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異變很快成了宮中的笑柄。金玉妍見到海蘭的時候還忍不住悄聲問她：“昨兒晚上皇上到你那里的時候，是不是很生氣？”</br>　　海蘭忙笑道：“嘉貴人一向是知道我的，我見了皇上連頭也不敢抬，哪里還敢看皇上是什么臉色?！?lt;/br>　　玉妍笑得神秘：“那皇上有沒有和你說話解悶兒？你也算不錯了，自從住在延禧宮后，皇上去看嫻妃，總能有幾次順便去看了你。”</br>　　海蘭的神色謙卑而謹慎，帶了上回受辱后怯怯不安的緊張：“姐姐還不知道我？笨嘴拙舌的，皇上也不大和我說話。不過是和往常一樣罷了?！?lt;/br>　　玉妍似有不信，嫵媚清亮的鳳眼挑起欲飛：“真的和往常一樣？”</br>　　海蘭的神情看來誠實而可信：“真的?！?lt;/br>　　玉妍似有些氣餒，挽著怡貴人的手無趣地離開了。</br>　　回來后海蘭如實地向如懿說起今日的見聞，如懿只是比著唐代李昭道的《春山行旅圖》低頭在檀木繡架繃緊的白絹上繡著一幅一模一樣的繡品。</br>　　海蘭道：“外頭都鬧成這樣了，個個巴不得看姐姐的笑話呢，姐姐怎么還沉得住氣在繡這個？”</br>　　如懿淡淡笑道：“好容易讓如意館①的人找出了這幅圖來，不沉住氣繡出來，難道還走到外面去讓人看是非么？”</br>　　海蘭仔細看著畫卷道：“這幅設(shè)色畫懸崖峭壁，石磴曲盤。樹間蒼藤縈繞，行人策騎登山。盤行雄峻山間，樹藤蔽人眼，總讓人有一種山重水復疑無路之感。”</br>　　如懿伸手撫了撫垂落的鬢發(fā)：“畫也罷了，我最喜歡的是畫卷下面配的詩?！比畿草p聲吟道，“蒼崖懸磴迷層疊，樹色陰濃遠近間。云光嵐影都無跡，倦頓何妨暫息肩。仰瞑渴飲聊倫逸，巨坡平掌心亦安?！?lt;/br>　　海蘭雙眸清明，已含了幾分懂得的笑意：“巨坡平掌心亦安。難道姐姐已經(jīng)有了解決之法？”</br>　　如懿繡了幾針，便停下手取了絲線比了畫卷上的濃綠深翠的顏色，一色一色選過去。海蘭笑道：“繡這一片山峰上一棵樹，就要用幾十種綠色，姐姐也不怕挑花了眼？”</br>　　如懿指著院中含苞待放的桃花：“你瞧那花骨朵粉盈盈的，映著湖綠的珠綾簾子，可不像亂花漸欲迷人眼？既然如此，咱們只要平心靜氣，守著自己才不會迷進去了?！?lt;/br>　　海蘭也不多言語，在銅盆里浣凈了雙手，取過一枚銀針道：“既然如此，妹妹也怕外頭亂花迷眼，便陪姐姐一起繡吧?！?lt;/br>　　沉溺在絲線翻飛的日子是過得沉靜而迅疾的。仿佛是繡架上理不清的各色絲線，明綠、翠綠、深碧、鵝黃、朱紫、傅粉、蝦青、芙紅……慢慢地選了在銀針的孔眼間穿過，一一繡在了雪白的絹地上，仿佛此身分明，漸漸便也安穩(wěn)住了心思。</br>　　自如懿生辰之后，皇帝足有一月沒有踏足延禧宮。六宮的綠頭牌照例在指間翻落，咸福宮、永和宮、啟祥宮、長春宮、鐘粹宮、景陽宮，仿佛皇帝到了哪里，就將春意帶到了哪里。唯有延禧宮，即便是庭院的桃花開了幾朵，也是瘦怯怯的冷胭脂紅，花色不繁，艷亦失色，開在漸漸暖起的春風艷陽里，亦是孤瘦伶仃的。</br>　　皇帝驟然冷了延禧宮，如懿和海蘭的日子也漸漸不好過起來。一開始是春日里該有的衣裳料子沒有送來，她們只得揀舊年的衣裳穿了。幸好皇后還體恤，做主賞了一些，才勉強幫補過去。只是她和海蘭的衣裳有了，下人們的也顧全不周，難免有了怨聲。漸漸地，御膳房送來的吃食也不算新鮮了。時新的菜肴是沒有的，幾道主菜都是煮過再煮，今天送了來沒吃，明天還是這道菜，煮得油湯濃膩，菜都老了，根本不能吃。