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貴妃離了長春宮，坐在輦轎上支腮想了片刻，便道：“茉心，你帶著這件玄狐皮先回宮。彩珠、彩玥留下，陪著本宮去養(yǎng)心殿看望皇上?！?lt;/br>　　茉心答應了聲“是”，囑咐彩珠、彩玥好生照看著，便先回去了。</br>　　慧貴妃不顧雪后路滑，催促了抬轎的太監(jiān)兩聲，緊趕慢趕著便去了養(yǎng)心殿。才到了養(yǎng)心殿門外，王欽見是慧貴妃來了，忙迎上來打著千兒親手扶了慧貴妃下轎，一疊聲道：“貴妃娘娘仔細臺階滑，就著奴才的手兒吧?！?lt;/br>　　慧貴妃漾起梨渦似的一點笑意：“有勞王公公了。這個時候，皇上在做什么呢？”</br>　　王欽賠了十足十的笑意：“貴妃娘娘來得正巧，皇上歇了午覺起來批了奏折，現(xiàn)下正歇著呢。挑了南府樂班的幾個歌女，正彈著琵琶呢?！?lt;/br>　　慧貴妃笑了笑道：“皇上好雅興，本宮進去怕擾了皇上呢。”</br>　　王欽笑道：“這宮里說到音律，誰比得過娘娘？要不是怕雪天路滑，皇上肯定請您來了?！?lt;/br>　　慧貴妃這才道：“那就勞公公去稟一聲吧?！?lt;/br>　　王欽答應著去了?；圪F妃在廊下立了一會兒，果然聽見里頭琵琶錚錚，正出神，王欽已出來請她了。</br>　　因著皇帝在聽曲，她入殿便格外地輕手輕腳，見皇帝斜坐在暖閣里，閉著眼打著拍子。數(shù)步外坐著三五琵琶伎，身著羽藍宮紗，手持琵琶擋住半面，纖纖十指翻飛如瑩白的蝶。</br>　　慧貴妃見皇帝并未察覺她的到來，便也垂手立在一邊靜靜聽著。等到一曲終了，方欠身見過皇帝。</br>　　皇帝見了她來，倒是十分高興，牽過她手一同坐下道：“本想叫你來一同聽琵琶，又怕外頭天寒地凍的，你本來就畏寒?！被实坳P切道，“朕命齊太醫(yī)替你調(diào)理身體，如今覺得還好么？”</br>　　慧貴妃低眉淺笑：“臣妾身子雖然羸弱，但有皇上關懷，覺得還好。所以今日特意來養(yǎng)心殿一趟?！?lt;/br>　　皇帝握著她的手，眼中微微一沉：“手還是這樣涼。王欽，叫人再添兩個火盆來，仔細貴妃受寒。”</br>　　慧貴妃本來就是弱不勝風的體態(tài)，皇帝這般關切，更多了幾分女兒嬌態(tài)：“皇上龍氣旺盛，臣妾在旁邊，也覺得好多了?！?lt;/br>　　皇帝眉眼間都是溫潤的笑意，道：“好好坐著，也就暖過來了?！闭f罷指著幾個琵琶伎道，“方才你在旁邊聽著，覺得如何？”</br>　　慧貴妃嬌盈盈道：“如今南府里竟沒有好的琵琶國手了么？選這幾個來給皇上清賞，也不怕污了皇上的耳朵？”</br>　　那幾個琵琶伎聽了，不由慌了神色，忙跪下請罪。</br>　　皇帝揚揚手，示意她們退在一邊，微微一笑道：“論起琵琶來，有你這個國手在這兒，朕還聽得進別人彈的么？不過是你不在，所以聽別人彈幾曲打發(fā)罷了?！?lt;/br>　　慧貴妃盈然一笑，愈加顯得容光瀲滟，一室生春。她隨手取過其中一個琵琶伎用過的鳳頸琵琶，微微疑道：“怎么現(xiàn)在南府這般闊氣了？尋常琵琶伎用的也是這種嵌了象牙的鳳頸琵琶么？”</br>　　皇帝唇角的笑容微微一滯，那退在一邊的琵琶伎便大著膽子道：“奴婢技藝不佳，未免污了皇上清聽，所以特別用了最好的琵琶?！?lt;/br>　　慧貴妃蔑然望了她一眼，見那琵琶伎不過二八年紀，姿容雖不出眾，卻別有一番清麗滋味，心下便有些不悅：“若沒有真本事，哪怕是用南唐大周后的燒槽琵琶，也只是暴殄天物而已?！?lt;/br>　　那琵琶伎有些怯怯的，低首立在一旁。