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相慰
純妃立時下了令遣她出去,嬿婉再委屈,也不敢在面上露出分毫來,只得趕緊收拾了東西去了。大阿哥見她要走,原也有些依戀,奈何嬿婉不過是個新來照顧他的宮女,雖然好,但身邊總有更好的嬤嬤乳母在,他寄養(yǎng)在純妃宮中,更不大敢出聲,只得罷了。</br> 海蘭回到宮中,便也有些乏了,自在妝臺前慢慢卸了首飾,換了青玉色暗紋梅花襯衣。那襯衣是云呢緞的料子,著身時光滑如少女的肌膚,且在燭光下,自有一種淡淡的煙羅華光,仿佛薄薄的云彩霧蒙蒙地貼上身來。她卻格外喜歡袖口上玉白色纏繞了深青的梅花紋樣,小小的一朵并小朵,是臨水照花的情態(tài),都用極細極細的金線勾勒了輪廓,有一種含蓄而隱約的華貴繁復(fù)之美,恰如她此刻的心思,絲絲縷縷地密密縫著,不漏一絲縫隙。</br> 海蘭托著腮,凝神望著鏡中的自己,驟然也覺得心驚。從前溫順無爭的一張面孔,如今也精心描摹起了脂粉,畫的是皇帝最喜歡的楊柳細眉,只因他愛著江南的柳色新新,朝暮思念。腮上的胭脂施得極輕薄,先敷上白色的珍珠茉莉粉,再蘸上薔薇花的胭脂,只為玫瑰色澤太艷,月季又單薄,只有月光下帶露的紅薔薇擰了汁子才有這般淡朱的好顏色。胭脂之上還需再壓一層薄薄的水粉霜,須得是粉紅色的珍珠研磨成粉,才有這樣的天然好氣色。這胭脂也有個名字,是叫“嫩吳香”,是覓了唐朝的古方子做的,敷在臉上,渾然天成,仿佛吳地女子的輕婉嬌媚,未見其人,先聞其香。</br> 這樣精致的描摹,自然得到皇帝的圣心常顧,亦是因為她從前實在不太打扮,一旦用起心來,才有這樣的驚艷??墒菑那暗淖约?,卻是鉛華不御得天真的。</br> 真的,才是多久的光景呢。如今不說旁人,連自己看著也是另一個人,另一副心腸了。</br> 正凝神間,卻從銅鏡里瞧見葉心捧了熱水進來,要伺候她盥洗。她有些心思恍惚,葉心便道:“小主今日心想事成,還有什么不高興么?”</br> 海蘭摘下護甲將雙手泡在熱水里,道:“我有什么可心想事成的?!?lt;/br> 葉心小心翼翼地替她按摩著手指:“小主不喜歡嬿婉在皇上面前那股子水蛇身段妖媚勁兒,借著純妃娘娘的手三下五除二便把她料理得一干二凈了,小主也可以安枕了?!?lt;/br> 海蘭秀麗的眉峰微微皺起:“怎么?連你也覺得嬿婉不容輕視么?”</br> 葉心仰起臉笑道:“奴婢就不信小主看不出來,除了那股子妖妖調(diào)調(diào)的嬌媚勁兒不像,嬿婉那丫頭的臉容,長得倒與冷宮里的如懿小主有兩三分相似呢。”</br> 海蘭本拿著雪白的熱毛巾擦手,聽得這一句,將手里的毛巾“啪”地往水里一撂,濺起半尺高的水花來,撲了葉心一臉,她怒聲道:“作死的丫頭,嘴里越發(fā)沒輕重了。如懿姐姐雖然在冷宮里,可她是什么身份,豈是你能拿著一個低賤宮女渾比的?下回再讓我聽見你說這樣的話,仔細我立刻打發(fā)了你出延禧宮,再不許進來伺候!”</br> 葉心伺候了海蘭多年,忠心耿耿,深得海蘭信任。海蘭又是個極好性子的人,何曾見過她這樣氣惱的面孔。當下葉心也慌了神,狠狠打了自己兩個嘴巴,腫著臉道:“小主別生氣,為奴婢氣壞了身子不值。都怪奴婢說話沒輕重,以后再不敢了?!?lt;/br> 海蘭這才消了氣道:“你永遠要記得,不管如懿小主身在何處,從前待我最好的人是她,如今和以后待她最好的人就是我。你若要分出彼此來,就是你自己犯渾作死了!”