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恩寵(下)
    阿箬赤著腳,跪倒在塌邊?;实蹖嫷畋臼墙鸫u墁地,那地磚油潤如玉,光亮似鏡,質(zhì)地密實,脆若金石,雖然上頭鋪了厚厚一層錦毯子,仍是禁不住那寒意和堅硬逼迫上膝蓋,一點一點觸痛了神經(jīng)。</br>  皇帝閑閑地看著她,漫然道:“朕一直留你在身邊,給你這么高的榮寵位分,是有留你的作用。但是你別妄失了分寸,你永遠是嫻妃的奴婢,朕的奴婢,人前人后,你自要分的清楚。”</br>  起初的時候,這樣的言語也讓阿箬覺得羞愧欲死,然后這些年下來,每每如是,她也漸漸習慣了,只是麻木的道:“奴婢知道?!?lt;/br>  皇帝正欲轉(zhuǎn)身,忽然察覺她臉上的紅腫,便問道:“挨了誰的打?”</br>  阿箬愣愣地道:“皇上寵愛奴婢,嘉嬪娘娘不忿,打了奴婢?!?lt;/br>  皇帝打了個哈欠:“打了就打了,哪有為奴為婢不挨主子的打的。你心甘情愿要得這些恩寵,就要心甘情愿受這些罪?!?lt;/br>  皇帝床帳的帷簾內(nèi)疏疏朗朗地懸掛了三五枚涂金鏤花銀熏球。那熏球鏤刻著繁麗花紋,精雕細鏤,纏枝紋樣清晰可辨。球內(nèi)盛有安息香,絲絲縷縷纏擾的香氣噴芳吐麝,悠然隱沒于畫梁錦繡之上,仿佛她的前程,也這般無聲無息地彌散殆盡了。阿箬愣了片刻,忽然生出一絲凄微的笑意,終于忍不住道:“皇上,求您給奴婢一個明白。您既然寵幸了奴婢,也給了奴婢外人羨慕的恩寵,為什么您背過身要這么待奴婢?難道您是貓兒,當奴婢是一只卑賤的老鼠逗著玩弄么?皇上!”</br>  皇帝轉(zhuǎn)過身,伸手勾一把她的下巴,嗤嗤笑道:“朕已經(jīng)成全了你,你還要怎樣?記得朕給你的封號是什么嗎?慎,就是要你謹小慎微,這么多年你都這樣侍寢下來了,怎么今天倒沉不住氣了?”</br>  阿箬披著單薄的毯子,渾身顫抖,眼底閃過一絲凄厲的微光,磕了個頭道:“皇上,求您給奴婢一個明白,您既然不喜歡奴婢,為什么要這樣待奴婢呢?”</br>  皇帝冷冷一笑:“不這么待你,誰知道你又要做出什么事來?你也念著朕的好吧,沒朕這樣寵著你,你早折在誰手里也不知了。”</br>  阿箬咬了咬牙,蒼白著臉道:“是不是因為嫻妃娘娘的事,皇上覺得是奴婢冤枉了她?所以要這么折磨奴婢替她出氣?”</br>  皇帝的聲音漸漸慵懶下去:“出氣?誰要出氣自己出去,朕懶得理會?!彼藗€身:“好了。朕乏了,有什么話,往后再說吧?!?lt;/br>  阿箬跪在那里,看著皇帝沉沉睡去,發(fā)出均勻的呼吸聲。外頭的梆子聲一聲遠一聲近地遞過來,她癱軟在地上,無聲無息地落下淚來。</br>  這樣一跪,便是大半夜。接她回去的太監(jiān)是二更十分到的,按著規(guī)矩在皇帝寢殿外擊掌三下,低低喊了聲“時辰到了”,便由李玉帶著人重新將她裹了起來,送入養(yǎng)心殿后的圍房穿戴整齊,用一頂小轎抬回她自己宮中。</br>  阿箬受了一夜的折騰,回到自己宮中也是睡意全無。新燕端了一碗安神茶上來道:“小主侍寢,也累了半夜了,快喝了安神茶睡吧?!?lt;/br>  阿箬含了淚冷笑道:“侍寢?我倒是真累著了?!彼D(zhuǎn)頭打量著宮里的陳設,突然怒道:“本宮已經(jīng)是皇上親口所封的慎嬪,為什么本宮宮里的陳設布置還是按著貴人的位分來的?內(nèi)務府怎么這樣憊懶不識好歹?”