如懿不能事事回稟了皇后做主，既惹人笑話，又得罪了御膳房，少不得自己拿出銀子來貼補著小廚房的膳食，可也是萬事不周全。再漸漸地，連送來的月銀也不齊全了。阿箬數(shù)了數(shù)目不對，便朝內(nèi)務(wù)府的主事太監(jiān)秦立嚷起來：“憑什么咱們的銀子不對，也不許嚷嚷？”</br>　　秦立年紀不大，卻在內(nèi)務(wù)府當差久了，當下冷笑一聲道：“延禧宮里住著兩位小主，原本開銷就大。年下的時候用這個用那個都是內(nèi)務(wù)府自己掏了腰包貼補的銀子。如今都春天了，還不把這筆銀子補上么？我都算過了，按著這么個扣月銀的法子，延禧宮欠下的數(shù)目該要到明年這時候才還清呢?！?lt;/br>　　阿箬氣得渾身打戰(zhàn)，指著他的鼻子罵道：“延禧宮什么時候要這要那欠內(nèi)務(wù)府的銀子了，欠條呢？款項呢？一一拿出來我瞧！”</br>　　秦立晃著腦袋笑道：“哪有主子欠了奴才的錢不還的？還虧了是小主娘娘呢，這么拿奴才的銀子不當銀子，說出去都讓人笑話?！?lt;/br>　　阿箬看他大搖大擺走了，氣得說不出話來。進了暖閣見如懿只顧著繡那幅《春山行旅圖》，越發(fā)氣不打一處來，紅了眼眶道：“小主您聽聽，內(nèi)務(wù)府的人就這么作踐我們！”</br>　　如懿平靜地理好絲線，道：“是委屈你們了。銀子不夠，將我舊年的一些衣裳送出去換些錢，再不濟便是我們辛苦些，多做些繡活兒叫小福子他們送出去換錢罷了。”</br>　　阿箬想了想道：“宮中哪里不要用銀子？奴婢想著，與其這樣艱難，看人臉色，小主不如與母家商量……”</br>　　話未說完，如懿臉色已經(jīng)沉了下來：“宮里的難堪事自己知道就成了，還要告訴娘家人要他們擔心么？何況烏拉那拉氏不比從前，他們都還指望著我，我怎么還能讓他們放心不下？”</br>　　阿箬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得訕訕道：“奴婢想著，到底是至親骨肉……”</br>　　如懿擺手道：“就是因為至親骨肉，我才不能拖累了他們?！?lt;/br>　　阿箬無言，只得忍了氣下去。如懿拈著銀針的手沾了一手的冷汗，一陣陣發(fā)澀，索性丟開了繡架去浣手。</br>　　彼時正值黃昏，庭院里斜暉脈脈，斜斜照進暖閣里，光線被重重繡帷掩映，更暗淡了幾分。那夕陽的余暉是薄薄的金紅色，望得久了，并沒有那種暖色帶來的溫意，反而寒浸浸地像是落在秋涼里了。連飛在半空中的燕子，也似被夜寒打濕了翅膀，飛也飛不高。她無端地便想起幼時學過的一首詞，前面都渾忘了，只有一句記得清清楚楚：夕陽無語燕歸愁，東風臨夜冷于秋②。</br>　　惢心倒是一聲言語都沒有，捧過兩盞白紗籠的掐絲琺瑯桌燈放在繡架旁，安靜伺候了道：“小主，奴婢方才整理衣裳，找出幾匹舊年的料子，花樣是不時興了，但料子卻是極好的，不如先裁了給底下人做了春衫，也免得宮里先鬧起來。”</br>　　如懿道：“也好。只是我另外交代你的事，你都做了么？”</br>　　惢心輕聲道：“大阿哥那兒，奴婢知道那些嬤嬤靠不住，所以按小主的吩咐，隔幾天就悄悄送些吃食去，避開人給了大阿哥?！?lt;/br>　　“那就好。我能顧上的也就只有這些了?！比畿材们逅搅耸郑瑹o奈道，“原是我魯莽了，兵行險著，連累了你們?！?lt;/br>　　惢心淡淡笑道：“在這宮里，起起伏伏也是尋常的。旁人看低了咱們，是他們眼力不夠罷了。”