</br> 葉心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忙伺候著海蘭鋪床疊被一應(yīng)齊整了,又點上了安息香道:“小主,時候不早,早些安置吧?!?lt;/br> 海蘭拿著犀角梳子慢慢地梳著頭發(fā),冷不丁問道:“葉心,你說皇上突然看上了嬿婉,會不會也是覺得嬿婉和姐姐有幾分相像?”</br> 葉心吃了方才那一驚,哪里還敢開口,只得諾諾應(yīng)著,嘴里一味含糊著。海蘭知道她是嚇怕了,便也嘆了口氣道:“今兒是我的氣性大了些,宮里那么多人和事,哪里有不添煩的。你伺候我這么多年,不要往心里去就是了?!?lt;/br> 葉心嚇了一跳,臉上雖熱,心里頭也熱了起來,感激道:“小主別這樣說,奴婢知道小主自從得寵之后,事情也多了,心里難免難受?!?lt;/br> 海蘭悵然道:“或許你說得對。我就是不喜歡皇上跟前有一個和姐姐長得相似的人。因為這樣,皇上很可能時時惦記著姐姐,也會徹底忘了姐姐。”</br> 葉心答應(yīng)了“是”,再不敢多嘴。</br> 海蘭坐到床上,看著葉心放下了帳帷,便道:“明日皇上要過來用午膳,你早些叫我起來,我好親自預(yù)備些拿手小菜。等午后皇上走了,你記得去太醫(yī)院找一個叫江與彬的人,帶他來見我?!?lt;/br> 葉心答應(yīng)著將帳帷平整垂好,又將地上海蘭的繡花米珠軟底鞋放得工工整整,方退到自己守夜的地方,躺下睡了。</br> 這一夜睡得并不大安穩(wěn),海蘭心里裝了重重心事,只是輾轉(zhuǎn)反側(cè)。如懿亦犯了風(fēng)濕,躺在床上渾身酸痛,四肢百骸如同被人強行灌入鉛酸一般,被一點一點地腐蝕著。惢心雖然自幼操持身體強健,卻也沒好到哪里去,只坐在床邊,借著一燈如豆的殘光,用紗布裹了生姜擠出汁液,一點一點替如懿擦拭關(guān)節(jié)。</br> 如懿忙扶住她道:“別蹲在那里了,等下仔細腿腳疼,又站不起來?!?lt;/br> 惢心咬著牙關(guān)一笑:“奴婢熬得住?!?lt;/br> 如懿看她的神情,似是隱忍,似是期盼,總有無限情思在眼底流轉(zhuǎn)。她輕聲問:“那個江與彬,你與他很熟么?”</br> 惢心微微一怔,臉上帶出些許溫柔之色,一雙眼睛如同被點亮了的燭火:“奴婢與他自幼相識,后來家鄉(xiāng)饑荒,各自跑散了,奴婢入了王府,他憑著一點家傳的醫(yī)術(shù)入宮做了太醫(yī)。奴婢其實與他在宮中遇見也是近幾年的事情,只是想著,若是同鄉(xiāng)也幫不上忙,那就沒人肯來幫忙了。”</br> 如懿道:“他的醫(yī)術(shù)很好么?”</br> 惢心微微一笑,繼而嘆息:“好有什么用?他在太醫(yī)院中沒有關(guān)系,沒有家世,一向不受人重視,只是個最末流的小太醫(yī)罷了,只能給宮女侍衛(wèi)看看病。不過也好,若他都不能來,那就真的誰也不能來了?!?lt;/br> 如懿站起身,又拿姜汁替她擦拭手腕和手肘關(guān)節(jié),柔聲道:“來是他的心意,不來也無需怪他。富貴之中難見真心,你若落得這種地步他還真心待你,此人才值得繼續(xù)相交。否則,不見也罷?!?lt;/br> 惢心道:“小主,奴婢自己來涂吧。您往外起身走一走,涂過姜汁的地方會繼續(xù)發(fā)熱才暖得過來?!?lt;/br> 如懿走到院中,只見月光不甚分明,霧蒙蒙的似落著一層紗。她驀然聽見一聲嘆氣,那聲音便是外頭來的,分明是個男人的聲音。</br> 如懿聽得耳熟,不自覺便隔著疏疏的門縫往外望去,卻見凌云徹滿臉胡楂,意態(tài)蕭索,舉著把酒壺往嘴里一個勁兒地倒酒。她看了不免暗自搖頭。