慧貴妃一眼望去，琵琶伎所用的器樂中，只有這般鳳頸琵琶音色最清，便橫抱過琵琶，輕輕調(diào)了調(diào)弦，試準了每一個音，才開始輕攏慢捻，任由音律旋轉(zhuǎn)如珠，自指間錯落滑墜，凝成花間葉下清泉潺潺，又如花蔭間棲鳥交頸私語，說不盡的纏綿輕婉，恍若窗外嚴寒一掃而去，只剩了春光長駐，依依不去。</br>　　慧貴妃一眼望去，琵琶伎所用的器樂中，只有這般鳳頸琵琶音色最清，便橫抱過琵琶，輕輕調(diào)了調(diào)弦，試準了每一個音，才開始輕攏慢捻，任由音律旋轉(zhuǎn)如珠，自指間錯落滑墜，凝成花間葉下清泉潺潺，又如花蔭間棲鳥交頸私語，說不盡的纏綿輕婉，恍若窗外嚴寒一掃而去，只剩了春光長駐，依依不去。</br>　　一曲而過，皇帝猶自神色沉醉，情不自禁撫掌道：“若論琵琶，宮中真是無人能及晞月你。”</br>　　慧貴妃揚了揚纖纖玉手，頗為遺憾道：“可惜了，臣妾手發(fā)冷有點澀，又用不慣別人的琵琶，此曲不如往常，讓皇上見笑了。”</br>　　皇帝頗為贊許：“已經(jīng)很好了?！彼葡肫鹗裁矗蛲鈫玖送鯕J入內(nèi)道，“貴妃說手冷。朕記得吉林將軍今年進貢了玄狐皮，統(tǒng)共只有兩條，一條朕賜給了皇后。還有一條，就賜給貴妃吧?！彼ο驎勗碌?，“若論輕暖，這個不知勝了紫貂多少倍，給你最合適了。”</br>　　晞月一雙剪水秋瞳里盈盈都漾著笑意：“這倒是巧了。方才皇后也賞了臣妾一條玄狐皮，也說是吉林將軍進貢的，看來這樣好東西，注定是都落在臣妾宮里了?！?lt;/br>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欣慰之色：“皇后賢惠大方，對你甚是不錯。如此，這兩條都給你就是了。只不過朕的心意比皇后多一分，王欽，你便拿去內(nèi)務府著人替貴妃裁制了衣裳再送去咸福宮吧?！?lt;/br>　　王欽答應著又招了招手，引了一班樂伎去了?；实鄄粍勇暽赝艘谎燮渲幸粋€，只見那羽藍宮裝消失在朱紅殿門之后，方低低笑道：“如何？”</br>　　晞月嗤地一笑，別過身子道：“什么如何？皇上疼臣妾是假的，疼嫻妃才是真的?！?lt;/br>　　皇帝笑著搖首：“這樣的話，也就你說罷了。朕難得才去看嫻妃一次，怎么倒是不疼你了？”</br>　　晞月露出三分委屈的樣子：“臣妾今兒聽說，皇上特賜御筆給嫻妃，嫻妃興興頭頭讓內(nèi)務府做了匾額掛在延禧宮的正殿里。偏臣妾的咸福宮里那塊匾額都不知道是誰寫的，金粉也不足了。嫻妃這樣的榮耀，臣妾指望都指望不上?！?lt;/br>　　皇帝揚了揚唇角，失笑道：“原來你是喜歡那個。朕不過是想嫻妃住的延禧宮不如你的咸福宮多了，怕看著寒酸才隨手寫了一幅字給她?！?lt;/br>　　晞月牽住皇帝的衣袖盈盈道：“既然是隨手，皇上不如也賜給臣妾和皇后一幅。省得滿宮里只有嫻妃有，臣妾羨慕還來不及?！?lt;/br>　　皇帝刮一刮她小巧的鼻頭：“你有什么羨慕的，朕什么好的沒給你？只這一樣，你也喜歡？”</br>　　晞月半是委屈半是撒嬌：“皇上終日忙于朝政，臣妾在后宮日夜盼望，若能見字如見人，也可以稍稍安慰?！?lt;/br>　　皇帝微微沉吟，頃刻笑道：“好了。這有什么難的？你既惦記皇后，朕賜給你和皇后就是了，也許你們做成匾額，掛在正殿里。這下可滿意了么？”</br>　　晞月這才嬌俏一笑，溫順地伏在皇帝肩頭，柔聲道：“臣妾就知道，皇上最疼臣妾了。”</br>　　皇帝微微沉吟，頃刻笑道：“好了。這有什么難的？你既惦記皇后，朕賜給你和皇后就是了，也許你們做成匾額，掛在正殿里。這下可滿意了么？”</br>　　晞月這才嬌俏一笑，溫順地伏在皇帝肩頭，柔聲道：“臣妾就知道，皇上最疼臣妾了?！?lt;/br>　　晚膳過后，皇帝著人送了晞月回去，便留在書房攤開了紙行云流水般寫起字來。