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獨(dú)自涼
    如懿一怔,旋即辨認(rèn)出那個如同水里撈出來的身影便是阿箬。如懿連忙讓幾個小宮女扶她進(jìn)了自己的房中。綠痕正好燒好了熱水進(jìn)來,忙把水倒進(jìn)了柏木浴桶中,七手八腳和如懿將她濕透的衣服剝除了,整個人挪進(jìn)浴桶里去泡著。</br>  阿箬感覺到周圍滾燙的水,才呻吟著醒了過來,一見如懿在身邊,眼淚立刻落了下來,喚道:“小主?!比畿惨槐诜愿谰G痕往水中加入活血驅(qū)寒的姜片、石菖蒲和黃酒,一壁伸手進(jìn)水里替她搓著手臂,方道:“不是要六個時辰么?怎么那么快回來了?”</br>  阿箬的臉上已分不清是水還是淚,只哭著道:“說是皇上去皇后娘娘那兒用晚膳,見奴婢跪在那里可憐,便向皇后娘娘提了一句?;屎竽锬锊砰_恩放了奴婢回來。”</br>  如懿道:“先別哭了。趕緊泡熱了身子,我給你腿上上點(diǎn)藥。跪了那么久腿一定很疼?!彼鹕砘氐降钪校蘖亮藷粜?,聽著外頭雨疏風(fēng)驟,不過多久,卻見惢心推門進(jìn)來,她有些詫異:“怎么回來了?”</br>  惢心有些為難,片刻方道:“慧貴妃看了小主抄寫的《佛母經(jīng)》,說小主敷衍了事,寫得不仔細(xì),并不是誠心受罰。”</br>  如懿嘆口氣:“那她要怎樣?”</br>  惢心屏息斂氣:“慧貴妃說,要小主重新抄錄一百遍,明日去長春宮請安前送去咸福宮?!比畿参⑽⒛?,便道:“無妨,我再抄一百遍就是。”</br>  惢心覷著如懿的神色,低低道:“其實,其實慧貴妃壓根沒翻小主抄的佛經(jīng),小主怎么抄她都不會滿意的,分明是存心刁難小主?!?lt;/br>  如懿淡然一笑:“那不是意料中的事么?她要的何嘗是佛經(jīng)?不過是要看我辛苦勞碌,疲于奔命罷了?!?lt;/br>  她說罷再不言語,起身到了案幾前,提筆蘸墨,依次抄錄了起來:“為著玫貴人的身孕,她已經(jīng)慪了許多氣,我再這般不馴服,便是落了她話柄了。”</br>  惢心躊躇片刻,還是道:“可是貴妃的確是過分了?!?lt;/br>  如懿含了一縷微薄的笑意,淡淡道:“阿箬沒有分寸,她要管教阿箬。她自己失了分寸,我也會讓她知道什么叫在分寸之內(nèi)?!?lt;/br>  惢心看著她提筆立時寫就,不覺詫異:“小主不是要抄佛經(jīng)么?怎么寫了一首旁人的詩?”</br>  如懿道:“抄寫佛經(jīng)不過是小巧,這個才是最要緊的?!彼蕉驼Z幾句,惢心會意一笑:“奴婢遵命?!?lt;/br>  兩人正說著話,三寶已經(jīng)帶著許太醫(yī)過來了。阿箬也換了一身干凈衣裳被綠痕扶了顫巍巍地過來。如懿道:“勞煩許太醫(yī)了,替本宮瞧瞧這位姑娘。”</br>  許太醫(yī)答應(yīng)了一聲,便替阿箬請了脈,很快道:“姑娘淋了大雨著了風(fēng)寒,現(xiàn)下有些發(fā)熱,需得仔細(xì)調(diào)養(yǎng)?,F(xiàn)在最要緊的是防著高熱發(fā)作,免得燒壞了身體。微臣會開好方子送了藥來,請小主宮里的人趕緊替姑娘煎了藥吃下去才好?!?lt;/br>  “那膝蓋上的傷?”</br>  許太醫(yī)恭謹(jǐn)?shù)溃骸爸皇峭鈧宵c(diǎn)藥就不妨事的?!