</br>　　如懿搖頭，頗為感慨：“旁人也罷了，偏偏阿箬也這么沉不住氣……”</br>　　兩人正說著話，三寶打了簾子進來道：“小主，奴才剛在外頭長街上碰到李玉，他正要去傳旨呢，倒是件新鮮事?！?lt;/br>　　如懿道：“什么？”</br>　　三寶道：“皇上不知怎么心血來潮了，說是稟明了皇太后，要替先帝留下的太妃們加以封賞?！?lt;/br>　　如懿幾乎沒反應(yīng)過來，便問：“說仔細些，是什么？”</br>　　三寶不想如懿這般有興致，便細細說道：“皇上前幾日去太廟祭祖，回來便傷感得很，對太后說未曾好好盡孝道。太后寬慰了皇上幾句，皇上便說，當以天下養(yǎng)太后，又增加了壽康宮太妃太嬪們的月銀份例。另外，皇上也想追封先帝已故的嬪妃，一同遷入妃陵，與先帝做伴?！?lt;/br>　　如懿壓在心頭數(shù)十天的大石驟然間四散如沙，松了開來。她忍不住會心一笑：“先帝駕崩，到了地下自然不能沒有人陪著侍奉。妃陵里陪葬的人太少，也不像樣子?；噬线@樣的孝心，皇太后自然沒有不答應(yīng)的?！?lt;/br>　　三寶笑道：“小主遠見，太后也是這樣說的。所以先是將先帝已故的敦肅皇貴妃從葬泰陵，然后是從前歿了的幾位在圓明園和熱河行宮伺候的貴人、常在、答應(yīng)或是侍奉過先帝的官女子，一律追封了太嬪，也遷往泰陵陪著了?！?lt;/br>　　如懿的心上泛起無聲的喜悅，漸漸地迷了眼睛，成了眼底薄薄的淚花。惢心忙遞上絹子，見機道：“小主繡花看累了眼睛，快歇歇吧。三寶，你也下去吧。”</br>　　三寶答應(yīng)著退下了，如懿不由得喜極而泣：“皇上這么做了，他還是這么做了?！毖蹨I是熱的，從眼底落到面頰上，那種溫熱的濕潤，提醒著皇帝的在意與孝心。她的高興是摻著凄楚與欣慰的。這么多年，皇帝避諱著自己的身世，心里何嘗不是也如常人一般記掛著自己的生母？她心里知道，至此，哪怕是身份未明，有了追封，到底是了卻了皇帝的一樁心事。這么多年他的心事，也漸漸成了她的心事。哪怕她算計著榮寵，算計著安身立命之道，此刻也是欣慰萬分。</br>　　惢心笑逐顏開，忍不住帶了欣慰的淚：“小主，皇上遂了您的意思?；噬纤芸炀鸵獊砹??！?lt;/br>　　然而，皇帝并沒有到延禧宮中來。雖然日常朝見總也有見到的時候，皇帝也只是淡淡地和她說幾句話，和對其他人并無兩樣。如懿雖然心焦，卻也不知是何故。幾次召了李玉來問，饒是聰明如李玉，也是說不上緣故來。如懿心知情急也是無用，只得勉強度日。只是依稀聽聞著，皇帝又新納了一個宮女為答應(yīng)，已經(jīng)封了秀答應(yīng)，住在怡貴人的景陽宮里。即便如此，玫常在卻依舊得寵，雖然皇帝有了新人，也半分分不去她的寵愛。這樣的事，如懿聽在心里，不免有些難過。她也才十九歲，年華正好的時候，旁人是“喜入秋波嬌欲溜③”，自己偏是“玉枕春寒郎知否？③”只能眼睜睜看著皇帝的寵愛，謝了荼蘼春事休。平淡的日子里唯一安慰的，是海蘭，常來與她做伴，從晨到晚，也不厭倦。再來，便是純嬪了，雖然她的寵幸也淡薄，但好歹有個阿哥，明里暗里也能幫著如懿些。</br>　　再見到皇帝的時候已經(jīng)是在五月里了，如懿清楚地記得，那一日下著微濛的小雨，雨色青青的，隱隱能聞得雨氣中的庭院架上滿院的荼蘼香。如懿嘆口氣，手中的《春山行旅圖》繡了大半，自己還在群山掩映中迷惑，春日卻是將盡了。</br>　　來傳旨的是皇帝跟前的李玉，他打了千兒喜滋滋道：“傳皇上的口諭，請嫻妃娘娘速往皇后宮中見駕?！?lt;/br>　　如懿忙起身道：“這個時候急急傳本宮去，李公公可知道是什么事么？”