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老何和老魏，我的教練老王粉墨登場了，我之所以沒在粉墨登場這個成語上加上引號并不是我忘記了，而是老王的登場畫面確實有粉墨的幽默感。

高中的晚自習不像初中，沒了老師便嗡嗡的像個蒼蠅亂飛的茅坑。不知是長大了的我們自覺性變高的緣故還是高考的壓力把人壓傻的緣故，總之，晚自習經常靜的出奇。

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發(fā)出“咔咔”聲，在走廊里由遠及近地傳來，最終皮鞋聲消失在了我們班的門口。我們抬起頭來，由下至上打量這個“闖入者”：黑色的皮鞋沾滿塵土、白色的運動襪、小腿上長滿濃密的腿毛卻無法遮蓋腿肚子上緊致的肌肉疙瘩、藍色的籃球短褲、黃色的籃球背心下突出的胸大肌隨著呼吸一顫一顫、黑色的臉龐上眼神明亮。他的目光越過前面的學生直接從后面掃視，一下鎖定了坐在墻角的我，他似乎知道體育生的“窩點”應該在哪里。

老王的目光和我的目光對接上，“張大衛(wèi)，你出來一下到操場體育組辦公室開個會。”

我和老王出了教室，穿過操場，八月晚上的操場涼風習習，依然有青草的香氣。體育組辦公室在操場西北角，紅磚青瓦的老房子，屋頂里面用葦桿做的支撐、木頭房梁上掛著一只破舊吊扇旋轉著發(fā)出“嗡嗡”的聲音，像一位老婦人敘說無人愛聽的往事。墻上貼著的廣播體操圖解蒙滿了灰塵，我想，體育組辦公室的年齡應該和這所學校的歷史一般大。

陸陸續(xù)續(xù)我們體育生到齊了，老王清清嗓門說道：“今天開學第一天，首先恭喜大家憑借自己的實力考上一中，你們都是各鄉(xiāng)鎮(zhèn)體育生里的佼佼者。”

老王話鋒一轉：“我看了你們所有人的中考文化課成績，你們沒有一個過文化課錄取分數(shù)線的。”

我心想，這不是廢話嗎？能考過誰還當體育生。

“所以，你們給我記住，不是練體育讓你們成績差，而是你們成績差練了體育！”

我腦子轉得慢，我在心里品了幾遍這句話才大體搞懂這句話的邏輯。

“說重點，你們任何一個人都休想來到一中不練體育，你們要想單純靠文化課考大學，就憑你們的成績絕對是自尋死路，所以，好好學習、刻苦訓練。”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有種智商被淪陷的感覺。

回到班里，沒一會便下課了，同學們熙熙攘攘地擠出教室，我和王進喜一起朝宿舍方向走去。下了晚自習的校園是最忙碌的校園，因為40分鐘后便是熄燈時間，同學們打熱水的打熱水、泡方便面的泡方便面、沖涼水澡的沖涼水澡。當然，還有些高年級的學生想抓住這個“暗箱”時間談戀愛的就更匆忙了。

回到宿舍，渾身黏糊糊的，我喊著王進喜拿上我們“二十年不碎”的塑料盆去沖涼水澡，沒想到六樓的洗漱間人滿為患，水壓還低，水管如同得了前列腺炎，滴滴答答，讓人看不到暢快的希望。我拉著王進喜轉身便去了樓下，終于，我們在四樓的洗漱間尋得了一個空位，扒光衣服，兜頭一盆涼水下去，爽！

正當我們享受涼水澡帶來的清爽時，身后卻傳來了罵聲：“屌日的，你眼瞎啊，你的水濺到老子身上了！”一個身材高大、尖嘴猴腮的家伙指著王進喜罵到。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注意”王進喜不停地道歉。

“啪！”一個耳光打在王進喜臉上，“道歉管什么用！”

那人揚起手臂接著想來第二下，我沖過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干嘛？欺負人是不！”

那人一愣神，沒想到會有一個多管閑事的。

“管你吊事！老子連你一起打！”說著飛起一腳照我胸口踹來，我側身拿盆一擋，“當啷”一聲，我的塑料盆碎成八塊，飛起的碎片把我的手拉出了一個口子，淌出血來。那晚手破的部位已經記不大清，但我的塑料盆破碎的形狀我卻記憶猶新，它如同一張平鋪的世界地圖掉在了濕滑的洗漱間里。

就這樣，二十年不碎的塑料盆竟沒有挨過高中生活的第一天。看來，在高中就是當個塑料盆也不容易。

我知道，四樓是高二的地盤，在這里我們作為高一的菜鳥只有忍氣吞聲的份。我的手劃破我可以忍、你打我兄弟耳光我兄弟也可以忍，但你一腳把我能用二十年的盆踢爛，這一腳踢爛的就不只是一個盆了，在我眼里就是踢走了我二十年的光陰，不打你我二十年抬不起來頭！