闭f著從藥箱里取了兩瓶藥粉出來,“內(nèi)服外敷,好得更快?!?lt;/br>  如懿謝過,便吩咐三寶好生送了許太醫(yī)出去,取過他留下的藥,語氣平穩(wěn)無瀾:“把褲腿卷起來?!?lt;/br>  阿箬卷好褲腿,露出又青又紫的膝蓋,最嚴(yán)重的地方硌破了皮肉,沁出鮮紅的血絲。如懿微松一口氣,替她敷上藥粉。阿箬止不住嗚咽起來:“小主,奴婢好委屈!”</br>  如懿慢慢在傷口上撒著藥粉,淡淡道:“委屈什么?”</br>  阿箬哭道:“慧貴妃這么折磨奴婢,就是為了折損小主的顏面。奴婢受委屈不要緊,可是小主……”</br>  如懿將藥瓶往桌上重重一擱:“你受委屈當(dāng)然不要緊,因為你受的委屈都是自作自受,都是活該!”</br>  阿箬怔了片刻,似乎是不可置信般,放聲哭道:“小主以為奴婢是為什么?從前蓮心言語冒犯,幾次頂撞小主,不陰不陽的,奴婢已經(jīng)瞧不上她許久了。昨日她指婚榮耀,今日就受折磨,奴婢是替小主高興,是替小主報仇才奚落了她幾句么!”</br>  心口像有一團(tuán)野火燎原,如懿沉著臉呵斥道:“為我報仇,還是替我挖個坑跳下去?我再三告誡過你,宮里不比外頭,由得你這樣驕縱任性,滿口亂說。這是后宮,一句話說錯便是要活活打死的,你有幾條舌頭去填你自己的命!”</br>  阿箬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如懿,哀泣道:“奴婢就算有不是,也是對小主一片忠心呀!”</br>  如懿氣得話也不會說了。惢心忙道:“阿箬姐姐,小主就是為了替你求情,才被貴妃娘娘再三為難,抄了一百遍《佛母經(jīng)》還不夠,還要再抄一百遍。”</br>  阿箬怯怯道:“奴婢就是不服氣,不服氣從前在潛邸的時候小主和她都是側(cè)福晉,如今怎么就要事事踩在小主頭上?小主又不是爭不過她!”</br>  如懿氣得臉都漲紅了,手上的護(hù)甲敲在紫檀桌上發(fā)出沉悶的悠響。她惱怒道:“你凡事只知道爭,只知道要出頭!卻從沒想過凡事要適可而止,有進(jìn)有退!你是想爭,偏偏爭不過人家,還把自己填了進(jìn)去!”</br>  阿箬氣餒地哭起來,惢心見兩下里尷尬,便端過一碗姜湯給阿箬:“姐姐身上不好,快喝了姜湯散一散吧?!?lt;/br>  阿箬就著惢心的手正要喝,如懿愈加不樂:“讓她自己喝!”阿箬扁了扁嘴不敢再哭,只得自己接過喝了。</br>  如懿嚴(yán)厲道:“等下喝了藥好好去睡。這是最后一次,下次還要口不擇言,凡事胡亂逞強(qiáng),我也保不了你?!?lt;/br>  阿箬垂著眼睛,無聲地啜泣著出去了。</br>  如懿心下煩亂不堪,拽過一管玳瑁紫毫筆便開始抄寫佛經(jīng)。惢心小心翼翼道:“小主也該餓了,不如傳晚膳吧!”</br>  如懿頭也不抬:“氣也氣飽了,不必了。”</br>  這一生悶氣便是一夜。如懿抄錄佛經(jīng)抄得晚,夜里又聽著微涼的雨簌簌一夜,夾雜著雨打芭蕉之聲,格外愁人似的,這一夜無論如何便沒有睡好。</br>  如懿起來便悶悶的,將昨夜剩下的佛經(jīng)一并抄錄好交給惢心,便道:“去吧。”</br>  惢心見外頭雨停了,便先送永璜去了尚書房。繞過尚書房便到了長街,惢心一早便知皇帝昨夜歇在玫貴人處,便特意繞了往永和宮外走。果然見微明的天色下,遠(yuǎn)遠(yuǎn)有太監(jiān)們薄底靴輕快擦著青石磚板的步聲傳來。一溜宮燈如星子明耀,簇?fù)碇鼽S御輦,后頭跟著無數(shù)儀仗,自悄然寂靜的宮墻夾道疾疾走來。