進了冷宮這么久,這個男人也算是朝夕都見得到的難得的正常人了。雖然貪財些,倒也有一顆上進之心。宮里的人,誰不想往上爬呢,倒不和那些與他一起的侍衛(wèi)一般終日糊涂度日,只是如今,怎么倒也頹喪起來了。</br> 她素性不是個遮遮掩掩的人,索性便道:“人總有不遂心的時候,你卻只拿自己的身子玩笑,以后再想要遂心,身子也跟不上了。”</br> 凌云徹本自心煩,所以連一向要好的趙九宵都打發(fā)了不在身邊,自顧自地喝著悶酒。此時聽她這么說了一句,心下愈加不樂,嘴上也不耐煩道:“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自己也不過是晾在泥潭里起不來,還有心思理會別人?!?lt;/br> 如懿受了這將近一年的搓磨,心下自寬,也不把這些話放在心上,只在月色下將白日里晾著的衣服又抖了抖平整,道:“雖然身在泥潭里,可總不愿沉淪到底。我要是將心口上的一口氣松了,便永遠沉淪苦海,無法脫身了。”</br> “難不成你心里還想走得出這鬼地方?”云徹冷冷笑著,“別癡心妄想了。這個地方你走不出去,我也走不出去的?!?lt;/br> 如懿抬頭望著月色,淡淡笑了笑:“走不出去又如何?好歹也得活出個人樣來。我若稍一松懈,一口氣撐不下去,和這里那些瘋瘋癲癲整日在地上墻角打滾的女人還有什么不同。索性一脖子吊死在那里,尸體也沒得善終。”她蹲下身,看著茂盛欲滴的青苔底下四處爬動的螞蟻:“你見過螻蟻么?螻蟻尚且偷生,而且希望偷生得不要那么艱難,所以無論怎樣,我都要忍耐下去?!?lt;/br> “忍耐就夠了?”他仰天倒著酒喝,冷然道,“還不如痛快一醉,萬事皆忘?!?lt;/br> 如懿搖頭道:“看你這么個喝酒的樣子,大約不是為了前程,就是為了女人。偏偏這兩樣?xùn)|西,都不是醒來就可以忘記的。反而你越是借酒澆愁,越是沒有半分起色?!?lt;/br> “前程?我這種漢軍旗下五旗包衣的出身,家里又貧寒,能有什么前程?”他大口大口地吞咽著烈酒,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所以沒有人看得起我,所有人都要離開我?!?lt;/br> 如懿冷笑連連:“你是漢軍旗下五旗的包衣又怎么了?我還是出身滿軍旗上三旗的大姓烏拉那拉氏,一朝潦倒蒙冤,被人困在這里,終身見不得天日,難道我不比你凄慘可憐么?只是做人自己可憐自己就罷了,要說出這等可憐的話來讓人可憐,真真是半分心胸都沒有了!”</br> 云徹陡然被人奚落了這幾句,又借著酒意沖頭,便不管不顧起來:“我能有什么法子?生定了的身世,還有能力往上爬么?你被人冤枉困在冷宮是你沒本事。而我呢,一點本事都使不上,便徹底沒了希望。連我喜愛的女子也離我而去,嫌我給不了她翻身的機會!我還能怎么樣?”</br> 月光朦朧,是個照不亮萬千人家的毛月亮。那么昏黃一輪,連心底的心事亦模糊了起來。門外的凌云徹固然是沒有指望的,可是她能有什么指望?只不過是含著冤屈,受著悲怨,拼死忍著一口氣,不愿徹底沉淪至死而已。是,她是個小女子,都尚且能如此,如何一個七尺男兒,偏偏這般自怨自艾。</br> 如懿忍不住道:“能與你共患難的女子,不得已走了才值得你痛哭大醉!若是只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還要嫌棄你的出身前程,這種女子,若是早早離開,換了我便要買酒大醉一場額手稱幸,以示慶賀。你如今既是喝了酒,要放聲大笑慶賀也來得及!”