</br>　　李玉忙道：“奴才也不知道。只是王公公和奴才是一同出來的，他去了咸福宮，傳了一樣的口諭給慧貴妃娘娘。小主，您趕緊著吧，輦轎已經(jīng)在外頭候著了。”</br>　　如懿立刻更衣梳妝，出門的時候雨絲一撲上臉，才覺得那雨早無涼意，帶著甜沁沁的花香和暑氣將來的溫熱。</br>　　到了長春宮中，蓮心已經(jīng)掀了簾子在一邊候著，見了如懿便笑道：“嫻妃娘娘來了，貴妃娘娘也剛到呢?！?lt;/br>　　如懿見慧貴妃與皇后一左一右伴在皇帝身邊，似在說笑著什么，極為融洽。這樣家常熱鬧的場景，她與皇帝之間卻是許久未見了，不覺眼中一熱，低頭進來一一見過。</br>　　皇帝向她招了招手，讓她坐下，道：“這么急過來，沒淋著雨吧？”</br>　　如懿隨口答應(yīng)了。慧貴妃嬌俏笑道：“上次在皇上宮里看到一頂遮雨的蓑衣，臣妾可喜歡了，皇上賞了臣妾吧。”</br>　　皇帝失笑道：“那是外頭得來的，說是民間避雨的器具。還是你父親高斌找來的玩意兒，誰知他這樣偏心，竟沒留一件給你?！?lt;/br>　　慧貴妃撅了櫻唇道：“父親是最偏心了，眼里只有皇上，沒有女兒?！彼敬┝艘簧頇焉翥y線玉簪花夾衣，外面套著薄薄的淡粉色琵琶襟撒金點小坎肩，顯得格外嬌艷欲滴。領(lǐng)口上的白玉流蘇蝴蝶佩隨著她一顰一笑，晃得如白雪珠子一般。</br>　　皇帝笑道：“你父親偏心朕，朕就偏心你了。你既喜歡，便拿去吧，只一樣，不許戴了各處逛去?！?lt;/br>　　慧貴妃含笑謝了，瞥了如懿一眼，得意洋洋地取了一粒香藥李子吃了。</br>　　皇帝正色道：“今兒這么急著叫你們到皇后宮里來，是有件事與你們商量。”</br>　　眾人答了“是”，皇帝又道：“今兒朕查問永璜的功課，見他瘦是瘦了些，但換了身新衣裳倒也精神。誰知朕才命他寫了幾個字，那孩子卻不太爭氣，只盯著朕案上的瓜果心不在焉的?！?lt;/br>　　皇后微微一凜，忙起身道：“皇上切勿怪罪。永璜年紀還小，讀書寫字的時候分心也是有的，臣妾一定會讓師傅好好管教約束，這樣的事定不會再有了。”</br>　　皇帝慢慢啜了口茶道：“朕原也這么想著，孩子年幼貪玩總是有的?？墒请蘅此麑懽值臅r候翻出袖口來，手臂上竟帶了傷。再三問了，才知道是今天永璜在御花園玩耍的時候在假山上磕的?！彼哪樕亮艘怀?，旋即平靜道，“可是伺候永璜的幾十個人，竟沒有一個是知道的?！?lt;/br>　　慧貴妃“哎喲”一聲，便道：“那奴才們也太不小心了，既替永璜換衣裳，怎會看不見傷痕？要么是太粗心，要么那衣裳根本就不是他們替永璜換的。”</br>　　貴妃說完，皇后便默默橫了她一眼，偏偏貴妃尚未察覺，全落到了如懿眼里。如懿不動聲色地取了片芙蓉糕慢慢吃了，只見皇帝頷首道：“貴妃這話不錯。因為朕發(fā)覺，永璜外頭的新衣裳是臨時套上的，里頭的衣裳怕是穿了三四日都沒換了，油漬子都發(fā)黑了?！?lt;/br>　　皇后滿面愧疚和不安：“都怪臣妾不好。都說永璜是沒了額娘的孩子，臣妾格外心疼他些，還特意多撥了一些人去照顧。誰知道人多手雜，反而不好了?；噬戏判?，等下臣妾親自去阿哥所好好責罰那些奴才，以儆效尤?！?lt;/br>　　皇帝冷冷道：“那些奴才朕自會發(fā)落。你也不是沒用心，是底下人欺負永璜是沒娘的孩子罷了。所以朕想來想去，還是得給永璜尋個能照顧他的額娘?！?lt;/br>　　皇后一怔，尚未反應(yīng)過來，慧貴妃已經(jīng)滿面含笑：“皇上，臣妾膝下無子，長日寂寞。