</br>  新燕為難道:“方才內(nèi)務府的人已經(jīng)來過了,說皇上皇后都力圖節(jié)儉,左右小主還沒行冊封禮呢,所以嬪位該用的東西也不擺上了?!?lt;/br>  “冊封禮?”阿箬刻毒一笑,道:“皇上何時說過要給我冊封禮?原來不過是讓我白擔了一個虛名罷了?!彼f罷,霍得起身,取過博古架上的琉璃花樽就往下砸,砸完了又把桌上幾上能看到的瓶瓶罐罐都砸了個稀爛。新燕這一嚇可非同小可,急忙攔下道:“小主,小主,您這是怎么了?今兒可是您剛封嬪位的大喜日子啊,怎么能動氣呢?這若傳出去,旁人可不知道要怎么議論您呢?”</br>  阿箬發(fā)瘋般地砸著東西,涕淚橫流:“我怕什么?我還怕什么?這樣生生被人作踐,砸?guī)讟訓|西還不能么?我是慎嬪,我是慎嬪,這幾樣東西還砸不起么?砸了誰又能拿我怎么樣?”說罷,她舉起一個青玉佛臺便要砸下去。</br>  新燕嚇得魂飛魄散,趕緊攔下道:“小主,小主,您可別糊涂了。這個佛臺可砸不得呀,那是您封貴人的時候皇上賞的。小主,您要生氣就打奴婢幾下吧,可千萬別砸了這個,更別氣傷了自己的身子?!?lt;/br>  阿箬滿臉是淚,倒在床上哭泣道:“皇上?皇上眼里還有我這個人么?我不過就是件玩意兒,砸了也就砸了,根本就是任人作踐的?!?lt;/br>  阿箬心酸地哭著,哭得久了,也累了,昏睡了過去。新燕看著滿地狼藉,嘆了口氣,躡手躡腳地收拾了起來。</br>  趁著阿箬鬧累了沒醒,新燕一大早便往慧貴妃宮里走了一趟?;圪F妃正在梳妝,由著宮女蘸了桂花水,一點一點蓖著頭發(fā),聽新燕說完,便有些納悶:“昨夜她剛封了嬪位,又被召幸,正是得意的時候,有什么沉不住氣的,偏要這樣回來鬧?”</br>  新燕一無所知,只得搖頭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伺候了慎嬪這幾年,只覺得她的脾氣越來越暴躁,從前不過是動不動就打罵下人,有時候也問奴婢,皇上是不是真寵愛她?”</br>  “皇上是不是真寵愛她?”慧貴妃疑惑地轉(zhuǎn)過頭,“自從嫻妃進了冷宮,她的恩寵也算是多的了。如今即便嫻妃出來了,她恩寵不衰,還想怎樣?”</br>  茉心一邊替慧貴妃挽發(fā)髻,一邊道:“皇上雖然寵她,但到底也看不起她,昨日立冬家宴上,一口一個主仆,分明是瞧不上慎嬪的出身。還說當年的事嫻妃是蒙冤的”她忽然閃了一下梳子,扯到了慧貴妃的頭發(fā),忙嚇得跪下了。</br>  慧貴妃回頭,不悅地橫了茉心一眼,怒道:“做什么呢?你的爪子越來越不會當差了?”</br>  茉心嚇得直打寒噤:“小主恕罪,小主恕罪。奴婢只是想到皇上說嫻妃蒙冤,會不會翻查當年的事,牽連到咱們。”</br>  慧貴妃怒了努嘴,示意她起身繼續(xù)梳好發(fā)髻,方懶懶道:“如今嫻妃放出來了,皇上自然要找個借口說她蒙冤,否則怎么讓人心服呢。再說了,真要細細研究起來,反正當日反口咬定嫻妃下毒的人,不是咱們?!?lt;/br>  茉心還是有些害怕:“小主說得是,可是慎嬪人不會咬出咱們來么?”</br>  慧貴妃端詳著鏡中的自己金鳳斜簪,云鬢半偏,翠鈿疏散,取過一把透雕雙鳳紋玉梳斜插在腦后青絲上,看了看滿意了,才道:“她阿瑪?shù)降自诒緦m父親手下當差,她有幾個膽子連累家人?再說了,她連自己的主子都能背棄,安知不敢冤枉咱們。好了,新燕,你就回去好好伺候著吧,慎嬪有什么動靜,記得隨時來回報?!?lt;/br>  新燕答應著退下了?;圪F妃看了茉心一眼,佩上一對翠綠水滴耳環(huán),容色淡淡道:“你有話要說?”