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生在德科薩的這些事，劉星并不知情。他隱約能猜到一些，不過，他卻沒心思去以身犯險。這段時間，他的關注點都在工業(yè)建設以及克隆人培育這兩方面。
    工業(yè)基礎建設倒還算順利，依靠滾雪球般的擴張，現(xiàn)在已經(jīng)擁有七條流水線。而且，萊比曼距離中東地區(qū)比較近，劉星已經(jīng)開始著手準備前去曾經(jīng)的油田發(fā)展。
    他相信，只要再給多一點時間，燃油問題就能解決。燃油問題一旦能解決，那么，接下來的發(fā)展進程勢必會越來越快。
    最讓他頭疼的還是克隆人培育之事。
    存在“雜質干擾”的原因，第一批100人克隆人的實際培育數(shù)量只有23人，成功率才23%。后面陸續(xù)送入培養(yǎng)槽進行培養(yǎng)的克隆人個體，情況并未得以好轉，按他的估算，即便已經(jīng)汲取了教訓，注重各種細節(jié)、微調培養(yǎng)步驟，成功率恐怕不會超過35%。
    對于這事，李佑雯顯得憂心忡忡。
    倒不是因為失敗率居高不下的原因，而是幾乎每天都能看到那些“畸形個體”被取出，送入焚尸爐銷毀。對她而言，那些也是“人”。每天都要看到、接觸這些長相“奇形怪狀”的人，她的心底就莫名發(fā)寒。而有一些，是還活著的“畸形”，但，在劉星的命令之下，這些還活著的個體就這么被取出，殺掉，送入焚尸爐。
    李佑雯并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
    怎么說呢，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心里頭總覺得不是個味兒。這種感覺，就好像被迫親手扼殺掉自己所創(chuàng)造出的生命。內心充滿著無奈、失落、不甘，但卻無法回避，不得不硬著心腸去做。
    可她更清楚，劉星這么做是對的。
    這些發(fā)育畸形的個體，就算最終能夠存活下來，對他們而言只能是一種累贅。即便其中有一些智力水平可能會發(fā)育正常的，可，誰敢去賭這個概率？就算賭對了又能如何？身體的畸形已經(jīng)注定了他們將會是被排斥的那一類人群。而那些畸形個體面對其他正常個體有可能出現(xiàn)的嘲笑、羞辱、甚至是打罵時所引發(fā)的心理層面的問題時……又該怎么救助？
    看似瑣碎，然而這些都是不容忽視的問題。
    很顯然，現(xiàn)在他們可沒有這個時間去顧及這些。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還要去考慮這些，未免有些圣母心過重。
    但。
    就是清楚這些，心里才難受。
    李佑雯認為，劉星心里面也很難受。這一點，她是從他整天都緊繃著的臉上猜到的。而她所能做的，就是默默陪伴著他，替他分擔這份痛苦。
    這很難。
    在心態(tài)惡劣的情況下，還要去體恤、照顧他人的心情……真心不是一件容易事。
    終于，壓抑的情緒突兀的爆發(fā)。
    在看到劉星將一名“還算比較正常的畸形克隆人”從培養(yǎng)槽中取出并殺死的時刻，李佑雯終于忍不住，“星哥……這個人還挺正常的吧，我們是不是……”
    沒想到，劉星卻冷冷打斷，“右手短小、沒有雙耳、腦袋比正常人大了整整一圈，怎么能算是正常人？”
    “只要智力正常就……”李佑雯還欲辯解。
    劉星再一次冷冷打斷，“你認為智力正常的可能性有多高？”
    “難道就不能稍微寬容一點嗎？他們也是生命啊！”李佑雯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嗓子。
    “……”劉星微張著嘴，可沒出聲，很快就緩緩閉合。他的眼神復雜，似乎時時刻刻都在產(chǎn)生變化。不過，無論眼神是如何的變化，那一抹淡淡的關切之意始終存在，從未變過。
    而此刻的李佑雯就像是一頭被激怒的公牛，惡狠狠地凝視著劉星，仿佛只要對方稍有令她感到不滿意的地方，她這頭公牛就要用銳角頂過去。
    氣氛焦灼而沉悶，只差一個導火索，這處虛擬空間就能爆炸。
    數(shù)分鐘過去。
    李佑雯的呼吸不再激烈，她抬手抹了把泛紅的眼眶，低下了凝視劉星的那雙血色之瞳。但很快，她就抬起頭，想要說點什么但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兩人再次對視。
    這一次，雖然沒了火藥味，可沉悶依舊。
    又是兩三分鐘過去。
    “阿雯……”劉星沉默了片刻，語重心長，“你不用在這里陪我的，中東那邊還有很多事要忙，你去那邊吧，幫我把那邊的工作做好，我一個人有點忙不過來。”
    李佑雯低著頭不說話。
    劉星等待了片刻，“隨便你吧，要是覺得累了的話就休息一下。”
    聽到這話，李佑雯猛然抬頭，“不，我不需要休息！”
