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司機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很健談,把昨天開幕的展覽會里外的趣事像說故事一樣,描繪的形象生動,就如他親臨現(xiàn)場親眼看見了一樣,若是平常,我還能與他瞎扯幾句,可今天很不巧,我只覺得他沒有眼色,連乘客的臉色也不會看,吵得我頭疼。
“靠邊停車。”
“呃,不是還沒到么?”
“停吧。”
我從車上下來,沿著運河邊的大馬路慢慢朝前走。河道寬闊,河水清澈,揚著紅色旗幟的貨船裝滿沙石,吃水很深,排了又長又整齊的隊伍,等待明天上午開閘。大人蹲在水邊洗菜,孩子坐在船舷上吃東西,雙腳伸進水里,踢打起水花,水紋一圈圈蕩漾開來,把浮在水面的碎菜葉慢慢推向岸邊。
夕陽很美,天邊一片紅光,霞光掩映下,眼前的一切都被鍍上一層金色,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里,明天又是一個晴朗好天氣。
開車時不覺得路遠,走路卻用了四十分鐘,還是只剩三分之一路程的情況下。到樓下,天已經(jīng)暗了,路燈都開出來了,樓道昏暗,我懶得開燈,抹黑慢慢朝上走,在上四樓時被站在窗戶邊的一個人嚇好大一跳。
她居高臨下,靜靜地看著我:“我以為你不回來了。”音色依舊低醇,可惜我再也看不懂她眼里的含義,深深的呼出一口氣,踏上臺階,越過她,拿出鑰匙,開門,電話、鑰匙都丟進鞋柜上的盒子里,開燈、換鞋。
任兆欣慢慢的踏進來,還隨手帶上了門。
我回房間換衣服,順便梳理心境。再出來時,客廳的燈已經(jīng)被打開,任兆欣正閑適的坐在沙發(fā)里,直直看著我,肆無忌憚。
飲水機上的燈是暗的,我回身去廚房倒了杯水,想了一下又把冰箱里的瓶裝水拿了一瓶在手,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只有白水,將就一下吧。”她垂下視線看了一眼茶幾,復又看我,嘴角噙著一絲笑意,伸手把水杯端在手里,抿了一口。
我重新回廚房,母親替我準備了一些吃的在冰箱,我只要煮點飯就可以了。
“篤篤。”我回頭,她倚在門框上,左手食指貼著玻璃門還保持彎曲狀態(tài),另一手里的杯子空了。“再來一杯水好么?”我接過來,倒了水給她,她左手來接,用兩根手指捏住杯沿,余下的三個手指自然展開呈現(xiàn)蘭花指的樣子,我心里便“咯噔”一下,手上一晃,她似乎并沒有察覺出我的異樣,看也不看我,踩著恨天高,徑直朝客廳走去。
我把晚飯擺出來,一個人,一碗飯,一份湯,一個蔬菜,什么滋味也沒有。
任兆欣在茶幾下面拿了本雜志翻看,非常悠閑愜意的模樣。
半個小時以后,我拉了紙巾擦手,對沙發(fā)里沒有任何要離開的意思的人說:“不早了。”你該離開了。任兆欣把視線從雜志上移到我身上,手朝茶幾示意一下,“唔,水還沒喝完呢!”杯子里的水根本看不出是否少過,我丟掉手里的紙巾,走過去,端起杯子,三口給喝了個干凈,杯子往茶幾上一擱,“喝完了。”
任兆欣看看那只空杯子,再看我,片刻,丟了手里的雜志站起來,一步步逼近我,她的眼神如刀鋒般冷冽,每逼近一步,我就不由自主的要退開一步,直到后背抵上墻壁,再無路可退。
“陳正希,你知道……”她抬手輕輕撫上我的臉,慢慢往下滑,一用力,捏住了我的下巴。我覺得下頜骨就要被她捏碎了,抬手去掰,可我又怎么是她的對手?任兆欣手上的力道沒有變,我疼的眉毛糾就要結(jié)起來。見狀,她眉眼慢慢舒展,揚起燦爛笑容,“疼了?”
“你想怎么樣?”我與她之間,不過十公分的距離,滿眼都是她的身影,滿鼻腔都是她的氣息,一成不變,我有些頭暈腦脹,好想擁抱她,哪怕一下子也好,可我的雙臂像是灌了鉛,怎么也抬不起來,心底越發(fā)悲涼。
“這么多年了,你是不是欠我一個解釋?”
我心頭大慟,艱難的扯了一下臉上的肌肉,笑了一下,“我回來了,還不夠么?”
“那么,你選擇的那個人呢,我怎么看不見?”
“就算,我們曾有點瓜葛,這個問題,也不用向你解釋吧。”
任兆欣抬起左手,用食指與中指指腹摩挲一下額頭,“是哈,我們還有過,瓜葛。”似是故意一般,她把“瓜葛”兩個字咬的抑揚頓挫。
我眼前一片花白單調(diào)的顏色閃過,全身脫力,身體不由自主的往下滑落。任兆欣手臂一勾,把我圈在身前,壓在墻壁上。撞車時扭到的肋骨現(xiàn)在才顯現(xiàn),生生的疼,眼睛對上她的,有什么我弄不懂的東西在她的深眸里浮沉。忽然間,她柔軟的唇瓣傾覆過來,炙熱、肆意、霸道、橫沖直闖,如狂風驟雨,風卷殘云,好像要吞噬一切,口腔里,淡淡的血腥味在蔓延。
片刻以后,任兆欣才放過我,眼神輕蔑的笑了,“哈,還真是,笑話。”手一松身一退,我整個人又倚著墻壁慢慢滑落。她就那樣趾高氣昂的看著我倒在地上,“剛才不是很厲害么,怎么轉(zhuǎn)眼就像條死魚了?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給誰看?”