</br>  惢心只當(dāng)是低頭走路,打皇帝跟前走過。前頭的引導(dǎo)太監(jiān)便呵斥起來:“誰呢?沒看見御駕在此么?”</br>  惢心嚇得忙跪下道:“奴婢延禧宮宮女惢心,無心冒犯圣駕,還請皇上恕罪?!?lt;/br>  皇帝倒還和氣:“這個時候,是剛送了永璜去阿哥所么?”</br>  惢心道:“是。奴婢原本想去永和宮門外迎候皇上。”</br>  皇帝道:“什么事?”</br>  惢心垂著頭,恭恭敬敬道:“嫻妃娘娘說,今日是八月十八觀潮日,皇上曾與小主說起向往海寧觀潮勝景,遺憾不能一去。小主特意叫奴婢交一份東西給皇上。”</br>  皇帝點(diǎn)點(diǎn)頭,王欽便上前從惢心手中取過,雙手捧著奉給皇帝?;实鄞蜷_一看,卻見一張玉版紙上,寥寥幾行簪花小楷:“八月濤聲吼地來,頭高數(shù)丈觸山回。須臾卻入海門去,卷起沙堆似雪堆?!蹦鞘莿⒂礤a的《浪淘沙》,寫的正是八月十八錢塘江潮壯觀之景。</br>  皇帝明如寒星的眼里便有了一絲溫暖清澈的笑,這是他曾與如懿說過的,對于錢江狂潮的向往。她卻都記得,在這八月十八的清晨,便將滿江浪潮一筆一筆寫了給他。紙張下部還有一篇《佛母經(jīng)》,皇帝溫和道:“怎么有一篇《佛母經(jīng)》?”</br>  惢心道:“小主說,錢江潮雖然萬馬奔騰,氣勢無可比擬,但難免對民眾有所損傷,常常聽聞有人被卷落江水。所以小主特意抄寫《佛母經(jīng)》一篇,想借佛母慈悲,眷顧民眾?!?lt;/br>  皇帝十分喜悅,便道:“如此,朕就收下了。王欽,將嫻妃所抄的《佛母經(jīng)》供在養(yǎng)心殿神龕前,這個月都不必取下來了。”</br>  王欽答應(yīng)著,惢心側(cè)身跪在甬道邊,滿面恭敬地看著御駕迤邐而去,才露出了一絲愉悅的笑容。</br>  惢心回到宮中時,如懿已經(jīng)自長春宮中請了安回來,倚在長窗下挑揀新送來的白菊花苞。那些花苞尚未開放,帶著淡淡的青色,仿如凝玉一般。如懿一朵一朵地挑選著,任清幽的香氣在指間幽幽彌漫。</br>  惢心笑道:“小主在忙什么?”</br>  如懿盈然一笑,恍若淡淡綻放的白菊盈朵:“挑點(diǎn)白菊花苞做個枕頭,給永璜枕著,可以明目清神?!?lt;/br>  惢心搬了小杌子坐在如懿身邊,幫著一起挑選:“小主怎么突然有這個興致了?”</br>  “從長春宮請安回來,慧貴妃什么話都沒對我說,我就知道,你把事情辦好了?!?lt;/br>  惢心低眉恭順道:“是?;噬习研≈鞯摹斗鹉附?jīng)》供在了養(yǎng)心殿的神龕前,奴婢只在貴妃面前提了一提,貴妃便不做聲了。她雖然氣惱,但還是讓奴婢把佛經(jīng)都送去寶華殿燒了?!?lt;/br>  如懿露出一絲意料之中的微笑,道:“皇上都喜歡的,她還能挑剔么?”</br>  惢心道:“小主沒有告訴皇上貴妃刁難您的事,已經(jīng)是手下留情了?!?lt;/br>  “我只是想警醒她,并不欲與她劍拔弩張。還是那句話,適可而止?!彼龑⑦x好的白菊放進(jìn)青金色福字軟枕中,問道,“昨夜阿箬怎么樣?燒得厲害么?”</br>  惢心想了想道:“吃了許太醫(yī)開的藥,前半夜燒得厲害,一直要水喝,后半夜就安靜多了?!?lt;/br>  如懿凝神片刻,憂然嘆了口氣:“惢心,這些年我是不是寵壞阿箬了?”</br>  惢心斟酌著詞句,慢慢道:“阿箬姐姐是小主的陪嫁,小主疼她也是應(yīng)該的。”