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才十點多的時候，朱阿大就收攤了，他是個很果斷的人，當(dāng)初自己都不會賣肉的時候，他就敢拿著幾把刀跟村里的一個老屠戶學(xué)了殺豬，然后單槍匹馬地去鎮(zhèn)上上學(xué)，這次聽到朱云軒的話，他略微一想，也就覺得這是個好辦法了！
    以前他沒想到這一點，一方面是因為如今買肉的人其實并不多，他也受排擠，覺得這活很累不說賺的也一般，可是，再一般，也比大兒子只做點小工好吧？現(xiàn)在大兒子家里，全靠著兒媳婦的工資過活，常常要吃一次肉都很難，他想幫個忙王鳳兒又要攔著……
    因為收攤收的早，剩了豬肺和一塊豬前腿的肉，還有一些骨頭。
    幾年以后，這種大骨的價格會飆升，可是這會兒，雖然排骨的價格貴，大骨的價格卻很低基本沒人買，以往朱阿大都是熟人來買肉的時候順手送的，有些人還不會要，嫌煮著費柴火。
    不過朱云軒來幫忙以后，就會刻意把骨頭留下了，每次收攤的時候就讓朱阿大用大刀把骨頭剁開，回去就送給大伯家，他奶奶雖然不待見大伯一家，可是送點骨頭還是不會說的，而骨頭燉了做湯又鮮又有營養(yǎng)。
    豬肺的價格也便宜，這一帶的人都不吃豬肺，運氣好能賣上兩三毛，運氣不好的時候也就只能扔了，又或者送給熟人讓他們帶回家給狗吃，不過，二十年后曾經(jīng)在大飯店吃到六十八元一小盤的炒豬肺的朱云軒卻覺得可惜了。
    豬前腿肉爺爺拿去給了奶奶做菜，朱云軒則提了一大袋子的骨頭和那個豬肺回家，今天大伯母上白班，早上八點到傍晚四點，是沒空做午飯的，他自然也就愿意讓姜月秀來煮骨頭湯了！
    “這是什么東西？”因為朱云軒態(tài)度的改變，這些日子又反常地沒去找小伙伴玩而是留在家里，朱秋月就黏上他了，看到他手里的豬肺，一臉好奇。
    “這是玩具！”朱云軒笑了笑，把豬肺的肺管接在水龍頭上，一打開水龍頭，那水就全涌進(jìn)了豬肺里，整個豬肺一下子脹大了，里面每一個小管子里都被水所灌滿，朱云軒一下子都有點提不動。
    等他關(guān)了水龍頭，把那些混著白沫已經(jīng)變臟的水從豬肺里倒出來，朱秋月就已經(jīng)躍躍欲試了！
    豬肺里面有臟東西，文德鎮(zhèn)這邊的人很少吃豬肺，真要吃的話就會先灌水洗干凈再沿著肺管剪開，把豬肺里較大的管子都用剪刀剪開以后就放白水里煮一下切了沾醬油吃。
    朱云軒知道豬肺的處理方法，畢竟上輩子爺爺和大伯都賣肉，他也是吃過很多次的，不過那用白水煮的方法卻去不掉豬肺的一股異味，反倒是他曾經(jīng)吃過的爆炒肺片……想想就要流口水了！
    朱秋月是個很認(rèn)真的人，朱云軒讓她洗豬肺，她就洗的干干凈凈的，甚至于還在用剪刀把豬肺剪開的時候想盡辦法尋找小孔，差點把豬肺剪成了一堆碎肉。
    姜月秀把大骨和豬肺都放水里煮了下，去了白沫拿出來洗了洗以后，就把大骨放進(jìn)了高壓鍋做骨頭湯，豬肺則打算煮熟了。
    “媽，你把大骨和豬肺一塊兒放高壓鍋好不好？”朱云軒開口。
    “好。”姜月秀答應(yīng)了，她是不喜歡吃豬肺的，對骨頭湯也沒什么好感，既然是兒子要吃的東西，那么全聽兒子的也沒關(guān)系，也許，跟大骨一起煮出來的豬肺也會很好吃？
    朱云軒剝了兩個自家掛在陽臺上的蒜頭，如今正是夏天，自家門前的地里種了茄子豇豆空心菜之類的以外，還種了幾株辣椒，他也去摘了幾個。
    江南人也吃辣，但不會吃的太辣，朱云軒家里種的大個頭的辣椒當(dāng)然也不太辣，不過對他們來說卻正合適。
    “媽媽，你把豬肺切小了，像上次炒肉片一樣炒給我吃好不好？”朱云軒拿著辣椒回去，馬上就纏起姜月秀來。
    對于朱云軒的小要求，姜月秀都是無條件滿足的，這時候自然也很快答應(yīng)了，反正最多也就浪費一點油鹽。
    最后炒出來的一大碗豬肺出乎意料的好吃，連一向不喜歡吃下水的姜月秀也吃了好幾口，朱云軒吃完以后，就專門拿個小碗裝了一碗去了隔壁大伯家。