還請皇上成全臣妾一片盼子之心，將永璜交給臣妾撫養(yǎng)吧。臣妾一定會恪盡為母之責，盡心照料?！?lt;/br>　　皇帝看了眼如懿，慢慢道：“嫻妃可有這樣的心思？”</br>　　如懿微一尋思，便含笑道：“皇上若放心，臣妾萬分欣喜?！?lt;/br>　　皇后道：“既然貴妃和嫻妃都喜歡永璜，皇上的意思是……”皇后沉靜一笑，“其實臣妾好歹生養(yǎng)過，若皇上放心的話……”</br>　　皇帝嘆口氣道：“你們都喜歡孩子，這個朕知道?？墒且驳煤⒆优c你們投緣才好。朕已經(jīng)讓人把永璜帶來了，他愿意選誰為養(yǎng)母，誰有這個福氣得了朕的大阿哥為子，讓永璜自己決定?！?lt;/br>　　說著便有人帶了永璜進來。永璜已經(jīng)八歲了，身量雖比同齡的孩子高些，卻顯得瘦伶伶的，面色也有些發(fā)黃，總像是沒什么精神。如懿見他雖低著頭，卻有一分這個年紀的孩子所沒有的對于世事的了然。</br>　　皇帝溫和地招手，示意永璜走近，一指眾后妃，慈愛地向他道：“永璜，這是你皇額娘、慧娘娘和嫻娘娘。你告訴皇阿瑪，你喜歡她們誰做你的額娘？”</br>　　永璜逐一看她們，片刻道：“皇阿瑪，兒子有額娘。兒子的額娘是富察諸瑛，皇阿瑪?shù)恼苠??！?lt;/br>　　皇帝憐愛地撫撫他的頭發(fā)：“好孩子，你額娘去了，但誰也替不了你的額娘，皇阿瑪只想找個人好好照顧你，像你額娘一樣疼你?！?lt;/br>　　永璜懂事地點點頭，伸手按了按肚子，貴妃輕笑出聲，伸出雙手作勢要抱他：“永璜，來，來慧娘娘這邊！讓慧娘娘抱抱你?！?lt;/br>　　如懿也微笑著，取過一塊芙蓉酥道：“好孩子，先吃點東西再過去吧?！?lt;/br>　　永璜左看看右看看，忽而一笑，取過芙蓉酥撲進如懿懷中，只看著她不說話。</br>　　慧貴妃神色一黯，似是無限失落，便有些懶懶的?；屎蟮故呛皖亹偵?，展顏對如懿笑道：“恭喜嫻妃了，喜得貴子?！?lt;/br>　　如懿把著永璜的手，喂他吃了芙蓉酥，又趕緊拿水防他嗆著，方笑道：“皇上若放心將孩子交給臣妾撫養(yǎng)，就是臣妾的福氣了。”</br>　　皇帝的目光溫煦如春陽：“這種母子的緣分是前世修來的，永璜既選了你，以后你便是他的額娘了?！?lt;/br>　　慧貴妃猶自有些不服氣：“皇上，永璜只是喜歡那塊芙蓉酥才過去的。這樣不算，您讓永璜再選一次，臣妾也拿塊糕點在手里。”</br>　　皇帝的目光柔和得如潺湲的春水：“好了。你身子不大好，受不住孩子的頑皮。何況你常要陪著朕，嫻妃比你清閑許多，永璜由嫻妃照料也是好的?！?lt;/br>　　如懿原本這兩個月受足了委屈，聽得皇帝這句話，心下一動，仿佛是明白了什么。她仰起頭，對上皇帝的目光，不覺也含了溫煦清湛的愉悅。</br>　　注釋：</br>　?、偃缫怵^：清朝以繪畫供奉于皇室的一個服務(wù)性機構(gòu)。在此處也匯集了全國各地的繪畫大師、書法家、瓷器大師，進入如意館也成為被肯定畫藝的一個重要表現(xiàn)。</br>　?、诔鲎运未鷧俏挠ⅰ朵较场?。全詞為：門隔花深舊夢游，夕陽無語燕歸愁，玉纖香動小簾鉤。落絮無聲春墜淚，行云有影月含羞，東風臨夜冷于秋。</br>　?、鄢鲎运未钇畹摹肚嘤癜浮?。全詞為：綠瑣窗紗明月透。正清夢，鶯啼柳。碧井銀瓶鳴玉甃。翔鸞妝詳，粲花衫繡，分付春風手。喜入秋波嬌欲溜。脈脈青山兩眉秀。玉枕春寒郎知否？歸來留取，御香襟袖，同飲酴醿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