</br>  茉心道:“奴婢只是看不慣慎嬪罷了,一時這樣得寵,連小主都越過去了,一時又這樣鬧脾氣,不知檢點?!?lt;/br>  慧貴妃輕蔑地撇撇嘴:“也難怪她,嫻妃出來了,她自然會怕。”</br>  茉心道:“其實奴婢一直都不大放心。當初小主罰她跪在雨地里,后來她怎么肯為咱們所用?且這些年,連皇后娘娘都那么抬舉她?!?lt;/br>  慧貴妃嫣然一笑,百媚橫生:“當初皇后娘娘親自去籠絡她,又將她阿瑪調(diào)到本宮父親麾下以作挾制,她才能安分效忠這么多年。不過從一開始,長春宮和咱們的意思都是一樣的。阿箬,不過就是顆隨時可棄的棋子。因為隨時可棄,所以不在乎她如何得寵了。”</br>  茉心滿面堆笑道:“小主遠見,奴婢實在不及。”</br>  慧貴妃唇角揚起一抹得意的笑意,很快又收斂了,嘆息道:“所有的遠見,都是皇后娘娘的遠見。本宮算什么,即便皇上抬旗,又倚重父親,可本宮的出身到底擺在那,永遠也洗脫不去?!被圪F妃黯然道:“而且本宮承寵多年,你聞聞,殿中的坐胎藥氣味濃得都散不去了,可本宮還是懷不上一兒半女。”</br>  “可是皇后娘娘親生的二阿哥也死了,不比小主好多少?!?lt;/br>  “二阿哥死了,也被追封為太子?;屎竽锬锖么踹€生育過,好歹還有三公主,哪像本宮,本宮的肚子是空的,孩子一天都沒有來過。”</br>  慧貴妃越說越急,不覺泫然,茉心最怕她想到孩子,一想到便要傷心許久,忙勸道:“小主就是太心急了,所以一直懷不上孩子。只要小主放寬心,皇上又常來,那股子運氣一到,自然想什么有什么了。小主,時候不早,咱們也該去向皇后娘娘請安了。小主去長春宮不是一向最勤最準時的么?”</br>  慧貴妃看了看天色,頷首道:“是該走了?;屎笤贉厝嶂t和,到底也是滿蒙顯貴出身,本宮即便位分再高,也不能不依附她,才能在宮中站得更穩(wěn),走的更遠?!?lt;/br>  這一日宮嬪們齊聚皇后宮中請安,皇后看著如懿的手腕,溫婉含笑若春水碧波:“本宮記得昔日賞賜給嫻妃妹妹一串翡翠珠纏絲赤金蓮花鐲,怎么這些日子都沒見妹妹戴著,可是不稱心了么?”</br>  如懿心頭一凜,恍若一根尖銳的芒刺被人深深刺入,又呼嘯拔出,她維持著面容上清淡適宜的笑容:“蓮花鐲上赤金絲有些松散了,得空得叫人去絞一絞才好。”</br>  皇后頷首道:“可不是,那原本是一雙一對的,本宮獨留給了你與慧貴妃。若是讓人絞好了,總要時時戴著,才是咱們潛邸姐妹不同尋常的情分?!?lt;/br>  慧貴妃笑道:“皇后娘娘厚愛,臣妾日日戴在身上,一絲一毫也不敢松懈相待呢?!?lt;/br>  如懿心中冷笑不止,卻聽皇后道:“皇上興之所至,突然想到要放嫻妃妹妹出冷宮,連本宮這個皇后也是事后才得知??梢娺@些日子皇上是有多想念妹妹了。”</br>  慧貴妃插嘴道:“只是說來也奇怪,皇上即然這樣愛重嫻妃,怎么嫻妃出來這幾日,皇上都沒有召你侍寢呢,反而是慎嬪妹妹伺候得多呢。”</br>  如懿只是淡淡含笑,寵辱不驚:“若是以肉身相伴便為情愛珍重,那世人何必還要在意于情意呢?”</br>  純妃含笑道:“數(shù)年不見嫻妃,說話倒是越來越有禪意了?!?lt;/br>  如懿以溫和的目光相迎,道:“純妃姐姐有所不知,冷宮清靜,便于剔透心意。我只是覺得,有皇上牽掛,能得以重見天日已是難得,何必還妄求肉身貼近?!彼D(zhuǎn)眸凝視皇后:“何況即便夫妻日日一處,同床異夢,表面討人歡喜,私下做著對方不喜不悅之事,又有何意趣呢?”</br>  皇后渾然不以為意:“嫻妃這話本宮聽著倒很入耳。