王欽見皇帝在綿白的灑金大紙上寫了十一幅字，便在旁磨著墨汁賠笑道：“皇上對皇后和慧貴妃實在是格外恩典。奴才愚心想著，皇上的字自然都是好的，原來皇上還要在這十一幅里選了最好的賞賜呢?！?lt;/br>　　皇帝見他滿臉堆笑，也不說話，只將毛筆擱在青玉筆山上，含了笑意一張張看過去?；实蹅?cè)首，見侍奉在書房門口的李玉一臉了然笑意，便問：“王欽是這個意思。李玉，你怎么看？”</br>　　李玉怔了一怔，回道：“奴才愚笨，以為皇上恩澤遍布六宮。延禧宮已然有了一幅字，這十一幅自然是六宮同沐恩澤了?！?lt;/br>　　皇帝擊掌笑道：“好。算你聰明?！被实垡环氋p下來，自己也頗得意，一一念道：“咸福宮是滋德合嘉，許慧貴妃福德雙修的意頭；皇后的長春宮是敬修內(nèi)則，皇后最敬祖宗家法，這幅字最適合她不過。鐘粹宮是淑慎溫和，與純嬪的心性最相宜，也算安慰她親子不在身邊的失意；太極殿是淑容端賢……”</br>　　王欽忙湊趣道：“嘉嬪娘娘容色冠后宮。”</br>　　皇帝微微頷首：“景陽宮是柔嘉肅靜；承乾宮是德成柔順；永和宮是儀昭淑慎；儲秀宮是茂修內(nèi)治；翊坤宮是有容德大；永壽宮是令儀淑德；景仁宮是德協(xié)坤元?！?lt;/br>　　王欽奇道：“景仁宮也有？”</br>　　皇帝道：“景仁宮皇后已經(jīng)過身，你著內(nèi)務府好好修整下，以后總要有人住進去的?！?lt;/br>　　王欽忙答應了，皇帝瞟了眼伺候在旁的李玉，笑道：“方才你機靈，那朕就把這十一幅字送去內(nèi)務府制成匾額的事，交給你了?！?lt;/br>　　李玉受寵若驚，只覺得光彩，忙恭聲道：“奴才謝皇上的賞。”</br>　　皇帝奇道：“這賞干你什么事？”</br>　　李玉喜滋滋道：“這賞是皇上給六宮小主娘娘的，奴才有幸接了這個差事，自然是沾了福氣的，所以謝皇上的賞?！?lt;/br>　　皇帝忍不住樂道：“是會說話。朕用剩下的這張灑金紙，就賞給你了。”</br>　　李玉喜得忙磕了頭，起身才看見王欽臉色陰沉，嚇得差點咬了舌頭，忙捧著紙退下了。</br>　　皇帝似有些倦了，問：“什么時辰了？”</br>　　王欽忙道：“到翻牌子的時候了。皇上，敬事房太監(jiān)已經(jīng)端了綠頭牌來，候在外邊了?！?lt;/br>　　皇帝凝神片刻：“今兒南府來彈琵琶的那個琵琶伎，抱著鳳頸琵琶的那個……”</br>　　王欽一怔，即刻回過神來：“是南府琵琶部的樂伎，叫蕊姬?！?lt;/br>　　皇帝按了按眉心，嘴角不自覺地蘊了一分笑意，簡短道：“帶來。”</br>　　王欽只覺得腦袋一蒙，嘴上卻不敢遲疑，忙應了趕緊去辦。</br>　　皇帝凝神片刻：“今兒南府來彈琵琶的那個琵琶伎，抱著鳳頸琵琶的那個……”</br>　　王欽一怔，即刻回過神來：“是南府琵琶部的樂伎，叫蕊姬?！?lt;/br>　　皇帝按了按眉心，嘴角不自覺地蘊了一分笑意，簡短道：“帶來。”</br>　　王欽只覺得腦袋一蒙，嘴上卻不敢遲疑，忙應了趕緊去辦。</br>　　長街的積雪已被宮人們清掃得干干凈凈，緩步走在青石花磚上，兩旁堆雪映著紅墻碧瓦，越發(fā)覺得雪光炫目，猶如白日一般。</br>　　如懿扶著海心的手慢慢走著，前頭兩個小太監(jiān)掌著羊角宮燈，只見冷風打得宮燈走馬燈似地亂晃，四周唯有陰森寒氣貼著朱墻呼嘯而過，卷起碎雪紛飛。海蘭有些害怕，緊緊依偎在如懿身邊。</br>　　如懿安撫似地拍拍她的手，歉然道：“這么晚了，還要你陪我去寶華殿祈福，實在是難為你了?！?lt;/br>　　海蘭靠在她身邊挽著手慢慢走著，眼里卻有幾絲歡悅：“我一個人待在宮里也悶得慌，貴妃她又……”她欲言又止，“還好能陪姐姐去寶華殿聽聽喇嘛師父誦經(jīng)，心里也安靜許多?！?lt;/br>　　如懿道：“佛家教義，本來就是讓人心平氣和的。