</br>  如懿捻著指尖的白菊慢慢地揉搓著,清香的汁液便沾染上了細(xì)白的手指,她沉吟著:“阿箬也到了指婚的年紀(jì)了,我想著……”</br>  惢心便露了一個甜甜的笑:“阿箬姐姐好福氣?!?lt;/br>  如懿嘆口氣,斷然道:“不是我不想留她,只是阿箬的性子,宮里是斷斷容不得了。不如趁著青春正好,送出宮打發(fā)了配人吧。”她想了想,“阿箬到底跟了我這些年,婚事上必得上心,不能造孽。等哪日我額娘入宮,我得托付她去外頭打聽了,給阿箬安排個好人家?!?lt;/br>  惢心有些意外:“小主不是想給阿箬指個御前當(dāng)差的侍衛(wèi)么?”</br>  如懿心下愀然,搖頭道:“原這么打算,本來能指個在宮中當(dāng)差的侍衛(wèi)是最好的,哪怕是個二等蝦三等蝦①,總有出頭之日,也是想讓她在我身邊長長久久地一起??墒撬男宰樱暨€是跟宮里牽扯關(guān)系,終究麻煩?!?lt;/br>  惢心會意道:“小主還是替阿箬姐姐打算,若是嫁個準(zhǔn)備外放的官員,哪怕去外頭苦幾年,終究也是正室的名分,少不了一份富貴的?!?lt;/br>  如懿微微頷首,贊許地看了惢心一眼:“你說得不錯?!?lt;/br>  話音未落,只聽殿門哐當(dāng)一響,一個碧色的身影繞過花梨木雕玉蘭花碧紗櫥,直奔進(jìn)來道:“小主,小主,求求您別放了奴婢出去,奴婢不想嫁人,不想離開小主!”</br>  如懿不防著阿箬病中起來,竟在外頭聽著,不覺也嚇了一跳,沉下臉道:“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br>  阿箬含淚跪下,一臉凄楚道:“小主恕罪,奴婢不是有意偷聽小主說話的。只是覺得身上好了些,所以起來給小主請安,想來伺候小主?!彼诓≈?,臉色白得沒半分血色,額頭上還纏著防風(fēng)的布條,看著憔悴至深。</br>  如懿有些不忍,便道:“你先起來吧。我也不過是一句頑話,哪里是立刻就要送你出去了,也得好好挑了人家才是。”</br>  阿箬哭得梨花帶雨:“奴婢知道,奴婢離開了紫禁城就什么都不是了。如果小主真要放奴婢出去,也請多留奴婢幾年,讓奴婢可以好好伺候小主。奴婢保證,無論如何,絕不再多嘴多舌給小主惹禍了?!?lt;/br>  如懿見她如此誠懇,不覺有幾分可憐。畢竟,從十二歲那年開始,阿箬便陪在自己身邊,看著自己從驕縱的佐領(lǐng)家的格格成了皇子府邸備受寵愛不知收斂的側(cè)福晉,又成了宮中日漸沉靜安斂的嬪御之一。阿箬的驕橫,隱隱帶了自己從前的幾分影子,那樣牙尖嘴利,針鋒相對,不肯輕易饒人。如懿神思恍惚地想著,那么,她所不喜歡的,到底是如今一樣驕矜的阿箬,還是從前那個不知輕重的自己?</br>  這樣的念頭不過一瞬,便嚇到了自己。如此想來,阿箬的錯失,也有自己的過錯了。那么,她如何還能怪阿箬?</br>  如懿伸出手,憐惜地扶起她:“地上涼,起來吧?!?lt;/br>  阿箬哀哀地哭著,求道:“小主不答應(yīng),奴婢便再不起來了?!?lt;/br>  如懿只得笑道:“宮女出宮的年紀(jì)是二十五歲。只要你愿意,便留到二十五歲再走吧?!?lt;/br>  阿箬的眼中閃過一絲亮光:“真的?那奴婢多謝小主了?!彼挪坏赜忠卸Y相謝,如懿挽住她手,溫和道:“去吧,好好去養(yǎng)好身子。”</br>  阿箬含了一絲難得的溫和謙卑的笑,告退出去。只是在轉(zhuǎn)身的瞬間,她將這縷笑暗暗咬嚙成了唇邊一個不肯褪去的印子。