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父子談心
“干什么又打我?” 鴻銳摸摸自己的臉, 有些不能相信。
雖然從小到大沒少挨家法,可是被打臉這還是第一次, 更何況,一個晚上挨了兩次打, 還都在同一邊。
墨玉青一點沒有后悔的樣子,理直氣壯地怒視著鴻銳,“誰讓你那么說的!”
“我!我說什么了?” 鴻銳驚訝得忘記了臉上的痛,虎目圓睜,看著墨玉青。
鴻銳想不明白,青兒之前眼睛不好的時候一句話都不說,現(xiàn)在眼睛好了, 可又添了隨手打人的毛病。
這日子可怎么過呢?鴻銳心里打鼓背上發(fā)寒。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正沉默著, 一個溫潤的聲音恰在此時從門口傳來?!澳銈儌z這是玩什么呢?”慢悠悠的,是墨無痕。
鴻銳和墨玉青都是一激靈。紛紛垂下頭去,不敢面對墨無痕的眼睛。顯然剛才這一巴掌全被他看清楚了。
墨玉青心里懊惱,狠狠地瞪了眼鴻銳!鴻銳不敢說什么, 只好受著。
墨無痕不急不慌, 踱步進(jìn)了屋,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目光并不凜冽,卻讓兩個人都把頭低得不能再低。
鴻銳小的時候很怕慶王爺,一點都不怕墨無痕。那時候,總覺得墨無痕象個仙兒似的,長得好看, 從不發(fā)脾氣,而且什么事都不管?!L大了,明白事理了,不怎么怕慶王爺了,卻越來越怕墨無痕。
慶王爺動家法總是當(dāng)眾執(zhí)行,打完了認(rèn)個錯就過去了。過兩天什么事都沒有了。
墨無痕從來不動家法,卻照樣能讓人把該記的都記在心里。
慶王爺?shù)姆椒ê芎唵?,理由也說得明白,不管青兒鴻銳誰的錯,從來都是只打鴻銳一個。
鴻銳的錯是鴻銳自己的問題,理當(dāng)受罰;兩個人一起犯錯也是鴻銳的問題,他是世子,脫不了首犯的干系,所以他要受罰;而如果是青兒自己犯了錯,那受罰的還是鴻銳,因為青兒小,鴻銳年長卻沒帶好青兒,還是鴻銳的錯。
慶王爺?shù)募曳ú粌H打得鴻銳心服口服。也打得墨無痕無話可說,阻攔不得。
而墨無痕的懲罰就不一樣了,他那張嘴,隨便說幾句話就能扒掉你的皮,讓你人前人后都抬不起頭來。怎么也要灰頭土臉難受上好一陣子。
鴻銳領(lǐng)教過墨無痕教訓(xùn)人的手段,那滋味絕對不會比挨頓家法更輕松。
今天被墨無痕看到這一幕,鴻銳心里越想越緊張。
“鴻銳,去外面幫你父親招呼客人!” 墨無痕的話柔和溫潤,輕描淡寫若無其事,好像剛才這里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鴻銳疑惑地抬起頭,看看面前的墨無痕,有些不敢置信。再看看身邊的墨玉青,心里不無擔(dān)心。若是自己走了,那青兒會怎么樣呢?若讓青兒受罰,還不如讓自己挨頓板子。至少那樣不用心痛。
“鴻銳,你放心,我不會難為青兒的?!蹦珶o痕的聲音適時傳來,好像酷暑天吹來一陣涼風(fēng),吹得鴻銳滿身聳立著的汗毛都倒了下去。
鴻銳不得不再次為墨無痕處理事情的成熟與優(yōu)雅深深折服。你看他,就這樣隨隨便便的幾句話,卻句句指在要害,點中人心。