我去和大師們一同念念經(jīng)文，將這些日子抄的《法華經(jīng)》燒了，也是了了自己的一樁心愿。”</br>　　海蘭往四下看了看，緊張地道：“姐姐別說，別說了?！?lt;/br>　　如懿含了一脈坦然笑意：“別怕，只有你明白罷了。親人不在身邊，咱們在世的人也只是盡一點哀思罷了?！?lt;/br>　　海蘭微微點頭，觸動心事，眉梢便多了幾分落雪般的傷感：“海蘭父母早亡，只有姐姐在身邊，不過姐姐在，我心里也安穩(wěn)多了?！彼f著，將自己單薄的身形更緊地往如懿身邊靠了靠，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抵御冬日里無處不在的侵骨寒意。</br>　　如懿懂得地握了握她削薄的手腕，仿佛形影相依一般：“你常來看我是好的，但被貴妃知道，只怕又要刁難你?！?lt;/br>　　海蘭輕聲道：“我都慣了。”</br>　　兩人正低聲說著話，忽然聽得車輪轆轆碾過青磚，一輛朱漆銷金車便從身畔疾馳而過。如懿將海蘭攔在身后，自己躲避不及，身上的云白青枝紋雁翎氅便沾了幾點車輪濺起的濁泥。</br>　　猶有余香散在清冷的空氣中，纏綿不肯散去。海蘭詫異道：“是送嬪妃去侍寢的鳳鸞春恩車！”</br>　　如懿顧不得雁翎氅上的污濁，驚異道：“今夜并不曾聽說皇上翻了牌子，這鳳鸞春恩車走得這樣急，是誰在上面？”</br>　　海蘭嗅了嗅空氣中殘余的甜香，亦不免驚詫：“好甜郁的香氣啊，貴妃都不用這樣濃的熏香，會是誰呢？”</br>　　二人相視疑惑，只聽得宮車轆轆得去得遠了，那裊裊余音車過深雪，有兩輪深深的印跡便似碾在了心上，揮之不去。</br>　　這一日清晨，嬪妃們一早聚在皇后宮中，似是約好了一般，來得格外整齊。殿中一時間鶯鶯燕燕，珠翠縈繞，連熏香的氣味也被脂粉氣壓得淡了不少。</br>　　皇后尚在里頭梳妝，并未出來。嬪妃們閑坐著飲茶，鶯聲燕語，倒也說得極熱鬧。怡貴人忍不住道：“昨兒夜里吹了一夜的冷風，嗚咽嗚咽的。也不知是不是妹妹聽岔了，怎么覺得好像有鳳鸞春恩車經(jīng)過的聲音呢？”</br>　　嘉貴人冷笑一聲，扶了扶鬢邊斜斜墜下的一枚鎏金蟬壓發(fā)，那垂下的一綹赤晶流蘇細細地打在她脂粉均勻的額邊，隨著她說話一搖一晃，眼前都是那星星點點的赤紅星芒。嘉貴人悠悠說道：“不是怡貴人你聽岔了，而是誰的耳朵也不差。掃過雪的青磚路結(jié)了冰，那車輪聲那么響，跟驚雷似的，誰會聽不見？”</br>　　海蘭忍不住道：“別說各位姐姐是聽見的，嬪妾打?qū)毴A殿回來，正見鳳鸞春恩車從長街上過去，是載著人的呢。”</br>　　這下連近來一直沉默寡歡的純嬪都奇怪了，便問：“我明明記得昨夜皇上是沒有翻牌子的，鳳鸞春恩車會是去接了誰？”說罷她也疑惑，只拿眼瞟著剝著金橘的慧貴妃，“莫不是皇上惦記慧貴妃，雖然沒翻牌子，還是接了她去？”</br>　　慧貴妃水蔥似的手指，慢慢剝了一枚金橘吃了，清冷一笑：“本宮怎會知道是誰在車里？這種有違宮規(guī)又秘不告人的事，左右不是本宮便罷了?！?lt;/br>　　如懿端著茶盞，拿茶蓋徐徐撇著浮沫，淡淡道：“不管是誰，大家要真這么好奇，不如去喚了王欽來問，沒有他也不知道的道理。”</br>　　慧貴妃媚眼微橫，輕巧笑了一聲：“這樣的事只有嫻妃敢說，也只有嫻妃敢做。不如就勞駕嫻妃妹妹，去扯了王欽來問?！?lt;/br>　　如懿只看著茶盞，正眼也不往慧貴妃身上瞟，淡淡道：“誰最疑心便誰去問罷。金簪子掉在井里頭，不看也有人急著撈出來，怎么舍得光埋在里頭呢。”