皇上是一國之君,更是后宮所有人的夫君,只要皇上心里有你們,何必爭寵執(zhí)意,爭奪一時的寵幸呢?如嫻妃一般淡泊無為,其實才是更有所為呢?!?lt;/br>  嘉嬪哧一聲笑道:“咱們自然比不得嫻妃娘娘的本事,連嫻妃娘娘身邊昔日伺候的人,都成了精似的厲害,抓著皇上不放呢?!?lt;/br>  嘉嬪一向抓尖要強,皇后也不理會,只道要陪三公主習字,便吩咐各人散了。如懿扶了惢心的手才步出長春殿庭院,卻聽后頭一聲呼喚,“嫻妃娘娘”,轉(zhuǎn)頭過去,卻見阿箬扶著新燕的手急急上前,攔在她身前道:“嫻妃娘娘留步,我有一句話,一定要向娘娘問個明白。”</br>  惢心恭謹?shù)叵蛩A艘桓?,恪守著奴婢見小主的禮儀。阿箬的臉上閃過一絲凌蔑的得意。如懿不欲與她多費口舌,便問:“什么事?”</br>  阿箬逼近一步:“聽說嫻妃在冷宮被下毒,皇上前往探望,出冷宮后皇上又見過你一次,你是不是對皇上說了什么?”m.</br>  如懿抬了抬下吧,驕傲道:“你以為本宮說了什么?”</br>  阿箬的臉有些扭曲,急道:“你是不是告訴皇上,是我給你下的砒霜?你是不是告訴皇上,當年的事是我陷害了你,冤枉了你?”</br>  如懿清朗一笑,迫視著她道:“本宮說了什么很要緊么?本宮見了皇上幾次,你侍寢又見了幾次,這些年你常常陪在皇上身邊,難道見的面說的話不比本宮多么?還需要在意本宮說了什么?皇上寵信你,自然會信你,你有什么好怕的?”</br>  阿箬面色蒼白,與她以粉珊瑚和紫晶石堆砌的鮮艷裝扮并不相符,她踉蹌著退了一步,強自撐著氣勢道:“我有什么好怕的?我自然什么都不怕?!?lt;/br>  如懿的目光從她身上拂過,仿佛她是一團空氣一般透明無物:“你能這般自信無愧就好了。人呢,疑心容易生暗鬼,你要坦蕩就好,自然不會把你心里的鬼帶到皇上心里去??赡阋亲约喊炎约盒睦锏墓韼Ыo皇上了,那就不必旁人說什么,皇上自然也疑上你了?!?lt;/br>  說罷,如意正見純妃出來,向她招著手,便笑吟吟上前,陪著純妃一同走了。純妃朗聲笑道:“你也是。和她費什么話,忘了當初她怎么害你的么?”</br>  如懿淺淺微笑:“我沒忘,她自然更忘不了?!?lt;/br>  純妃親熱地挽過她笑道:“大阿哥一直養(yǎng)在我宮里,可想著你了。你若得空,便去我宮里坐坐吧,也看看我?guī)Т蟀⒏绫M心不盡心?”</br>  如懿忙道:“姐姐說這話便是寒磣我了。大阿哥養(yǎng)在姐姐宮里,那便是姐姐的孩子,自然沒有不盡心的,我巴巴兒的跑去,算是什么呢?!?lt;/br>  純妃笑道:“只是因為妹妹受了委屈,所以大阿哥暫時養(yǎng)在我宮里。如今妹妹出來了,遲早也是要還到妹妹宮里的。這樣,嘉嬪有四阿哥,我有三阿哥,妹妹也有大阿哥,那大家都是一樣的了才好呢?!?lt;/br>  如懿見她說得半真半假,一時倒也不敢應對,只好笑著道:“純妃姐姐說哪里話?你到底是生養(yǎng)過三阿哥的,自然比我更會撫養(yǎng)孩子,不像我毛手毛腳的。且姐姐不知道呢,姐姐看方才阿箬對我的口氣,我雖出來了,怕也是被人虎視眈眈,自顧不暇呢,哪里還照顧得到大阿哥!”</br>  純妃大量著她道:“那妹妹的意思是大阿哥便一直養(yǎng)在我宮里了?”</br>  如懿謙和微笑,推心置腹道:“我本不是大阿哥的親身額娘,如今姐姐養(yǎng)育得大阿哥這樣好,我又怎敢腆著臉要了大阿哥去,便是皇上也不肯??!”