一聲很大的關(guān)門聲之后,我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也沒有了任何知覺。
再次醒來,家里依舊燈火通明,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地上,腦袋沉重,全身發(fā)冷,鼻子卻像要冒煙,每呼吸一次,滾燙的熱氣幾乎要灼傷鼻孔。
茶幾下面的收納盒里有藥,捂著沉重的腦袋站起來,在盒子里找到藥,也沒工夫管什么白片、藍片,過期沒過期,摳出一顆塞進嘴里,立刻,眉毛都要揪到一起去了,好苦啊!茶幾上還有一瓶水,我撲過去,擰開瓶蓋,灌了好幾口水才把藥片沖下去。嘴巴里苦味還在,又多喝了幾口。
已經(jīng)是下半夜了,胡亂沖了澡爬上床,想了想,這感冒,大概是因為早上的冷水澡引起的,真是自作孽。
醒來時,房間里亮著燈。我記得睡前關(guān)燈的,轉(zhuǎn)頭看一圈,熊小安背對著我趴在窗臺前的小圓桌上,正在忙。
“安老師,你怎么在這里?”
小安連忙轉(zhuǎn)過頭來,“啊呀,你終于醒了。”
“怎么了?”我覺得身上特別難受,像是幾天沒洗澡了一樣,爬起來,還有點頭重腳輕的感覺,坐著緩了緩,在衣櫥里拿衣服準備去衛(wèi)生間洗澡。
“昏迷不醒。”小安手里還捏著筆,“你媽媽早上打電話給我,問你的電話怎么打不通,我就給你單位電話,她們說你沒上班也沒請假,我趕緊過來看看,怎么都叫不醒,幸虧對門的周醫(yī)生,他看我慌不擇路的,好心過來查看了一下說只是體質(zhì)過虛,加上風寒感冒才會這樣。哎,你可是嚇死我了。”
“哦。”這么夸張,都幾月了還風寒感冒,是我么?
洗了澡,又把床上的被單床罩一股腦全部換掉,躺下去才覺得舒服。
小安繼續(xù)伏案工作,一心二用,“今天社區(qū)診所送貨上門,掛了四瓶水,還說明天你要再去一次。”
“你是怎么進來的?”
“你門口腳墊下面有鑰匙。”
哦,那是我母親怕我忘了鑰匙進不來家特意放的,這就派上用場了。“你今晚什么打算,住這里?”
“不用,剛才修謙來電話了,他馬上過來。對了,先前聽見你電話在響,這會兒估計是沒電了。”
我下床去找電話,充電,開機,一連串的未接電話與未讀短信,有家里的,有小安的,有同事的,還有長泰總經(jīng)辦的,除了垃圾短信,小安的兩條,同事的五條,還有一條陌生號碼,短短的兩個字:混蛋!我心里生氣,“有病,你才混蛋。”電話丟到床頭柜上,氣鼓鼓的躺下來。
小安把電腦裝進包里,收拾著桌上的東西,“罵誰呢?”
“不知道。”
“不會是腦子燒壞了吧。”小安笑著看我。
“誒,我要睡了,你走不走?”
小安把包背在肩上,一手拎起電腦包,“剛過河就拆橋,你這個人,就該病死了拉倒。對了,廚房有粥,別餓著自己。”
我把頭埋進枕頭里,“慢走不送。”
早上起的很早,到辦公室時間比平時早了很多,大辦公室里的人還沒到。昨天,不僅掛水了,還配了一些藥回來。從小到大,我就怕吃藥,就像那根本不是治病良藥,而是要命的毒藥一樣,每回都要鬧一場。如今大了,對藥的恐懼感也小了不少,但還是很討厭,杯子里的水都涼了,藥還安穩(wěn)的擺在那里。
桌上電話響起來,客房中心說有9樓的客人投訴我們服務(wù)態(tài)度差,非得要客房經(jīng)理親自處理才行。
到了9樓,當班的主管正站在電梯口等我,問了怎么回事,他說客人根本不理睬自己,只要見客房負責人。
站在9029門口,我抬手敲門,“您好,我是客房經(jīng)理陳正希。”房門打開,閃出一張貼著面膜的臉,嚇的我們一跳。“早上好。”她伸出手,指指我,示意我跟她進去,等我踏進門,她“嘭”的一聲把門甩上,快步越過我,朝里面走,長發(fā)用一根黑色皮筋胡亂挽作一個發(fā)髻,蓬蓬亂亂的,身上穿的浴袍,從長度到材質(zhì)、款式都不屬于長泰,我似乎又聞見那種熟悉的花香氣息。
到了里面,女子抬手揭下臉上的面膜扔到一邊,轉(zhuǎn)身看我。
“兆……”我太過于驚訝,差點把另一個字也吐出來。端正表情,斂下心神,帶上微笑,“早上好,任小姐。”她怎么還沒回去,這個展覽再重要,兩天的時間也盡夠了。
她站在我對面,浴袍的帶子結(jié)的松松垮垮,像是隨時都能松開滑落。“昨天你沒來上班。”把我打聽的夠清楚的,連職位都清清楚楚,可我實在想不出她的用意。“昨天臨時有些事。”
她點頭,走到我旁邊,右邊胳膊搭在我肩上,微微歪著頭,“這身衣服,很合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