自己的顏面和擔(dān)心的人都在他不動聲色間得到保全,讓自己心里感激得幾乎想跪下去謝他。
笑容爬上鴻銳的嘴角,如蒙大赦般的松了口氣。聽話地站起來,給墨無痕行過禮,快步走出屋去,把這一方空間留給有話要說的父子二人。
墨無痕等鴻銳走遠(yuǎn)了,才慢慢走上前,坐到桌前的椅子里舒了口氣。
墨玉青心里亂七八糟的,不知道該怎么樣把剛才的事解釋給爹聽。
“青兒,”還是墨無痕先開口了?!安挥酶医忉專阕约旱氖履阕约鹤髦?。我不會幫你,也不會攔你?!鼻逦脑捳Z從墨無痕的齒尖吐出,象表白,更象承諾。
從一個少年成長為一個男人就如同美麗的蝴蝶需要蛻變才能擁有美麗。蛻變的過程是痛苦而漫長的。墨無痕經(jīng)過這樣的蛻變,知道其中的艱難。所以打定主意不讓自己的孩子象自己當(dāng)年一樣為家人的意愿苦苦掙扎。
一股暖流襲上墨玉青的心頭,鼻子都有些發(fā)酸。更把頭垂得低些。
“青兒,你覺得,我跟慶王爺是怎樣的關(guān)系?”墨無痕想了又想,最后還是把要緊的話說出了口,說完話,臉上不覺顯出兩片緋紅。墨無痕用手去摸了摸,滾燙的。
墨玉青抬頭看看爹,大眼睛呼扇了兩下,沒說話。
不是沒話說,而是不知從何說起。這些年一直認(rèn)定的事情,這些天忽然有些拿不準(zhǔn)了,本就在舉棋不定,今晚被鴻銳一攪,已經(jīng)有些不知所措了,再被墨無痕一逼,更不知道該怎樣說了。
墨無痕見墨玉青不答,自嘲的笑笑,也不勉強(qiáng)。側(cè)轉(zhuǎn)身抬起腿,把雙腳架在桌角上,人向后懶懶地躺進(jìn)了椅子里。
看著桌上暖暖的燈光,墨無痕似乎陷入了往日的情懷。“青兒,我記得你小的時候,挺喜歡慶王爺?shù)?!?墨無痕迷起眼,似笑非笑,淡淡地開口。
“有一段時間,你特別喜歡跟他出去玩,每次回來都特別高興。……甚至連晚上睡覺都非要讓他哄你。不讓你進(jìn)書房,你還不高興。……” 墨無痕松松垮垮的歪著,頹廢中透著別樣的優(yōu)雅。輕輕笑著,轉(zhuǎn)過頭看看墨玉青。“你弄臟了他好多折子,連我都想揍你?!?br/>
墨玉青被他爹的語氣感染,癟癟嘴,面上也有些笑意。小時候的日子,好像是很遠(yuǎn)的事了,模糊不清,卻很溫馨。
墨無痕慢悠悠繼續(xù)說,“你還跟他說,你不要我做你爹,你要他做你的爹爹,讓他把鴻銳送給我做兒子!”丹鳳眼不經(jīng)意地瞟過來,眼里滿是戲虐。
墨玉青一驚,忍不住也笑了起來,“我哪有那么說過?!弊约盒r候說過很多聳人聽聞的話,到現(xiàn)在還經(jīng)常被爹拿出來取笑自己。不過好像沒記得說過要把鴻銳送給爹的話。
墨無痕也笑著,聲音淡淡的繼續(xù)說下去,聽起來卻象是有些無奈?!昂髞恚愫孟笸蝗挥幸惶炀筒幌矚g慶王爺了?!顷囎樱憷鲜抢p著我跟我說,讓我?guī)阕?,離開慶王府?!?墨無痕的細(xì)眉擰了起來,似乎想起那段事還會心煩意亂。
墨玉青不笑了,咬緊嘴唇不說話。
墨無痕停了一會兒才輕輕開口,終于問出許多年來一直疑惑不解的問題?!扒鄡?,你現(xiàn)在也大了,有些事不妨說,我問你,你那時是不是看見了什么或者聽說了什么?”