</br>　　嘉貴人拿絹子按了按鼻翼上的粉，笑道：“也是的，什么好玩意兒，只怕藏也藏不住。等著看就是了。”</br>　　眾人正說著，只聽里頭環(huán)佩叮當，一陣冷香傳至，眾人知是皇后出來了，忙噤聲起身，恭迎皇后出來。</br>　　皇后扶著素心的手，行走間沉穩(wěn)安閑，自有一股安定神氣，鎮(zhèn)住了殿中浮躁心神?；屎笸幸紊献?，吩咐了各人落座，方靜聲道：“方才聽各位妹妹說得熱鬧，一句半句落在了耳朵里，什么好事情，這么得各位妹妹的趣兒？”</br>　　眾人面面相覷，到底是嘉貴人沉不住氣先開了口：“臣妾們剛才在說笑話兒呢，說昨夜皇上并沒有翻牌子，鳳鸞春恩車卻在長街上走著，不知是什么緣故呢。”</br>　　皇后淡淡一笑，那笑意恍若雪野上的日光，輕輕一晃便被凝寒雪光擋去了熱氣：“能有什么緣故？不過是咱們姐妹的福分，又多了一位妹妹做伴罷了?！?lt;/br>　　“多了位妹妹？”嘉貴人忍住驚詫之情，勉強笑道，“皇后的意思是……”</br>　　“連著天寒，本宮囑咐你們不必那么早來請安，所以你們有所不知。方才你們來前，皇上已經(jīng)讓敬事房傳了口諭，南府白氏，著封為玫答應。本宮也已經(jīng)撥了永和宮給她住過去?！?lt;/br>　　慧貴妃攥緊了手中的絹子，忍不住低呼：“南府？那不是——”</br>　　如懿心里雖也意外萬分，卻忍住了，只與海蘭互視一眼，暗暗想，難怪這么重的熏香氣息，果然是這么一個玉人兒了。</br>　　皇后面上波瀾不驚，只抬了抬眼皮看了慧貴妃一眼：“照理說貴妃應該是見過的，聽說是一個彈琵琶的樂伎。”</br>　　慧貴妃眉頭微鎖，凝神想去，昨日所見的幾個樂伎里，唯有一個眉目最清秀，想來想去，再無旁人。她咬了咬牙，忍著道：“是有一個彈鳳頸琵琶的，皇上還嫌她們彈得不好……”</br>　　純嬪郁然吁了口氣道：“琵琶彈得好不好有什么要緊，得皇上歡心就是了。”</br>　　旁人聽了這一句還罷了，落在晞月耳中，雖然說者無心，卻直如剜心一般，一刀一刀剜得喉嚨里都忍不住冒出血來。她死死抓著一枚金橘，直到感覺沁涼的汁液濕潤地染在手上，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忙喝了口茶掩飾過去。</br>　　嘉貴人柳眉揚起，不覺帶了幾分戾氣：“南府樂伎，那是什么身份？比宮女還不如。宮女晉封還得一級級來，先從無名無品的官女子開始呢，她倒一夕之間成了答應了。”</br>　　皇后和藹道：“樂伎雖然身份不如宮女，但總比辛者庫賤奴好多了?？滴鯛?shù)牧煎皇沁€出身辛者庫嗎？照樣生下皇子封妃，一生榮寵。也因著樂伎不是宮女，皇上格外恩賞些，也不算破了規(guī)矩?！?lt;/br>　　嘉貴人眉心微曲，嫌惡似地撣了撣絹子：“樂伎是什么低賤身份？來日在這里與我們平起平坐，是要和我們閑話南府里的哪個戲子有趣呢，還是她穿上哪身樂伎的衣裳彈起琵琶來最勾魂？咱們已經(jīng)有一個海常在平時陪著說說絲線刺繡了，如今倒來了個更好的?！?lt;/br>　　海蘭聽說到她，卻也悶悶地不敢說話?；屎竽樕弦怀粒褞Я藥追智镲L落葉的肅然之氣：“好了！”</br>　　嘉貴人一驚，也不敢多說了?；屎缶徍土丝跉獾溃骸安还茉趺凑f，玫答應都是皇上登基后納的第一個新人，皇上要喜歡，誰也不許多一句閑言碎語。本宮只有一句話，六宮和睦，才能子嗣興旺。誰要拈酸吃醋，彼此間算計，本宮斷斷容不下她！”</br>　　眾人諾諾答應了。一時間氣氛沉悶了下來，倒是純嬪大著膽子道：“皇后娘娘，臣妾有一個不情之請，實在是……”</br>　　皇后溫和道：“有什么事，但說無妨?！?lt;/br>　　純嬪躊躇片刻，還是道：“娘娘，昨兒夜里刮了一夜的風，臣妾聽著怕得很。