    果然，大伯母不在家，朱秋月能吃的也就是咸菜湯和燉茄子了，當(dāng)然，大伯有空閑的時候，也許還會再炒個雞蛋。
    朱秋月不挑食，相比于小時候這不吃那不吃的朱云軒，朱秋月差不多是什么都吃的，拿一小碗豬肺自然也讓她吃的格外滿意，甚至于多吃了一碗飯。
    不過，朱秋月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搬了個凳子去灶頭邊上盛飯，大伯卻不在。
    “秋月，大伯呢？”朱云軒還是堅持不肯叫朱秋月姐姐，眼前的朱秋月，跟上輩子那個借錢給自己安慰自己的姐姐一比，真的是一個黃毛的不能再黃毛的小丫頭！
    “爸爸被爺爺叫走了，而且他之前就已經(jīng)吃好了。”朱秋月回答了朱云軒的疑問，知道吃的是自己之前洗的東西的時候，興致更足了。
    “秋月，你要不要去鎮(zhèn)上讀書？”
    “為什么要去鎮(zhèn)上？媽媽說下半年我去鄉(xiāng)下讀大班。”朱秋月有些不解，又有些向往。
    “去鎮(zhèn)上可以學(xué)說普通話，你要讀大班的話，可以去鎮(zhèn)上讀，以后我們一塊兒上學(xué)好了！”雖然這時候鎮(zhèn)上的人都看不起鄉(xiāng)下人，但教育條件確實好了很多，鄉(xiāng)下就算是上小學(xué)初中，有時候老師都不會說普通話的，更別說幼兒園了！上輩子朱秋月在鄉(xiāng)下念了一年幼兒園以后跟他一起去鎮(zhèn)上上小學(xué)，結(jié)果普通話都不會說，免不了會被人欺負(fù)。
    “我也想去鎮(zhèn)上上幼兒園，那里有滑梯！”朱秋月眼里滿是羨慕，鎮(zhèn)上的幼兒園外面有滑梯有蹺蹺板有很多玩具，鄉(xiāng)下的幼兒園跟小學(xué)在一塊兒，門口只有一塊雨天泥濘晴天滿是灰塵的泥地，她自然也是對鎮(zhèn)上的幼兒園充滿向往的。
    其實朱云軒希望朱秋月能跟自己一樣直接上小學(xué)，可是如今鎮(zhèn)上的小學(xué)為了方便管理只收上過幼兒園的學(xué)生，他至少也在鄉(xiāng)下上過兩年，朱秋月卻是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的。
    “我去跟爺爺說！”朱云軒大模大樣地拍了拍朱秋月的肩膀。
    下午的時候，朱云軒的大伯朱成才和他爺爺就一起搬了個凳子拿了兩塊磨石在屋檐下的陰涼處開始磨刀了，朱云軒則趁著這個機(jī)會開始跟爺爺讓朱秋月去鎮(zhèn)上上幼兒園的事情，還說了明天要帶著朱秋月去鎮(zhèn)上吃早餐，他是希望基本沒出過家門的朱秋月能見見世面的。
    朱阿大并不像王鳳兒一樣重男輕女，他對孫女兒還是很喜歡的，其實去鎮(zhèn)上上幼兒園沒什么，就是價格貴了點，因為在學(xué)校吃飯的緣故，一個學(xué)期要七八百。
    他出得起這個錢，可是給了大兒子就要給二兒子一樣的，這樣就吃不消了，當(dāng)下看向了身邊的大兒子。
    朱成功對朱秋月很疼愛，這畢竟是他唯一的女兒，而且因為沒文化沒手藝連好工作都找不到的他也很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好好讀書，當(dāng)下一咬牙點了點頭，就算現(xiàn)在家里的錢只夠付半年學(xué)費，半年里，他總能掙到這些錢的吧？
    得了準(zhǔn)信，朱云軒不由地笑起來，朱成功伸手拍了怕他的腦袋：“這泥猴子！”
    “大伯，我屬兔子的！”朱云軒朝著朱成功笑起來，他爺爺是個好的，所以他大伯和他爸也都不錯，就是他奶奶思路奇怪，于是也只有姑姑能跟她走到一塊兒。
    朱成功看著朱云軒走遠(yuǎn)了，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他疼愛朱秋月，不過對這個最近乖巧了很多的侄子也很喜愛，他將來要是老了，女兒會照顧他，可他要是死了，搬尸體什么的活估計還要這個侄子來干。
    他是給朱秋月報了獨生子女的，每個月還拿獨身子女費，這輩子就這么一個女兒了，咬咬牙讓她去鎮(zhèn)上念書也好，將來也能有出息。