墨無痕并不去看墨玉青的臉,只是靜靜地看著桌上的燈光,等待著墨玉青的回答。此刻的他是在用整個心才等待著真相的揭開。
“嗯!” 墨玉青悶悶地給出了答案,盡管吞吞吐吐,但還是說了出來?!拔矣幸淮伟胍剐蚜讼胝夷悖T沒有關(guān),……我看見了,……他……那樣對你?!蹦袂嗾f不下去了。
墨無痕輕輕點點頭,心里全明白了。
十多年來,慶王爺能養(yǎng)成夜夜察門謹(jǐn)小慎微的習(xí)慣,那青兒對這件事的成見恐怕也不會太少。正如自己猜想的那樣,是自己的不小心,造就了他們之間難以逾越的隔閡。
而自己又不知道該怎樣跟青兒解釋,這些年來都只字不提。只盼望他能把這事慢慢忘掉。一切還能回到從前。
然而,十幾年的光陰過去了,他們之間的隔閡卻日漸深刻。青兒并沒有忘記當(dāng)年的事情,而慶王爺也更加的小心翼翼。自己不僅再也看不到他們親如父子舔犢情深的情景,長大的青兒還經(jīng)常鬧著要出去單過?!?br/>
墨無痕皺緊眉頭。
墨玉青抬起頭來,看著陷入沉默墨無痕,心里忽然覺得有些內(nèi)疚。從小到大,自己不知道讓爹為難過多少次?!绻麤]有自己,爹的生活會不會跟現(xiàn)在完全不一樣?
墨無痕略略沉思,忽然笑了。轉(zhuǎn)過頭來溫和地問墨玉青?!扒鄡海阍趺纯次液退??”
墨玉青垂下眼睫,不答。男人跟男人在一起是不好的,帶爹離開慶王府,再不讓他被慶王爺欺負(fù),是自己這些年一直抱持的想法。只是最近自己開始有些疑惑這樣做到底對不對。
為什么呢?
好像就是送風(fēng)大將軍走這一趟的緣故吧。這一趟北行,讓墨玉青對于人生,對于感情的認(rèn)識都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
想起風(fēng)大將軍,就想起他跟自己說過的話。
那天在路上休息的時候,風(fēng)大將軍忽然從車上下來,跟自己一起站在山道邊,看著落山的斜陽,他輕輕地對自己說:“我真羨慕慶王爺和你爹啊。他們兩個的勇氣,真令人向往!”
好像就是從那一刻起,自己被徹底震撼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敬佩的風(fēng)大將軍會說這樣的話!以至于自己多年來的想法忽然就發(fā)生了動搖,
所以這些日子,總在問自己,要是慶王爺沒強(qiáng)迫爹,而萬一是爹也喜歡慶王爺呢?那該怎么辦!
“青兒,我跟你講過我跟慶王爺?shù)氖旅???墨無痕等不到青兒的回答,只好自己繼續(xù)說。
墨玉青搖頭,墨無痕確實沒有跟他說過。十幾年來,他們倆都在有意回避這個話題。從來沒有明說過。
墨無痕咬了咬嘴唇,一口氣吐出了心里盤桓已久的話。“是我先喜歡慶王爺?shù)?!”說完連自己都嚇了一跳。這話要是在平時,可實在說不出口。
墨無痕打個酒咯,自己失笑出聲。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
墨玉青愣愣的看著自己的爹,拿不準(zhǔn)這酒后之語到底吐的是真言還是胡話。
既然說出來了,墨無痕索性毫無保留?!拔乙谎劬涂瓷纤耍肓撕枚噢k法,才讓他喜歡上我的?!瓰榱四茏屗液?,我可什么招數(shù)都用上了!……”
雖然有那么多不堪回首的往事,那么多讓人辛酸的記憶,但是總有些東西是讓人留戀的,比如青春年少時的意氣風(fēng)發(fā),比如初次相識時的傾心愛慕?!v然隔了許多年的光陰,依然會在心底閃爍出水晶般剔透的光芒。
墨無痕凝望著桌上的燈光,仿佛看見當(dāng)年并肩攜手的身影。
輕輕地嘆息,墨無痕笑得云淡風(fēng)輕?!翱上页鍪铝耍腋簿蛿嗔寺?lián)系?!?br/>
墨玉青看著爹爹唇邊的笑容,莫名的心痛。
曾經(jīng)輾轉(zhuǎn)聽人說起過當(dāng)年墨家那段流放的情景。其慘況非筆墨可以形容。
出發(fā)時本來是一大群的人,最后只剩下了十幾個。
不僅傷病,還有大雪中的山路,劫匪和狼群的襲擊。
最后竟然連押解的官兵都沒能回來。真不知道那時的爹是怎么熬過來的!