    看著她那倔強的臉，劉星微微搖頭，他無意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隨便你，你能調節(jié)好就行。”
    說完，也不等李佑雯的回應，他就自顧自地往納米針設備那邊走去。
    “要我?guī)兔幔俊?br/>     劉星的動作定格了數(shù)秒，他沒回頭，“你行嗎？”
    李佑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當胸腔回歸正常之際，她的眼神隨之變得無比的堅定，“當然！”
    “那行，有個人幫忙看著就不容易失敗。”說出這句話時，劉星依然沒回頭。
    李佑雯并不覺得內心有任何的不愉快，她快走幾步，安靜跟上。
    借助網(wǎng)絡的力量，很快，他們就寄身于工程機器人身上。
    劉星開始進行術前的檢查工作。
    李佑雯安靜待在一旁，沒有多嘴。
    這期間，氣氛一直很安靜，偶爾一些器械設備移動時所發(fā)出的窸窸窣窣摩擦聲。
    半小時過去。
    這種靜謐的氣氛終于打破。
    “我準備進行思維移植手術了，阿雯，到時候就由你來負責監(jiān)測克隆人的各項生命體征變化。”
    “好。”李佑雯將注意力放在手術臺旁的監(jiān)測儀器上。
    劉星沒再多說什么。
    不過，他所操控的工程機器人并沒有急著去做手術，而是眼神空洞，靜靜望著手術臺上那具已經(jīng)被麻醉過的克隆人發(fā)呆。實際上，他的程序思維卻是異常的活躍。
    他已然開始回憶當初的手術步驟。
    伴隨著回憶的開啟，程序思維中，每一個細節(jié)片段逐漸浮現(xiàn)而出，無比的清晰。
    再三確認了好幾遍之后，他才收起這幅沉思的模樣。
    “開始了。”仿佛是提醒，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旋即，工程機器人開啟緊張的忙碌之旅。
    酒精消毒、脊柱位置微創(chuàng)開孔、植入遙感器、建立神經(jīng)元連接……漸漸的，潔白的消毒紗布上溢滿了鮮紅。監(jiān)控儀器上，也開始出現(xiàn)各種幅度上的波動。
    “正常嗎？”
    “在可接受的范圍內。”
    聽似沒頭沒腦的一問一答之后，劉星繼續(xù)忙碌著。
    好在他并非人類而是機器，否則，這么一連串復雜而精密的手術步驟下來，他的腦袋上肯定一片熱汗。然而，即便如此，在做著這項手術的時候，他依然是無比的緊張，生怕產(chǎn)生任何的疏失。
    時間并未體會到他的焦灼心情，反而一個勁地在催促。
    在時間的挑唆下，本就蠢蠢欲動的焦灼情緒進一步在他的程序思維中擴散，它肆意妄為的活躍著，有如火山，產(chǎn)生出即將噴發(fā)的跡象。
    劉星感受到了。
    他一遍又一遍的告誡自己，要冷靜，不要亂。
    似乎有用，他的呼吸平復了一點點。
    但。
    突兀響起的刺耳滴滴聲，就如投入活火山的一枚炸彈，讓他好不容易得以平復的心情于猛然間爆發(fā)。
    “怎么會？”虛擬世界中，劉星鼓著眼珠，滿臉的不可置信！
    在劉星的身邊，李佑雯眼含關切，她的雙唇翕動了好幾次，終究是沒有憋出任何安慰的言語。
    劉星并沒注意到身邊之人的這些神情變化。此刻，他那雙瞪得老大的眼珠子里，就只有那張手術臺。
    手術臺上，一片血漬斑斑，以及一個面容扭曲身體蜷縮的克隆人。不遠處的監(jiān)測儀顯示，克隆人體溫尚存，但他卻沒有了呼吸。很顯然，手術失敗，這名克隆人不幸亡故。
    對于這個結果，劉星就這么怔怔注視著。
    他不想接受，他很不甘心。
    可是，這是事實。
    “星哥……”
    怯生生的話語，令這個面色鐵青的人忽然驚醒。他猛然抬手，“我沒事。”
    可他那悶聲悶氣的說話聲，怎么看都不像是個沒事之人。
    見到劉星這樣，李佑雯試圖開導的念頭更為強烈。然而，還沒等她組織好語言，耳邊就再次傳來劉星的言語聲。這一次，聲音平靜了許多，不仔細聽的話，和平常的說話聲幾乎沒什么兩樣。
    “你把尸體搬走然后送到焚尸爐銷毀吧，我需要安靜一下。”
    “……好。”
    “沒事，待會我會叫你的，你順便給準備下一個進行手術的克隆人檢查一下，看看有什么問題沒有。”
    “……好。”李佑雯并未急著離開，在安靜等待了小半分鐘后，她輕聲開口，“還有什么要做的嗎？”
    劉星偏頭，注視著李佑雯雙眼。在李佑雯微微別過臉之際，他擠出一絲微笑，“不必了，讓我一個人安靜待一會兒就行。”
    李佑雯輕輕點了點頭，她將關切藏于心底，轉身默默離開。
    背影消失之際，劉星收起了笑容。他的眉頭深鎖，凝視著監(jiān)控儀。監(jiān)控儀上，李佑雯所操控的工程機器人正在進行尸體的搬運以及手術臺的清潔工作。
    他就這么安靜注視著，仿佛這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