</br>  純妃不動聲色地吁出一口氣,拍著她的手關切道:“如今妹妹先把身子養(yǎng)好,慎嬪那狐媚子魅惑皇上多年,又目中無人,得空必得好好料理了她,妹妹才能出當年那口惡氣呢?!?lt;/br>  如懿笑盈盈道:“有姐姐這份心意,我便安心了?!?lt;/br>  接連幾日下去,阿箬便稱病一直不出門了。如懿喚來江與彬一問,方知阿箬氣急交加,是真病了。病的緣由無從得知,卻總也叫人有點揣測,太醫(yī)院的藥輪番端進去,阿箬也不見得好,見過的人只說,人都干瘦了下去,是病得厲害呢。</br>  如懿得知也不過輕彈指甲,她才剛出冷宮幾天,阿箬便自己被自己弄病了,落在他人的口舌里,總以為阿箬是心虛,又禁不住去揣測,是不是給如懿下砒霜,是她的主意。趁著阿箬這樣病著,惢心也有些沉不住氣,私下里便對如懿道:“小主若是不愿意,這樣的腌攢事便交給奴婢去做吧。反正當年害小主的人實打?qū)嵕褪前Ⅲ?,咱們就算害她一回,也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lt;/br>  如懿輕輕啜著碧清的茶水,便道:“那么你待怎樣?”</br>  惢心咬了咬唇,眼中卻毫無畏懼之色:“不過是找江與彬,給她下點好東西罷了?!?lt;/br>  如懿取過桌上一枚香砌櫻桃,慢慢含了道:“不妥。我聽著前幾日阿箬的口氣,越發(fā)覺得皇上待她并不是只像咱們看到的一般。既然皇上并不如表面這般待她好,說了我是蒙冤受屈還要對她位分不降反升,一定是有所道理。這個時候,倒不便咱們下手了。”</br>  惢心見如懿有了主意,也不好再勸。倒是江與彬來請脈時,如懿暗地里囑咐道:“阿箬的病既然是心病,那么不要治好了她,也不要治壞了她?!?lt;/br>  江與彬抬眉一笑,似有千萬把握:“小主的吩咐,太醫(yī)院上下都接到過了。每一位太醫(yī)都心中有數(shù)?!?lt;/br>  如懿閉目片刻,聞著殿外幽幽梅香,清寒入鼻:“是皇上?”</br>  “皇上,與皇后?!?lt;/br>  如懿的心思卻不在阿箬身上,問道:“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近日我見慧貴妃,看她氣色大不如三年前了,慧貴妃與我一樣,都得過皇后那串摻了零陵香的手鐲,為什么還有人要多此一舉給她下那些讓她身體病得更重的藥,是怕零陵香藥力不夠么?”</br>  江與彬沉吟道:“或者有人防慧貴妃比防小主更甚。更或者有人與皇后娘娘不謀而合。”</br>  如懿微微沉吟,將錦匣中所藏的碎珠玉鐲取出,交到江與彬手中:“你去,找外頭靠得住的人,將里頭的零陵香丸取出,玉鐲我如常戴上,也好讓皇后安心哪?!?lt;/br>  江與彬收過,眼中滿是脈脈情意,看了一眼惢心道:“小主的吩咐,微臣自當盡心力竭?!?lt;/br>  如懿點頭:“幫過我的人,忠心于我的人,我都不會忘記,自會一一還報。對了,凌云徹”</br>  “小主放心。按著小主的吩咐,已經(jīng)調(diào)出了凌云徹。如今,他已經(jīng)是戍守坤寧宮的侍衛(wèi)了?!?lt;/br>  本該是帝后大婚所居的坤寧宮,自順治朝后便成了薩滿敬神之地,既尊貴,又清靜,果然是個好去處。</br>  如懿仰起頭,看著窗外澄碧的天空,暗暗想著,如此,也算是給了凌云徹一個好出路了。自然,往后如何,還是看他自己了。</br>  人人,都只能由著自己走完這條路,無一例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