</br>  紫禁城的秋涼總是顯得有些短暫。秋風(fēng)吹黃了枝頭青翠郁郁的葉,便毫不留情地帶著它們一同墜落在地,零落成泥碾作塵灰。冬寒伴隨這日益光禿的枝丫不動聲色地入侵,紫禁城開始進(jìn)入了漫長的冬季。</br>  空氣里永遠(yuǎn)浸淫著干燥而寡淡的寒冷氣息,所以大朵大朵養(yǎng)在清水中的水仙便格外討人喜歡,香得欲生欲死,散發(fā)出濕潤而繾綣的氣味。宮室內(nèi)的溫度永遠(yuǎn)要比室外溫暖繾綣,仿佛暖洋的春天總未曾離去。但這樣的溫暖亦是寂寞的,讓人離不開又舍不得走遠(yuǎn)。在這寂寞里,不期而至的冬雪便叫人格外地心生溫柔,就連那些棱角分明、生硬硌人的宮墻青磚,那些凌厲如翅的卷翹飛檐,亦少了許多平日的巍峨疏冷,生出幾分難得的被雪覆蓋后的靜謐與安詳。</br>  天氣漸冷,除了每日必須去的晨昏定省,如懿并不太出門。只是隱隱約約聽著永和宮不太安寧,她便也隨眾去看了幾次玫貴人。因是頭胎,前三個月玫貴人的反應(yīng)便格外大,幾乎是不思飲食,連太后亦驚動了,每隔三五日必定送了燕窩羹來賞賜。到了三月之后,她漸漸慵懶,胃口卻是越來越好,除了御膳房,嬪妃們也各自從小廚房出了些拿手小菜送去,以示嬪御之間的關(guān)切,亦是討好于皇帝。太醫(yī)每每叮囑玫貴人要多吃魚蝦貝類,可以生出聰明康健的孩子,她便也欣然接受,每一食必有此物。旁人也還罷了,如懿便吃了些苦頭。只因她的延禧宮外離著宮人們進(jìn)出運(yùn)送雜物的甬道最近,宮外送進(jìn)新鮮魚蝦,自蒼震門、昭華門而進(jìn)永和宮,必定要經(jīng)過她的延禧宮,一時間魚蝦腥味,綿綿不絕。</br>  如懿也不敢多言,只是讓宮人們多多焚香,或供著水仙等祛除氣味。玫貴人胃口雖好,嘴角卻因體熱長了燎泡,又跟著牙齒酸痛,皇帝心疼不已,每隔一日必去探望,太醫(yī)們也跟著往來不絕,簡直熱鬧得沸反盈天。</br>  這一日如懿與海蘭、綠筠相約了去探視玫貴人,她正捂著牙嚶嚶哭泣,嘴角上的燎泡起了老大的兩個,涂著薄荷粉消腫。她見三人來,便一一訴說如何失眠、多夢、頭昏、頭痛,時有震顫之癥,又抱怨太醫(yī)無術(shù),偏偏治不好她的病。聽得一旁候著的幾個太醫(yī)逼出了一頭冷汗,忙擦拭了道:“貴人的種種癥狀,都是因為懷胎而引起,實在不必焦灼。等到瓜熟蒂落那一天,自然會好的。”</br>  綠筠是生養(yǎng)過的人,便含笑勸道:“懷著孕是渾身不舒服,你又是頭胎。方才聽你這樣說,這些不適多半是體熱引起的,那或許是個男胎呢。”</br>  玫貴人這才轉(zhuǎn)怒為喜,笑道:“純嬪娘娘不騙嬪妾么?”</br>  如懿笑道:“旁人說也罷了。純嬪是自己生育過阿哥的,必不會錯。”</br>  海蘭亦道:“我記得純嬪姐姐懷著三阿哥的時候也總是不舒服,結(jié)果孩子反而強(qiáng)健呢?!?lt;/br>  眾人安慰了玫貴人一番,便也告辭了。出門時純嬪想著今日是初一,便邀了如懿和海蘭一起去阿哥所看三阿哥永璋。如懿想著正好到了時辰去接永璜下學(xué),便推托了。</br>  去尚書房便要抄近路經(jīng)過御花園,夏日里蓮葉田田,青萍叢生的菡萏池只剩下了幾脈枯葉殘梗,落寞地寧靜著。</br>  注釋:</br> ?、俣任r三等蝦:代指二等侍衛(wèi)三等侍衛(wèi)。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