</br> 云徹的酒意兜頭兜腦地沖了上來,一股悲愴之意自胸中直沖而上,幾乎把胸腔都要迸碎了,他森森冷笑道:“這樣子冷心絕情的話,也只有你們女人說得出來。我見過你,你的那張臉,和她竟有幾分相像,難怪說出來的話都是這樣冷冰冰的沒有半分情意!”</br> 如懿聽他言語間似是受了那女子極大的委屈,本就很是瞧不上那樣薄情寡義的女子。眼下聽那醉漢竟拿這樣的女子與自己渾比,雖然她如今淪落成冷宮里一個被廢的庶人,卻也容不得被人這樣比了下賤去。如懿本是出來活絡(luò)活絡(luò)涂了姜汁的筋骨,想要發(fā)熱暖暖關(guān)節(jié),現(xiàn)下卻被氣得渾身發(fā)熱,便也懶得說話,徑自回了屋里。</br> 如懿甫一進屋,就見惢心就著微弱的燭光在打著絡(luò)子。惢心的手巧,絲線落在她手里便在十指間飛舞不定,讓人眼花繚亂,不一會兒工夫,便能編出一條好看的花樣子汗巾子,有松花結(jié)的、福字結(jié)的、如意結(jié)的、梅花結(jié)的,最巧的是戲文里的崔鶯鶯拜月燒香,她都能活靈活現(xiàn)地打出來,形形色色,顏色也配得好看。最精細的功夫,是在手帕絹子上打出各色花樣來,經(jīng)了她的手,絹子也不是普通的絹子了,配著珍珠穿了絡(luò)子,或是細巧別致的穿八寶纓絡(luò),光是拿在手里,便是一方風(fēng)景。</br> 彼時尚在閨中,暖閣下的朱漆鏤花長窗半開著,涼風(fēng)吹起低垂的湘妃竹簾,隱約傳來數(shù)聲蟬嗚,愈噪復(fù)靜。有微熱的晚風(fēng)帶著迷蒙的梔子花香緩緩散進,那本是最沉靜清新的花香,被空氣的熱氣一蒸,也有些醺然欲醉。那是盛夏最末的光景,一陣風(fēng)過,殿外的薔薇花四散零落如雨,片片飛紅遠遠地舞過,光影迷離如煙。那時無憂無慮的如懿,便斜簽在楊妃榻上,看著窗下的惢心,手指飛舞著打出一只大蝴蝶來。</br> 那樣清閑的時光,閨閣的游戲,如今倒成了謀生的技藝了。如懿想著便有些心酸,緩聲道:“夜深了,別低頭做那些活計,仔細傷了眼睛?!?lt;/br> 惢心淡淡一笑,撐著道:“海貴人雖然得寵,也不過是個貴人的份例,皇上賞的那些東西變不了錢,小主的首飾也不能拿去變賣讓人落了口實,可是咱們身邊的銀子,卻是越來越少了。”</br> 惢心說的也是實情,初入冷宮的艱難不過是身體發(fā)膚受苦,自己雖然是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世家出身,但統(tǒng)共只有她和惢心兩個人在這里,身邊又是些瘋瘋癲癲的居多,許多粗活譬如洗衣倒水,一一都得自己學(xué)著做起來。只是許多事能忍,譬如送來的飯菜,冬天的時候冷冰冰的沒一絲熱氣還能忍,雖然是放了幾天的隔夜飯菜了,倒好歹還不壞。但天一熱起來,外頭不管不顧送來的餿飯餿菜,夏天的時候遠遠就能聞到一股酸腐味道,惹得蒼蠅嗡嗡亂飛。但冷宮里的人要活著,也要有活著的本事。單看吉太嬪好端端地活了下來,她便知道必定有餓不死的法子。</br> 果然,冷宮外守著的幾個侍衛(wèi)都不是吃素的,打了絡(luò)子繡了手帕交出去,總能由他們換點銀錢回來,雖然總被他們昧下大半,但有他們通融著送飯菜的小太監(jiān),送來的飯菜總算是不餿不壞了,冬天的時候最低等的棉絮也總能換回來些。于是,大半的時光,她和惢心都費在了讓自己活下去的這些活計上。</br> 次日起來的時候天色便陰陰的不大好,如懿和惢心的風(fēng)濕便有些犯得厲害,正掙扎著要起來處置一天的活計,卻聽外面大門“吱呀”一聲,撲落了好多灰塵,竟是冷宮的角門被開啟的聲音。如懿來了這么多時日,從未聽見過門鎖開啟,即便海蘭貴為寵妃,也只能和她隔著門扇說說話。