臣妾的三阿哥還在襁褓之中，一向怕冷畏寒的。臣妾心中掛念，想請皇后娘娘允準，允許臣妾今日去阿哥所多陪陪三阿哥。”</br>　　皇后一時也未置言，只是抿了口茶，方微笑道：“今兒本就是十五，你可以去看三阿哥。祖宗規(guī)矩，半個時辰也夠盡你們母子的情分了。”</br>　　慧貴妃笑言：“可不是？除了皇后娘娘，后宮妃嬪每月初一十五可去阿哥所探望，但都不許過了半個時辰?；屎竽锬锍Ｈヌ酵麕孜话⒏绾凸鳎緦m也跟著去過一次，三阿哥受的照顧比皇后親生的二阿哥和三公主還好呢。饒是這樣，皇后娘娘還千叮萬囑了三阿哥年幼嬌嫩，要萬事小心。有皇后娘娘這么眷顧，純嬪你還有什么不足的？難道多陪了一會兒，你的三阿哥到了冬天便不知道冷了么？”</br>　　純嬪被她一席話說得啞口無言，只黯然垂下了眼眸。</br>　　皇后寬和一笑：“好了。你在意兒子本宮是知道的。只是阿哥所的事，你放心就是。再這樣成日記掛著兒子，還怎么好好伺候皇上呢？”</br>　　慧貴妃本在最后，正起身要走，見皇后向她微微頷首，便依舊坐在那兒，只剝著金橘吃。</br>　　待到眾人散盡了，皇后方嘆了口氣，揉著太陽穴道：“暖閣里有上好的薄荷膏，你替本宮來揉揉?！?lt;/br>　　慧貴妃答應著跟著皇后進了暖閣。素心取出一個暗花紋美人像小瓷缽來擱在桌上，便悄然退了下去，慧貴妃會意，打開一聞，便有沖鼻清涼的薄荷氣味，直如湃入霜雪一般，登時清醒了不少。她用無名指蘸了一點替皇后輕輕揉著，低聲道：“不是臣妾小心眼兒，皇上納了這樣一個人，實在……”</br>　　皇后輕輕吁了口氣：“身份低賤也就罷了，只要性子和順總是好的。你卻不知道她的來歷……”</br>　　慧貴妃愈加驚疑：“什么來歷？”</br>　　皇后仿佛無限頭痛，泠然道：“本宮只當皇上封了個嬪妃，也沒往心里多想。誰知讓趙一泰去南府問了底細，才知道那白氏竟是和她有關的?！?lt;/br>　　慧貴妃大驚失色：“娘娘的意思是……嫻妃！”她越想越不對，恨聲道，“果然呢！臣妾以為皇上不太去她那里，她便安分了。原來自己爭寵炫耀不算，暗地里竟安排了人進來，真是陰毒！”</br>　　皇后用手指蘸了點薄荷膏在鼻下輕嗅片刻，才覺得通體通泰許多：“不是她陰毒，是咱們整日里以為高枕無憂，疏忽大意了。一個不留神就出來一個玫答應，她若是個好的也罷了……”</br>　　慧貴妃切齒道：“南府里出來的，能有幾個好的？一個個狐媚惑主，輕佻樣兒。臣妾方才想起來，昨日臣妾覺著她們琵琶技藝不佳，隨口說了一句，便有一個膽子大的敢當著皇上回臣妾的話。一個兩個都是這樣膽大包天的，能有什么好的？”</br>　　皇后倒吸一口涼氣，詫異道：“當著你的面也敢如此，那就真不是個安分的了?！彼[然憂道，“本宮顧著后宮千頭萬緒的事情，總有顧不到的地方。你是貴妃，一人之下眾人之上，你若不替本宮看著點、警醒著點，哪日我們姐妹被人都算計了去都不曉得！嫻妃近來無寵，可她才十九歲，來日方長……”</br>　　慧貴妃微微失神，按著太陽穴的手也不覺松了下來：“臣妾已經(jīng)二十五了……”</br>　　皇后的手輕輕搭在慧貴妃纖白的手上，低低道：“你二十五，本宮也已經(jīng)二十五了?！彼Z氣一凜，旋即沉聲道，“二十五又如何？只要咱們眼光放得長遠，萬事顧慮周到，一個人眼睛不夠，另一個人幫襯著，總不會有顧不到的地方，也容不得狐媚子媚寵。當日本宮分配殿宇的時候，特特把海蘭放在你宮里，你知道是為何么？”</br>　　慧貴妃聽得皇后語氣沉穩(wěn)，心下也稍稍安慰，忙道：“潛邸之時，除了臣妾與嫻妃、嘉貴人，其余人等都不算得寵?；屎竽锬飳⒑Ｌm放在臣妾宮里，是要防著她哪一日又偷偷狐媚了皇上?