    朱云軒已經(jīng)攢下了十幾塊錢，下午的時候他仔仔細(xì)細(xì)地數(shù)了一遍，然后找他爸換了一張十塊錢的人民幣。
    在后世十塊錢干不了什么，這時候很多人辛辛苦苦干一天卻也只有十塊錢的收入而已。
    原本是很和諧的一天，等朱云軒扯著堂姐說讓對方叫聲弟弟明天就給她買一個洋娃娃的時候，朱云軒的大伯母馮仙回來了。
    上三班倒的班，是四天一輪的，白班早上八點到下午四點，前夜班下午四點到晚上十二點，深夜班晚上十二點到早上八點，有時候換班的時候只能回家休息八個小時，可是鄉(xiāng)下的女人，要洗衣做飯還要顧著地里的活兒，非常辛苦。
    朱云軒記得，后來沒人找他媽做衣服了以后，姜月秀也是去紡織廠上班的，可惜那時候的他就算知道母親很辛苦也沒有在意……這輩子，他卻決不能再讓姜月秀找這么辛苦的工作了！
    “是你想出來的是吧？好占老頭子的便宜！”王鳳兒突然從屋子里出來了，她嫁人嫁的早，生大兒子的時候才十七歲，這時候還不到五十歲。
    “我占什么便宜了？”馮仙脾氣也不好，這時候馬上就火了起來。
    “哼！不是你讓成功跟著老頭子去賣肉的嗎？一個人賣掉一只豬才賺多少？現(xiàn)在兩個人去，還要分一分！你們這是在吸我們的血！”
    “去賣肉？”馮仙倒是很驚異，這念頭沒幾個人有手機(jī)，家里連電話都沒有，她還不知道這事呢！
    “奶奶，是我跟爺爺說讓大伯去賣肉的！”朱云軒馬上站了出來，他奶奶看誰都不順眼，跟自己兩個兒子關(guān)系都不好，也只對他稍微好點了。
    王鳳兒又念叨了幾句，朱云軒剛以為她不準(zhǔn)備吵了，卻沒想到她又跳了起來：“你不是說沒錢不生第二胎嗎？現(xiàn)在不是有錢了？是不是該生第二胎了？”
    馮仙和朱成功都是農(nóng)村戶口，第一胎生了個女兒還能再生一胎，可是馮仙一直不愿意，這也是王鳳兒不喜歡她的原因之一。
    馮仙也不說話，自顧自進(jìn)了屋子，她以前不是沒跟王鳳兒炒過，王鳳兒說她偷東西的時候她還曾經(jīng)跟對方扯著頭發(fā)對打，可是時間久了，發(fā)現(xiàn)老公還是相信自己的，其他人也沒人幫著王鳳兒，她也就學(xué)會了無視對方。
    朱云軒暗自松了一口氣，自己的奶奶自己知道，她跟大部分的農(nóng)村婦女一樣大字不識沒有見識，偏偏又脾氣古怪喜歡猜疑，最是無法捉摸，不過，她至少比二爺爺?shù)钠拮佣棠毯靡稽c，那可是個走來走去就為了說兒子媳婦還有孫女兒壞話的主兒！他奶奶至少不會把家里的事情宣揚的天下皆知不是？
    第二天，朱云軒起得很早，起來的時候，隔壁的屋子就燈火通明了，他打開側(cè)門出去，才知道大伯和爺爺剛剛殺了豬回來。
    他爺爺心情很好，一再說著年輕就是好，原來他大伯一個人揪著豬耳朵就把一頭豬給拖了出來，省了他不少力氣。
    朱云軒暗自咂舌，他是見過殺豬場面的，一般都是兩個人一前一后才弄得動一頭豬，而他的大伯……應(yīng)該是怕奶奶再說他是扒著爺爺吸血吧？
    朱成功還是第一次去鎮(zhèn)上賣肉，沒有自己的攤位，就跟朱阿大擠在一塊兒，還好這時候的攤位都很大，里面擠了兩個大男人，臺子上卸開兩只豬也是可以的，不過朱云軒就成了可有可無的了。
    “爺爺，我以后就不來幫忙了，我要好好念書，考大學(xué)！”這時候在鄉(xiāng)下大學(xué)生還是很稀奇的，就算朱云軒考大學(xué)那會兒遍地都是大學(xué)生了，鄉(xiāng)下也并不多，那會兒朱成才還特地辦了酒席的！
    “好好，我家軒軒以后是要上大學(xué)的！”朱阿大笑著開口，給了朱云軒五塊錢，就讓他帶著朱秋月去吃早餐。
    十多年后，很多人連吃肯德基都不當(dāng)一回事了，可是對于這時候的朱秋月來說，來鎮(zhèn)上吃一頓早餐就是奢侈的享受了，聽到這話，她笑瞇了眼睛，卻不知道接下來還有更讓她高興的。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