卻也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他心里的罪惡感減輕了些,因怕吵醒她,干脆也沒動,翻了個身,真正的入眠。
其實(shí)林小凡哪里睡著了呢?離喜歡的人那么近還能睡著,得多大的心!不過她不敢動彈,就像怕打碎了這個夢似的。哪怕,這個美夢是跟隨噩夢而來。
小小屋檐下,兩個人,兩樣心思,都在對方不知情的情況下為對方揣度。而情緒明明翻騰不安,他們卻在不知不覺中寧靜了下來。
漸漸的,風(fēng)雨停息,窗上映出朦朧的魚肚白色。
半夢半醒的林小凡輕巧的起身,回到房間,穿好衣服,然后跑到屋外去,努力不驚動計肇鈞。
雨后的山間,空氣清新凜冽,沁入肺腑中,似乎連靈魂都被洗滌了。遠(yuǎn)山如水墨畫,天空青碧如洗,林小凡深深呼吸,只覺得精神振奮,心血來潮地跑去拿了廚房的梯子,慢慢爬到屋頂上去。
真冷,但足以讓人清醒。
于是,仿佛一下子就想通了:世界那么大,她算哪根蔥?
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也不要把自己的丟臉放大到天翻地覆的程度。不就是暗戀被對方發(fā)現(xiàn)了嗎?不就是被隱晦的拒絕了嗎?有什么呀?
愛是多么美好的感情,喜歡一個人是多么光明正大的事。她是偷偷把他放在心里呀,她是配不上他呀,被揭穿或者不揭穿,她還是她,也沒少塊肉。反正她不覬覦,不奢望,他們彼此之間就不會有困擾。
“你在干什么?”葉肇鈞的聲音從下面?zhèn)鱽恚瑤c(diǎn)指責(zé)的語氣。
“看日出啊。”林小凡望著天際那抹似乎透明的橙紅色。
有一種美,是無法形容的。
“在屋頂上看?”葉肇鈞后退幾步,令自己不用過度仰著脖子。
他從沒有在這個角度看過林小凡,內(nèi)心有些小小的驚艷。晨曦給她染上了明亮的色彩,令她不但不那么平凡了,還宛如山間的精靈。
“我路癡嘛。”林小凡有點(diǎn)不好意思,“山林里更辨不清方向,萬一圖看風(fēng)景而走丟,葉先生還得帶人找我。我媽常說,別只圖自己高興就給別人添麻煩。”
“好媽媽。”
“我媽最好了。”林小凡得意中站起來,結(jié)果身子一晃。
葉肇鈞在下面看得嚇了一大跳,以為她要摔下來,下意識的伸手接。好在林小凡及時蹲下,把自己重新穩(wěn)住。
“明天……”只說了兩個字,他的聲音就戛然而止。
“明天怎么了?”路小凡笨拙地向梯子移動了半尺,問。
“明天帶你到那邊山頭去,天不亮就得出發(fā)。”葉肇鈞終于繼續(xù)說,“跑到屋頂上?你是侮辱日出嗎?”說完也不等路小凡回答,他直接回到屋子里。
對著浴室的鏡子洗漱時,葉肇鈞忽然啼笑皆非。
林小凡是什么都寫在臉上的人,她明顯是可以坦然面對他了,他再刻意保持距離,反倒顯得很雞賊。
“你是有點(diǎn)在意她嗎?”他自言自語的問鏡中人,“不然你管她去死。葉肇鈞,人在荊棘叢,不動即不傷。”他自嘲的甩甩手。
鏡面,立即被水滴暈染得模模糊糊,混沌難明。
然后,有重物落地聲傳來,還有女孩子哎呀哎呀的驚叫聲。
“又怎么了?”他忍不住吼。
“梯子!梯子倒了!我……我下不去了。”
葉肇鈞按按額角。
深山里寧靜的清晨,居然有雞飛狗跳的感覺。時光驀然就鮮活起來,是他前二十八年里絕少經(jīng)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