；屎竽锬锓判模噬峡爝B她是誰都不記得了呢?！?lt;/br>　　皇后的目光在她臉上輕輕一轉(zhuǎn)，見她只是一副篤定的樣子，不覺搖頭道：“這雖然是其中一個原因，但卻不是最要緊的。海蘭向來不得寵，所以對皇上而言，既是一個記不得的人，也很可能會成為一個新鮮人兒。你防著她不錯，但更要防的是嫻妃與海蘭的親近?！?lt;/br>　　慧貴妃旋即會意：“娘娘的意思是說，海蘭也會成為第二個玫答應?！?lt;/br>　　皇后沉靜道：“那也未必。但凡事不能不多長個心眼。你自己宮里的人，自己留心著吧?！?lt;/br>　　這邊廂延禧宮里也不安靜，如懿正站在廊下看著從內(nèi)務府領來的冬日所用的炭火份例。小太監(jiān)寶成領著幾個人數(shù)清了，上來回話道：“娘娘，已經(jīng)數(shù)清了，黑炭一千二百斤，紅籮炭三百斤，都已經(jīng)在外頭了?！?lt;/br>　　如懿點點頭，問道：“海常在那兒如何？”</br>　　寶成道：“按著常在的位份，沒有紅籮炭，只有按著每日二十斤的黑炭算。但是奴才方才打內(nèi)務府過來，聽說……”</br>　　如懿蹙眉：“說話不用吞吞吐吐，聽說什么……”</br>　　寶成嚇得吐了吐舌頭，忙說：“聽說海常在宮里總說黑炭不夠用，可那份例是定了的，哪有再多。怕是海常在正受著凍呢?！?lt;/br>　　阿箬替如懿將剛籠上的手爐捧了來，細心地套上一個紫絨爐套才送到如懿手里，輕聲道：“外頭風大，小主仔細被風撲了腦仁，回頭著了風寒?！?lt;/br>　　如懿笑道：“總關在屋子里悶得慌，這兒避風，倒也不怕。”</br>　　阿箬又道：“聽寶成說這話，海常在一向是老實的，若不是凍得受不住，怕也不會去跟內(nèi)務府再要炭了。只不知她宮里統(tǒng)共就那兩個人，怎么會不夠呢？”</br>　　如懿嘆息道：“這就是她的難處了。昨兒夜里我和她都在寶華殿誦經(jīng)祈福，才摸到她的手爐溫溫的，居然都不熱。我還以為是伺候她的葉心和香云不仔細，誰知道問了一句，她眼睛都紅了，說是份例的炭根本不夠用，她那西曬的屋子本來就冷，平日里燒一個火盆就勉勉強強了，哪里還顧得到手爐腳爐。我這才知道，她的日子竟這樣難過?！?lt;/br>　　阿箬整了整身上一色兒的暗紫色宮裝，寬慰道：“這也不能怪小主。貴妃向來和小主不睦，小主自然不便去她的咸福宮看海常在，否則怎會顧不到？要說起來，也是貴妃太不當心了，由著自己宮里人受苦?！?lt;/br>　　如懿心下難過，忍氣道：“按理說海蘭只有兩個丫頭、兩個太監(jiān)，東西自然不會不夠。但她告訴我貴妃怕冷，總嫌著宮里不夠暖和，內(nèi)務府送來的炭都是克扣了大半才給她的。她自己也就罷了，連奴才的屋子里都燒得暖烘烘的，也不顧著海蘭?！?lt;/br>　　阿箬倒抽了一口涼氣：“那怎么成，再往下正月里、二月里凍得不行，海常在怎么受得?。俊?lt;/br>　　如懿嘆了一聲：“這何嘗不是我的不是，為了避嫌避禍，這樣委屈了她。若我仔細些早發(fā)覺了，她也不必這樣受凍?！彼龁具^寶成，“你仔細些，悄悄兒送些炭到海常在那兒，別叫人留意著。還得記得只能是黑炭，她的位份不能用紅籮炭，那紅籮炭燒了的炭灰是銀白的，一眼就叫人認出來了，反而不好。黑炭卻是看不出多少的。”</br>　　寶成應了一聲道：“奴才明白。會趁貴妃去請安時隔幾天送一次，免得送多了點眼?！?lt;/br>　　如懿滿意微笑：“那就趕緊去吧。還有，內(nèi)務府撥來的冬衣，你也挑一批好的，悄悄兒送過去?！?lt;/br>　　阿箬看寶成下去了，便道：“小主待海常在也算有心了，天剛冷的時候就送了好些新棉去，如今又送衣裳?！?lt;/br>　　如懿頗有觸動：“這宮里有幾個人是好相與的？海蘭也算和我投契了，彼此照應些也是應當?shù)??！