如今突然開了門,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br> 她聽著那角門開啟的聲音,雖然不大,心里卻有了一絲熱絡(luò)一絲畏懼。</br> 誰知道進來的,是什么呢?</br> 如懿坐著還未挪動身子,惢心便先起身去看了。誰知道她才出門外,便是一聲又驚又喜的低呼,很快又被壓抑住了,立在門邊滿臉是淚地回過頭,那淚雨蒙蒙之中卻帶了無比歡欣之色:“小主,是他來了。”</br> 昏暗的屋中,借著門口的光線,如懿微瞇了雙眼,才看到一個太醫(yī)模樣的青年男子提著小藥箱進來。惢心又驚又喜地捂著嘴低聲啜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如懿立刻明白過來,撐著桌子站起身來,緩緩道:“江與彬?”</br> 來人從容不迫,絲毫不以進入這種腌臜地方為辱,彬彬有禮道:“微臣來遲,小主受苦了?!彼f完,側(cè)身看著惢心,那一雙幽黑眸子,在幽閉的室內(nèi)看來,亦有暗轉(zhuǎn)的光澤,他輕聲道:“惢心,你受苦了。”</br> 這一句話,與方才問候如懿的語氣是迥然不同了,那種關(guān)切與熟稔,仿佛是與生俱來,更是發(fā)自心底的溫意。</br> 這樣淡淡一句,惢心已經(jīng)紅了眼眶:“沒想到你還能來?!?lt;/br> 江與彬向如懿請了一安,從藥箱里取出請脈的枕包,道:“能來已經(jīng)不容易了。還是海貴人上下通融了多少關(guān)系,才能這樣過來。”</br> 如懿道:“其中費了不少關(guān)節(jié)吧?”</br> 江與彬一笑:“自小主和惢心入了這里,微臣一直想來,可是人微言輕,無計可施。海貴人也因?qū)m中連著出了幾件大事,無法立刻來找。如今還好海貴人想了些法子,讓微臣在太醫(yī)院犯了事,被罰來冷宮給廢妃太嬪們診治,希望她們瘋得不要太厲害?!?lt;/br> 惢心倒了碗白水來給他:“這里沒有好東西,你將就著喝吧。”</br> 江與彬笑道:“來了這里,還當是什么錦衣玉食的地方么?你們別太受苦了就好。”他凝神診了一會兒脈,便道:“小主的身子沒有大礙,只是憂思過甚,頗為操勞,腎水有些虛枯。再者風(fēng)濕是新得的,雖然發(fā)得厲害,但根基還不深,慢慢調(diào)理是治得過來的。”說罷他又替惢心搭脈:“你的風(fēng)濕比小主還輕些,大約是素來身體強健的緣故。但切記萬萬不能逞強,不能在犯風(fēng)濕時仍強撐著勞作,否則這病便入了骨髓,再難好了?!?lt;/br> 說罷,他提筆寫了方子念道:“川烏、草烏、獨活、細辛、桂枝、伸筋草、透骨草、海桐皮各三錢水煎?!庇旨毿亩冢骸肮夥幰娦?,還得拿桑枝、柳枝、榆枝、桃枝剝了皮,再加追地風(fēng)、千年健熬水日日熏洗患處,才會好得快。另外,微臣每次來都會給小主和惢心針灸。”</br> 如懿心中感動,謝道:“江太醫(yī)有心了。”</br> 江與彬滿臉愧疚:“有心還來得這樣遲,是與彬的錯。藥開好了微臣會從太醫(yī)院領(lǐng)來,只是熬藥的事得辛苦惢心了?!?lt;/br> 如懿感嘆道:“有藥就很好了?!?lt;/br> 江與彬想著惢心笑意溫煦:“我雖然來得遲,卻總算來了。以后我在,多少能方便些。至于你們的生活起居,”他從藥箱中摸出一包銀子:“海貴人與我的心意,都在這兒了?!?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