墨無痕輕笑,不知道是笑自己的命運多舛,還是笑天意弄人?!拔疫€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我都死了心了,他卻又鬧得沸反盈天?!l(fā)了公文派人尋我。說什么不要金不要銀,只要皇上賞他一個人。……哼!”
浮煙般輕柔的笑容蕩漾在臉上,那些似遠(yuǎn)似近的記憶慢慢浮現(xiàn)出來,只讓人覺得莫名的心酸。墨玉青看著自己的爹,眼角有些濕潤。
“再見面的時候,他有了鴻銳,我有了你!” 墨無痕轉(zhuǎn)過頭看看一臉戚戚的墨玉青,丹鳳眼一轉(zhuǎn),語氣陡轉(zhuǎn),換上一臉刁鉆?!耙仓缓帽荒銈兺侠哿诉@許多年?!?br/>
墨玉青終于被他爹蠻不講理的樣子逗笑了。他本就心地善良,被他爹這么一說,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暗銊e這么說!要沒有你,我哪會有今天。”
“是啊,要沒有我們這兩個老的做模子,你今天哪有被人糾纏的機(jī)會。”墨無痕打個哈欠隨意捋了捋額前散亂的頭發(fā),打趣墨玉青?!岸脊謶c王爺,沒有管好他兒子。害得我們青兒還得替他收拾門戶。”
“誰說我呢?”門口傳來慶王爺洪亮的聲音,兩人回頭,正看見慶王爺從敞開的隔間門走進(jìn)來。高大的身影帶著尊貴的氣質(zhì),冉冉走來,高山般穩(wěn)健,讓人不由得肅然起敬。
“你們可真行啊,自己府上的客人都扔給別人看顧。躲在這里閑聊不說,還背后說我的壞話。是不是???”慶王爺興致不錯,今天難得也說個笑話。
墨玉青臉上一紅,低下頭去。
墨無痕才不買慶王爺?shù)膸?。自己這里正說得興起,馬上就要到節(jié)骨眼上。被慶王爺這一來給打斷了,心里頗不痛快,“你來干嘛?我們父子難得說說心里話?!?br/>
“都說了這么些日子了,什么話還沒說完?” 慶王爺自己找個地方坐下來,興致勃勃,好像也要聽聽。
墨無痕一臉的不高興。收了架在桌子上的腳,坐直身體。剛要開口趕慶王出去,眼角忽然瞥見外間門口閃出鴻銳的影子。趕緊提聲問道:“鴻銳,他們都走了?”
想也知道,要不是客人都走了,慶王爺也不會過來。
慶王爺?shù)纳矸莶贿m合出門送客,自然要鴻銳代勞,鴻銳顯然是把人都送出大門看著上了車才轉(zhuǎn)回來的。
鴻銳也不進(jìn)屋,只站在門外廊下答話,“都送走了!我讓府里的車送的。”
墨無痕想了想不放心,追問一句?!拔易寧У臇|西都帶上了么?”
“都帶上了,我和管家一起看著裝的車,我也囑咐過車夫了,讓他到地方記得給拿下來。” 鴻銳事情辦得踏踏實實,回答得也清清楚楚。
慶王爺看看屋里的墨無痕,再回頭看看門外的鴻銳,揚起俊逸的眉。“這是誰家的規(guī)矩?怎么站在屋子外頭回話的?!”鴻銳年輕不怕累,可無痕不行啊,這么喊來喊去的,他哪受得了。
鴻銳沉默了半晌,把著門框蔫頭搭拉腦的嘟囔了一句?!斑@兒是墨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