彼D(zhuǎn)過臉問阿箬，“方才讓你去永和宮送些薄禮給玫答應，可打聽到了什么？”</br>　　阿箬眼光往四周一轉(zhuǎn)，忙輕聲道：“奴婢奉小主之命送了兩匹妝花緞過去，誰知道永和宮可熱鬧了呢，嘉貴人和怡貴人都送了東西去，連慧貴妃也賞了好些東西呢?！?lt;/br>　　如懿念及什么，便問：“那純嬪……”</br>　　“奴婢去的時候純嬪宮里還沒送東西去呢?！?lt;/br>　　如懿明白，剛離了皇后宮里，純嬪一定是緊趕著去了阿哥所看望兒子。即便回來了，也必定傷感兒子不在身邊，一時也怕顧不到這些禮數(shù)。她便道：“那等下我去鐘粹宮看看純嬪，她也可憐見兒的?！?lt;/br>　　阿箬又道：“奴婢特意拜見了玫答應。雖然是答應，但永和宮的布置，玫答應的打扮，是比怡貴人還尊貴呢。可見雖然才侍寢了一次，皇上卻是極喜歡的?！?lt;/br>　　話音未落，卻聽嘉貴人一把婉轉(zhuǎn)嗓音自院外傳入：“皇上怎么會不喜歡玫答應？吹拉彈唱的有什么不會？又是人家一手調(diào)教出來的好人兒！”</br>　　如懿微一揚眸，就見金玉妍穿了一身玫瑰紫百蝶穿花大毛斗篷，扶著侍女麗心的手風擺楊柳似地進來。玉妍見了如懿便躬身福了一福，笑聲冷冽如檐下冰：“恭喜嫻妃，賀喜嫻妃了。”</br>　　如懿一怔，旋即笑道：“嘉貴人這句話合該對著永和宮的玫答應說，怎么錯到了延禧宮呢？”</br>　　嘉貴人冷笑一聲：“嬪妾沒這樣好的本事，調(diào)理得出花朵兒一樣的人兒吹拉彈唱，歌舞迎人。娘娘一手栽培出了這樣得意的人來，怎么不算喜事呢？”</br>　　如懿心下含糊，雖不知出了什么事，卻聽得金玉妍句句話都沖著自己來，便也不假辭色：“嘉貴人一向快人快語，今兒有話也不如直說，本宮洗耳恭聽。”</br>　　“洗耳恭聽？”嘉貴人盈盈一笑，那笑意卻似這天氣一般，帶了犀利的寒氣，“嫻妃娘娘聽琵琶曲兒聽得熟了，何必今日早上要和咱們一樣糊涂，還議論玫答應的來歷呢？”</br>　　如懿聽她提得“來歷”二字，心中越發(fā)糊涂。卻見金玉妍一臉了然，想是什么都知道，與其自己揣測，還不如聽她說來。如懿只得道：“不管嘉貴人說什么，關于玫答應的來歷，本宮真是懵然不知。若是嘉貴人覺得不必白來這一趟延禧宮，不如賜教告訴本宮一聲，也好教本宮落個明白?！?lt;/br>　　嘉貴人姣好的長眉輕輕一挑，疑道：“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br>　　如懿坦白：“真不知?！?lt;/br>　　嘉貴人似信非信地挑眉看著她，緩了口氣道：“玫答應不是娘娘母家烏拉那拉府邸送進南府的么？”</br>　　如懿與阿箬對視一眼，彼此俱是愕然，嘉貴人見她神色不假，也有幾分信了：“你真的不知道？”</br>　　如懿走到廊下，坦誠道：“這件事本宮也是毫不知情，正打算讓阿箬去打聽的。妹妹若是知道，不妨直言。”</br>　　嘉貴人冷冷看了她一眼：“玫答應是先帝雍正八年，你母家烏拉那拉府邸送進來的人。”</br>　　如懿凝神想了一想：“雍正八年本宮才十四歲，如何能得知這些事？”</br>　　嘉貴人撫著指上尖尖的護甲：“你不知道，不代表當年的景仁宮皇后不知道?；圪F妃和嬪妾已查問過，當年玫答應入南府，是景仁宮皇后允的。你當年雖不知情，難道后來也一無所知嗎？何況玫答應突然得寵，也太奇怪了些。其中關節(jié)，也只有娘娘你自己知道了?！?lt;/br>　　金玉妍言畢，扶了麗心的手徑自離去。唯余如懿站在院中，看著檐下冰柱滴答落下冰水來，一滴一滴，敲在她疑惑不定的心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